伊澤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多么崇高的人,即使在來到這個世界后的一言一行都符合著那至高的善之法則,即使圣騎士的偵測邪惡在他的身上察覺不出哪怕一縷的紅光,也沒有讓他產(chǎn)生自己很崇高這個錯覺。救助那些落魄的貴族,有七分的原因只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政治上的制高點而已,在蘇綸內(nèi)部,薩爾敏撒出身的政治力量雖然不算強大,但是卻也聊勝于無,而且異常團結(jié)。至于剩下的三分,大概是因為那個小姑娘看著星空的眼睛吧。
而從凌亂丘陵穿行,則是要為了給未來的白水城之主找到一支可靠的軍事力量。伊澤清楚地知道,沒有力量支撐的權(quán)勢就像無根之萍,在雨水降臨之時就會如泡沫般碎裂。
這股軍事力量當(dāng)然不會來自精靈,就算不提他們那貧瘠的人口。單說那戀家的天性,估計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除了被外敵入侵,不然伊澤恐怕都不能指望來自精靈的援軍了。他們在伊澤的旅途上,只能算是意外之喜而已。
伊澤需要的是武技嫻熟,數(shù)量龐大而忠誠可信的兵源,只有上述條件全部滿足,才能跟隨著伊澤從未來的漫漫長夜中殺出一個黎明。
幸運的是,在凌亂丘陵中,真的有這么一支兵源——山民。
在蘇綸帝國的邊防軍團眼中,這些滿頭紅發(fā)的家伙只是活在山里一群野蠻人而已,每過幾年,他們就會從山中沖出來,然后在被打得頭破血流或是搶到一點糧食后退回山里。
在玩家們大量進(jìn)去凌亂丘陵開荒后,山民的文明才開始為人所知。
他們擁有自己的耕種體系,擁有自己的文明,擁有自己的秘法,其中的一些人還會說通用語。
凌亂丘陵制約了他們,而他們那強大的排外性也限制了他們。
但是凡事總有意外。就像誰會想到,白水城的血脈居然會生出烈焰般的長發(fā)呢?
伊澤在山中居民們警戒的目光中和超過二十個持骨矛的山民士兵的簇?fù)硐伦哌M(jìn)了他們的村落。
杰娜隱藏在斗篷的陰影中的臉露出了微微驚訝的神態(tài),這個村落與她想象中的混亂,骯臟,破敗的聚居地有些不同。
雖然布局有些雜亂,地面也只是被壓實的土壤,但是整個村落里,卻異常的干凈,不是一塵不染的那種屬于大理石宮殿的干凈,而是……沒有一點的垃圾和腐爛的氣息,即使是龐大的獸骨,也被很好地風(fēng)干起來,成為木屋上粗獷的裝飾。
在木屋之前,有母親在哼唱著歌謠哄哭著的孩子入睡,是自己的母親沒有哼唱過的歌曲。
【通過吧,通過吧】
【這是去往何處的小道】
【這是至往天神的小道】
【無需見解,難以通過】
【去時涼風(fēng),返時倦怠】
【我心倦怠,能否直達(dá)】
歌聲安靜而平和。
在最中心的巖穴中等待著他們的,是一位年老的族長,他的頭發(fā)就像是衰敗的火焰一樣黯淡下去,皮膚上也生出了層層的皺紋,目光如無波的古井,打量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十二名扛著骨刀的獸衣武士護衛(wèi)在他的四周。
“你們來晚了,老朽已經(jīng)和山地中的矮人達(dá)成了協(xié)議?!闭勁羞€未開始,他似乎已經(jīng)想讓它結(jié)束了。
“山民沒必要介入精靈和矮人們的仇恨?!币翝芍?,自己遇到了一個難纏的對手,他盡管失去了實力,但是歲月和苦難讓他有著老年人特有的睿智,“山民和精靈之間沒有必要發(fā)生戰(zhàn)爭,精靈的樹林里沒有多余的糧食。”
“無需多言,你們可以回去了?!弊彘L果斷地下了逐客令,“如果一個人能夠隨意背棄盟友,那么還有誰會愿意愿意和他成為朋友?”他執(zhí)拗得就像是山里的石頭。
杰娜覺得,伊澤終于遇到他解決不了的對手了,這個老去的山民已經(jīng)把自己的耳朵用某種東西堵死啦,是任你怎么舌綻蓮花都沒有用。
“那么,就此別過?!背龊醣娙艘饬系氖?,伊澤轉(zhuǎn)身就向著洞外走去,沒有半點的拖泥帶水,連一絲挽回的努力都沒有做。
連山民族長那古井一般的雙眼都泛起驚訝的波紋,杰娜的嘴半天沒有合上,艾爾莎的臉上更是一臉懵逼。
明明還什么都沒做呢吧,這種時候難道不應(yīng)該鍥而不舍地向著那個執(zhí)拗的老頭闡明利害關(guān)系,擺出自己的誠意,然后把他拉攏過來,或是至少讓他保持中立嗎?
可是伊澤已經(jīng)走出了洞門,杰娜也跟了出去,艾爾莎咬了咬嘴唇,也轉(zhuǎn)過了身。
波瀾斂去,山民族長的雙眼又恢復(fù)了古井的姿態(tài),只是在古井的深處,還有名為疑惑的泉水在涌動著。
巖穴外的世界并沒有發(fā)生什么變化,那些該戒備著他們的眼神依舊在戒備著。
只是那個哭泣的孩子已經(jīng)在母親的懷里睡著了,母親也停止了唱歌,只是眼睛深情地凝視著孩子瘦弱的臉。
“你覺得這個地方怎么樣?”伊澤突然問道。
杰娜想了想,卻不知道他這樣問的深意,“很干凈?!弊罱K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可知道這里為什么這么干凈?”杰娜感覺到伊澤聲調(diào)的變化,那種像是要展開惡作劇一樣的音調(diào)讓她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但同時涌上來的還有那壓抑不下去的好奇。
“為什么?”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因為骨頭上的一切肉都已經(jīng)被一絲絲地剃干凈了,骨髓也被接的人們掏空充饑,干凈到連蛆蟲都無法生存。”伊澤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在薩爾敏薩的平民窟,人們可以靠撿拾富人區(qū)的垃圾維生,可是在這里,他們卻只能和野獸搏斗,而且一不小心就會成為野獸的食物?!?p> “所有的可能產(chǎn)生的垃圾都已經(jīng)被他們自己消耗完了。”他自詡說道,“這層貧瘠的土地上結(jié)不出太多的糧食?!?p> 杰娜的喉嚨上下蠕動著,當(dāng)那層平靜的表皮被無情地揭下,殘酷的事實便血淋淋地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想要阻止伊澤繼續(xù)說下去,因為她音樂能夠感受到伊澤所說的并非是最殘酷的部分。
“看到那個睡著的孩子了嗎?”伊澤指向那個在母親懷里安眠的孩子,“他就快要死了?!?p> “怎么會!”杰娜忍不住出聲反駁,那個孩子雖然瘦弱,但是仍然是健康的。
“他因為難以忍受的饑餓而嚎哭,但是村子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糧食了?!币翝啥⒅苣鹊难劬?,惡狠狠地說道,“大人還可以忍受饑餓,但是孩子們卻只能通過哭聲來表達(dá)不滿?!?p> “在幾天之后,母親就會帶著這個孩子吃一次飽飯,前往更深處的山中?!?p> “在那里,結(jié)束他受饑餓的苦難。”
“這就是通往天神的小道,前去的道路上,有孩子們的笑聲,但是回來時,只剩下一個人的痛苦。”
杰娜的臉色發(fā)白,她見過海盜間的詭詐、陰謀,充滿了血與火的東西。
但是她還記得來自親人的愛,那種如同陽光一樣的東西。
是怎么樣的饑餓,才能逼迫著一個母親殺死她的孩子……
“需要我怎么做?”她低下頭問道,眼圈泛著不想為人所見的微紅。
“去用你的刀,劃破裝著糧食的袋子,然后把裝滿了食鹽的口袋摔碎在地上,站在馬車的最高處,揭下你的斗篷,向他們高聲宣布:‘苦難的日子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精靈、山民和白水城已經(jīng)結(jié)下了牢不可破的聯(lián)盟,你們將在平原獲得土地,上面的糧食收割不盡;你們將在河谷處獲得土地,里面的魚足以充饑;你們將不用受饑荒之苦,因為……’”
“苦難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
“你將成為他們的王,帶領(lǐng)他們戰(zhàn)勝一切苦難?!?p> “去吧?!币翝赊D(zhuǎn)到杰娜的身后,將她輕輕地推了出去,“這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