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齊王（六）
“阿姍死了，對燕國公府來說沒用了，你就說出這種話？你是不是連害死她的人是誰都不管了！”王妧口不擇言，壓抑已久的悲慟一旦開始攪動，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地噴涌而出。
燕國公沉下臉，緩緩開口：“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你連嘗試一下替她報仇都不肯？我一廂情愿，以為我們都會為了讓她走得安心不惜一切代價。結(jié)果，你只想到要活下去！她死了，我們還活著的理由不就是替她報仇嗎！”
燕國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值壯年的他發(fā)間已冒出了幾縷斑白。王妧的話正是他剛得知王姍死訊后的想法，可是理智慢慢把他回了現(xiàn)實。他追查到的線索牽扯甚深，輕舉妄動只會給燕國公府引來滅頂之災(zāi)。但他沒有因此責(zé)怪王妧，只是掩蓋好的傷口再次被王妧的話扯開，痛得他一時開不了口。
“無所謂，反正我是自己決定要替她報仇的。你……”王妧說不下去，抬腿就要離開，她沒想到他們之間的談話會這么快就結(jié)束。
她的固執(zhí)一如往常。燕國公來不及嘆氣，忙喝道：“站住?！?p> 王妧的身形頓住了。
“別人都以為，你不成器，阿姍毫無疑問會繼承燕國公府的家業(yè)，可是他們不知道，這繼任當(dāng)家人的光環(huán)下有多少責(zé)任要她背負(fù)。”燕國公說到一半，抬手止住轉(zhuǎn)過身來的王妧想要插話的行為，“沒錯，這些你都知道。但是你忽略了，外頭的人看阿姍有國公府撐腰，行事無忌，可真正驕縱任性的人，卻是你?！?p> 她站在原地，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燕國公看她抿著嘴的倔強(qiáng)模樣，搖了搖頭，不再說出更重的話來。他站起身走到王妧身邊，說道：“我知道你們姐妹個性迥異，也從來沒有勉強(qiáng)你們做什么。往后，只希望你說話做事，能多考慮一下。我的身份，不僅僅是你們的父親?！?p> 王妧點點頭，但卻不去看燕國公。
“我不支持你去替阿姍報仇，也不會把燕國公府交到現(xiàn)在的你手上，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忘了，這個家永遠(yuǎn)是你的家?！毖鄧f著，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
眼眶發(fā)紅的她動作僵硬地別開臉，她心里已經(jīng)明白，燕國公知道她仍將一意孤行，但他卻給她退路和包容。令她更難過的是，她甚至無法把她時日無多的事告訴燕國公。
“我有件事要說?！蓖鯅€走到燕國公原來位置的下首坐下，開始把江氏在城郊置辦園子的事和盤托出。斯人已逝，燕國公也不會計較當(dāng)初江氏瞞著他這件事。
“娘喜歡那個園子，我想把它重新修整一番，爹，你看怎么樣？”王妧今天的話不少，燕國公感覺到女兒的親近之意，可他卻對她的提議不是很贊成。
“你娘不會在意這些表面上的功夫，只要你心里還念著她就夠了，園子的事交給我?！毖鄧届o的神情下，心潮起伏，嘴里卻說，“那個陳達(dá)，該吃點教訓(xùn)。染指了我們家的東西，這種事不能輕縱?！?p> 王妧畢竟已經(jīng)和陳達(dá)說好了交易的事，她開口替他說話：“也怪當(dāng)年輕信了他，但他沒把園子轉(zhuǎn)手賣給別人，花點銀子也省事。”
燕國公神色肅然：“你是被感情蒙蔽了眼睛。別人占了原本屬于你的東西，你該毫不猶豫地捍衛(wèi)它，而不是姑息養(yǎng)奸，這是做人的原則?！?p> 王妧住了口，她雖然知道燕國公說的話有道理，但是每次聽到他的教訓(xùn)，她總是忍不住生出逆反的念頭。
“好了，園子的事就交給我了?！毖鄧俅螐?qiáng)調(diào)，把事情定了下來，又道，“那個新護(hù)衛(wèi)，你可知他的根底？”
燕國公在王妧昏迷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后來又聽說他救了王妧的性命，燕國公才沒有多說什么?？墒牵粝乱粋€來歷不明的人當(dāng)護(hù)衛(wèi)，王妧是不是真的考慮周全了？
王妧不可能說出六安和暗樓的關(guān)系，因為沒有人會相信，六安會叛出暗樓，投靠于她。而她如果不是親眼見證了六安從瀕死到求生的過程，她也不會相信。
“他無親無故，又于我有恩，他當(dāng)護(hù)衛(wèi)也沒什么不妥的?！?p> 燕國公在意跟在王妧身邊的都是什么人，但他也有他的無奈。
“皇上重新設(shè)了鎮(zhèn)察司，你也知道我們燕國公府以前是做什么的，在這種時候更不能有什么引皇上誤會的動作。府里的人手不能妄動，所以你要更加小心。”
“鎮(zhèn)察司的周大人，是他嗎？”王妧關(guān)注的重點卻偏離了燕國公的本意。
氣氛一下子凝重了，燕國公起身走到右側(cè)的書架旁，從角落里的一個抽屜里拿出一個長條木盒。木盒打開后，王妧看到里面疊放著幾封書信。
“是他。他連姓名都不改，大搖大擺地回到京城來，看他這段時日的行事和皇上對他的態(tài)度，只怕又要起腥風(fēng)了。”
打開燕國公遞給她的書信，王妧一目十行快速地看完。
信上寫著，劉匡已被鎮(zhèn)察司緝拿，劉晏對兒子的事不聞不問，卻上書懇乞皇上恩準(zhǔn)他告老還鄉(xiāng)，皇上沒有答應(yīng)。
她不禁想，那個時候到底是誰幫了誰？
“劉晏的地位不會因為一件事而動搖，周充一定是做足了壓垮劉家的準(zhǔn)備才出手。他剛在朝中嶄露頭角，毫無根基，敢這么做的原因無非只有一個?！?p> 燕國公沒有把話說完，王妧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天資并不輸給王姍，但卻不喜歡摻和到這些事里，這樣的性格實在不適合做燕國公府的當(dāng)家人。皇上讓王妧住在行宮，她愿意聽從，大概也是害怕回到家里，要面對一攤子她不喜歡的事。燕國公這樣想著，奈何只能作無聲的嘆息。
“你不用擔(dān)心，周充眼下還不足以對燕國公府產(chǎn)生威脅。他和阿姍定下的婚約也早就解除了，周家和王家兩不相欠?！?p> 王妧點點頭沒有說話。
“你愿意住在哪兒，都隨你。說起來，你也很久沒去滁州了，找個時間去看看你祖母，順便散散心也好?！奔词顾f的王妧不一定會聽，但他也試著讓王妧走出她心里的陰霾。
若是王妧留在京城，發(fā)現(xiàn)了什么線索，燕國公不認(rèn)為她能夠沉得住氣。
“我知道?！?p> 她能聽得進(jìn)去他的話，就是燕國公唯一所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