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未央閣中鶯

　　遼汐妲一顆小小的心臟緊緊地揪了起來——在逍遙谷這兩年總結(jié)出的生存經(jīng)驗告訴她，當你處于一個絕對弱勢、任人擺布的地位，就連路邊隨便的一只流浪狗也能在你身上啖肉飲血，又怎能輕易相信一個掌握著你的生死的人，他會對于作為俘虜?shù)哪憧赡艽嬖诘囊唤z憐憫之情？這種想法本身是極其愚蠢可笑的，她再一次揪緊了自己的衣擺，感受到了命運對她無情的嘲弄。這種等待別人決定你的未來的感覺遠比身體上的傷害更加殘忍，而賀衍仿佛樂在其中，看著遼汐妲額頭上冒出的細汗和因為極度緊張而僵直的瘦弱的脊背，他感受到一種久違的愉悅感，這是他在無止盡的殺戮中很久沒有體會到的?！拔梗⊙绢^——你聽說過未央閣嗎？”遼汐妲腦袋里嗡地一聲炸開了，其實他們那個時候的閨閣女子在她那樣小的年紀是不該知道未央閣的，可她偏偏知道。這得歸結(jié)于她特殊的身世，雖然喪失了十幾年的記憶，但她的心智明顯比同齡人成熟許多，接受外界信息也更快，因此那些江湖軼聞、秘辛八卦早就被她提煉成了或可信或不可信的知識。每次她出谷采購物資的時候就免不了經(jīng)過市集，市井里關(guān)于未央閣的傳聞可謂鋪天蓋地，有說那里是黑市交易的拍賣場，有人說是前朝魔教叛徒掩人耳目進行秘密活動的窩點，有人說是殺手組織策劃暗殺活動的總部，當然，無論何種猜測都跳不脫這個被人們傳說的神乎其神的機構(gòu)的本質(zhì)——一所等級制度森嚴的風(fēng)月場所。這話是什么意思？賀衍問她“知不知道”？事實上遼汐妲的嘴已經(jīng)先她的思維一步，她脫口道“知道啊”。這倒是出乎賀衍的意料，豆蔻年華的少女、生活在逍遙谷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縱使賀衍并沒有打探過她的身世、只知道她不是慕容家的人，也無從知曉她從何知道未央閣的，只當她是強撐而已?！昂恰?？知道更好，送你去那兒玩玩?！敝灰娕⒃鹃W著不屈光芒的黑亮眼睛瞬間暗淡了，還泛著粼粼的水光，想必年紀小小終是承受不來，只是不住地搖著頭，手從攥著自己的衣擺轉(zhuǎn)到攥住他的衣袖。他似是不耐煩，從半蹲的姿勢改為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利落地將衣袖從她手中抽出，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戲謔，卻又仿佛夾帶著莫名的煩躁。

　　他背過身子，頎長的身軀在遼汐妲無法察覺到的范圍內(nèi)毫無征兆地晃了晃，他暗叫不妙，這毒就要發(fā)作了嗎？不行，至少得先把眼前這個拖油瓶處理掉才是。他咬咬牙，定住心神，轉(zhuǎn)身又弓身掐住了遼汐妲的下顎迫使其張嘴，遼汐妲不知道他怎樣動作的，嘴里便被塞進一顆連顏色都不清楚的藥丸，她劇烈地掙扎著，想將順著喉嚨滑入食道的藥給干嘔出來，怎么可能讓她得逞，他瞬間便單手制住了她，為了省事，他直接抽下遼汐妲的衣帶將其雙手縛住，邊纏還邊瞥了她幾眼說道“不要試圖咬舌自盡，沒你想得那么容易；這藥暫時不會要了你的命，只是讓你更聽話而已，只要你不做無謂的反抗，自然不會有事?！边|汐妲心想，有這賊心我還沒這賊膽呢，一不小心沒死成還失血過多……越想越覺得心亂如麻，耳朵嗡嗡作響，平日夜里困擾她已久的夢魘此刻在清醒時仿佛就要向她襲來；賀衍逆著子夜高懸的月亮灑下的銀輝，看著她蒼白的臉頰和嘴唇，虛虛地癱軟在他腳邊宛如一只受驚的小鹿，暗罵：“怎地這么不經(jīng)嚇，剛剛下毒的時候不是狠辣無比？現(xiàn)下這樣子可真叫人敗興，哼——沒意思。”他無意中探尋自己的靜脈運行情況，不禁大驚失色，此毒竟然如此刁鉆！原以為是跟霖島島主所中乃同宗同系的蠱毒，只在特定時刻發(fā)作，且發(fā)作時有時間和蠱引的限制。沒想到此刻探尋脈息，被腐蝕的那只手開始已經(jīng)從指尖流失真氣，此刻賀衍感覺到已經(jīng)有手肘以下已經(jīng)無法運行真氣了。他的面色陰沉到了極致，但又在夜色里發(fā)出悚然的笑聲：“哈哈哈，天助我也，若攻此毒，我離火真人必定重塑歷史！”賀衍單手扛起遼汐妲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幕之下，子夜已至，被男人箍在手臂下的人狡黠的眼睜開又閉上，一抹幽幽綠光也消失在黑暗中……

　　到達未央閣的時候天已大亮，正是銀燭香消、云鬢半垂的勾欄散場之際，遼汐妲被賀衍夾于腋下，根本看不清所處之地的環(huán)境，由于走的是供貴賓使用的密道，一路上全是剛接完客的鶯鶯燕燕，目光所及之處是三兩仕女的染著蔻丹的赤足，踝間有金玲清脆作響；眼皮使勁往上抬，看到的是幾雙修長靈動的玉腿在輕紗之中若隱若現(xiàn)，走起路來像在海妖在海浪上起伏，看得遼汐妲的心也跟著她們一動一動的……好美，可惜不能再抬頭，再抬就被發(fā)現(xiàn)了，她心想。賀衍縱使內(nèi)力有所減損，還是輕易發(fā)現(xiàn)遼汐妲的異動，順手用空著的手“啪”地一下打在遼汐妲的屁股上。遼汐妲甚至聽到四周傳來的竊竊私語和輕輕調(diào)笑的聲音，羞得紅了臉，要不是不敢隨意激怒這個情緒不甚穩(wěn)定的大魔頭，她絕不會乖順地像個娃娃似的任其夾在腋下?！拔业紱]打過我！”說出口來才覺得不太妥當，可她就是激動地大喊了出來。賀衍腳步頓住了，“你有爹嗎？自己跟上?！彼嚨厮墒?，遼汐妲骨碌碌滾到地上，比起被摔在地上的疼痛，賀衍的話讓她失神?！笆前?，我有爹嗎？可是，他怎么知道……他知道，我的身世？”顧不上多想，她灰溜溜地跟上了賀衍，走向一間方位和裝飾都十分奇特的房間。遼汐妲久居逍遙谷，與世隔絕，但是她知道逍遙谷實際所處的地界是屬于新月國境內(nèi)，毗鄰舜銘王朝，多年來需要向舜銘朝貢的附屬國。

　　以往每月需要出來采買的遼汐妲都會用泥巴涂臟臉，扮作窮人的模樣在藥鋪老板詫異的目光中買走不少名貴的藥材，好在新月國藥鋪夠多，三年時間竟然也沒能讓她逛個遍；況且偌大的逍遙谷，每月都會分散派出下人來易容采買，遼汐妲還沒學(xué)會易容術(shù)，只好……在熟悉新月國建筑風(fēng)格的前提下，遼汐妲發(fā)現(xiàn)這回廊絕不是新月派建筑，至于是哪兒的風(fēng)格，她見識有限也無法斷言，只能看出是彩繪的皮質(zhì)壁畫鋪滿了整條圓形回廊的墻壁，門框上點綴的明珠似明月一般，地鋪透明琉璃，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覺溫潤，不是琉璃，竟是聞所未聞的透明品相的藍田暖玉鑿成，直如步步生玉蓮一般。哪里是奢華，分明是奢靡，遼汐妲心下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