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王二十一年,辰國五年一次的甄英考試又到了。全國兩百個選出參加官試的讀書人,涌入戊城。
二。
我起了個大早,被我吵醒的夫人起床氣發(fā)作愣是不讓我走。
“今兒我要進宮去瞧瞧甄英考試,而且今年是我三哥主考,我得進去看看他?!?p> “什么甄英考試,我記得我哥當年也參加什么考試?!狈蛉嗣悦院龁?。
“你哥…我想想…冬苑是平王十六年的第四名,后來調任到蒼州做刺史去了?!蔽尹c頭,“辰國做官的話,必須通過甄英考試。”
“可是你沒考過呀?!狈蛉酥钢?。
“那我…我那是世襲我爹的嘛…我三哥不是考的嗎,比你哥早一屆?!?p> “那怎么考啊,辰國這么大?!?p> “辰國分五州,州轄城和鄉(xiāng),鄉(xiāng)轄村。一個城或者鄉(xiāng)里不同村的人參加城試或者鄉(xiāng)試總共選出一百人,參加州試。這五百個人中選出兩百人,來戊城參加官試。官試會選出前十名去參加殿試,剩下的會被發(fā)配到各個崗位,參加殿試的人呢,自然可以直接做高官了?!?p> “考這么多次,那我哥當年還真辛苦噢…”夫人若有所思,“那以什么標準?”
“辰國考試分三科,文科理科武科,各科考試內容不同,會有專門的官員負責,而只有經綸是三科都要考的,只是分數(shù)要求不同,文科要求最高,理科次之,武科再次。因為甄英考試是禮部負責,所以主考官向來是禮部尚書或者侍郎,所以我昨兒叫管家去買了三哥愛吃的金鈴炙,打算今兒進宮給他。”我道,“好了,我看你也醒了,今兒你來給我更衣?”
夫人下床幫我拿衣服,道:“可是甄英考試,感覺和你沒什么關系啊。”
“殿試是丞相、御文王、國師各出題考查,最后陛下會單獨問話,三天后公布成績。那幾天我都得在宮里。今兒才是官試頭一天,我先進去尋尋我三哥。”
“我看是讓三哥幫你想想怎么出題吧?!狈蛉私o我系好腰帶掛好荷包,“經綸你自己就不會,還去考別人?!?p> 我捏她的臉:“就你了解我,我還真是去抱佛腳的?!?p> 我走出門,聽見外面吵吵嚷嚷,就讓秋茗去看。管家回復道:“相府門口有個窮酸的乞丐,下人們趕他,他不肯走,滿口胡言?!?p> “去看看。”
門外果真有個乞丐,衣衫襤褸,身上散發(fā)著酸臭味,我立刻捂住了鼻子,他看到我一下子撲到我腳邊,秋茗立刻擋在我面前,叱道:“狂野小民,不得對丞相無禮!”
“我是來都城考試的,不過瞧你們府上高墻大院,墻角暖和,靠一靠,怎么就來趕人呢?”那人道。
“就你這德性,還來考試?”我捂著鼻子。
“就你這德性,還做丞相?”
“放肆!”秋茗揚手就要打,不顧瞧他身上臟,愣是沒下手。
“嗯不錯不錯,我這德性,就是做了丞相,你有什么意見?”我對這人來了興趣,擺擺手讓秋茗退到我身后,笑瞇瞇地看著他。
他大概沒想到我如此厚顏無恥,愣了一下反擊:“我就是來考試,你有什么意見?”
“你是哪兒人?叫什么名字?考試有幾成把握?”
“蒼州董溫良,把握嘛,不好說有九成,但是十成是有的?!?p> “你的但是是怎么用的,這水平還來參加甄英考試,你居然有資格來參加官試…”我深深地為辰國的未來擔憂,“秋茗,去尋個小屋讓他住,帶他去洗澡吃飯?!?p> “相爺,這…”秋茗一臉嫌棄地看著董溫良。
“辰國律法,不可折辱讀書人,剛剛我侮辱了他一番,如此算做賠償,在他考試這段期間,就住在相府吧?!蔽疑狭笋R車,“趕緊進宮?!?p> “大恩不言謝呀相爺?!倍瓬亓夹Σ[瞇站起來,朝我鞠躬,大搖大擺地走進了相府。
他一定不是尋常人物,因為他身上帶著午國一品大員才能被賞賜的虎螭玉。
進了宮,外面已經人山人海,我直接去了禮部,發(fā)現(xiàn)三哥正在密封試卷,我湊過去,三哥立刻把試卷放好,道:“瞧什么瞧,國家機密?!?p> “三哥你這也太小氣了,我又不是考生,瞧一眼怎么了?!?p> “不行就是不行。對了,你進宮來干什么,殿試不是半個月后才進行嗎?”
“我進來慰問辛苦的考官大人?!蔽覞M臉堆笑。
“得了,你八成是來找我?guī)湍愠隹碱}的?!比缧α耍斑€有半個月,你回去背論語也夠了?!?p> “我二十年都沒背下來的東西,半個月怎么可能背下來?我出不出題目,我丟臉沒事,要是丟了咱們家的臉,那就不好了呀,你說是不是,三哥?”
三哥不說話,背對著我整理試卷。
“三哥…”
“實在不行,你就考你擅長的。你會什么,考他們什么,而且要文雅點兒的,不許考什么古董玉石,要能考出才氣的?!比绲?,“對了,今年兩百人里有五十六個女子,以后可能會放寬女子甄英考試的政策,你殿試時若是看到有女子,多照顧她。”
“五年前伍墨不就得了探花嘛,而且是她自己不要做官的,戶部都為她留好了位子,結果她跑了?!蔽野淹嫒鐣干系臇|西,“三哥,你這兒有沒有今年兩百個人的名單?”
“禮部負責整個甄英考試,你說我有沒有?”
“那你查查,有沒有一個叫董溫良的?!?p> 三哥叫一個下人取來好些個盒子,這些盒子上面都寫著不同部首,三哥取了草頭旁的盒子,翻找出了董溫良的檔案給我。
“這些都是閻王班子交來的資料,可信度很高。”三哥道。
“誰知道閻王班子沒有什么其他文件沒上交呢。”我嘀咕,我曾經想查我爹的文件,被“等級不夠查看”拒絕了,我差點氣吐血,丞相的等級還不夠,擺明了有問題,我爹的死絕對有蹊蹺。
“他果然是午國人?!蔽曳朔?,道,“三國之亂來的辰國,那么那個虎螭玉應該是父輩傳下來的了。”我道,“三哥,我和你打個賭如何,他肯定能進殿試?!?p> 三哥挑眉:“你看人一向準,我不和你賭。他填的是理科,志愿是欽天監(jiān)。州試成績很不錯,志愿有點兒低?!?p> “有的人喜歡往高處,有的人喜歡往低處,我今兒救了他,他日他必會報答我,就可以為我所用。”我道,“三哥,別小瞧欽天監(jiān)?!?p> 三。
官試為期三天,有筆試和面試,官試后十天出成績,再兩天就舉行殿試,在等成績的這段時間里,戊城的各大賭場又熱鬧起來了,有賭今年哪州上殿試人數(shù)最多的,有賭哪個人能上殿試的,有賭今年殿試題目的,不勝枚舉。每年考試的題目都會印在邸報上發(fā)行全國,范文及答案也會印在邸報上發(fā)行,這個時候邸報的銷量總是五年最高。
辰國的邸報是官方和民間合作辦的,官方是禮部在管,民間的大老板叫布羅,所有的題目和答案都是先經他過目才會發(fā)行。五年前那次甄英考試在成績發(fā)布前民間有好事者傳播虛假消息,布羅在家搓水煙,到傍晚出來說了句“都是假的”,回去繼續(xù)搓水煙,不過民心由此定下。
今年考試出卷日恰好是端午節(jié)后一天,于是平王干脆在端午宴請全戊城吃粽子,晚上看花燈,在燈上寫下高中的愿望,第二天辰時一刻,公布成績。
我見過公布成績那天的樣子,兩百個人跪在北宸殿外,由御文王宣讀這兩百個人的成績及去向,最后十個人就是殿試的參加者,這個宣讀要持續(xù)一上午,讀十個,御文王就要坐下來喝杯茶。被念到名字的考生,或喜極而泣,或磕頭不停,或垂頭喪氣,或喜笑顏開,人生百態(tài),一一展現(xiàn)。不過今年御文王已被流放,所以公布成績這個差事就落到了御文王年輕的兒子宋予寒身上。
今天端午節(jié),我和夫人也去湊湊熱鬧。
我和夫人一人吃了兩個粽子打算消食,看見陳寒食又被一群小妾圍著出來散步,看見晚櫻和軟青結伴看燈,何允晟在后面拎東西,看見董溫良賊眉鼠眼地偷吃東西,然后笑嘻嘻地勾搭姑娘,看見孫雨霽在嫌棄粽子難吃…
到了酉時,開始放煙花,整個戊城天空上都是煙花,這里上去,那里落下。
我走著走著碰見伍墨在畫畫,就停下來和她聊天。
“你當初為什么放棄做官?”
“因為不想做?!蔽槟诋嫙熁?,一筆一筆,隨手勾勒。
“那為什么要考?”
“既然有這個考試,為何不考考看?老實說,那年我和他都考了,那一個月,他居然有了下廚的興致,雖然不好吃,但是我們還是開開心心地吃完了,晚上一起看書,白天一起進考場,他也能去做太醫(yī),但他和孫雨霽不一樣。孫雨霽沒有牽掛,才愿意進宮做太醫(yī),他有牽掛,我也有,所以不愿意進宮。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的辛苦,等成績時候的緊張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考完他問我累不累?!?p> 坐在一旁捯飭藥草的陳一鳴咳嗽兩聲:“你不用什么都和他說?!?p> “累不累?”我笑嘻嘻地問伍墨。
陳立夏一根金針飛過來:“滾!”
我和夫人從竹軒出來。漫無目的地逛,轉眼就子時了,大街上人也少了很多,我和夫人剛到府上,寬衣睡下,就聽見管家在外面喊:“不好了,相爺,不好了,翰林院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