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危險的晃起來,帶著珠簾垂帳光澤流蕩,看上去著實(shí)旖旎得可疑。
元昭詡拈起被角,眉頭一挑,隨即明白她要干什么,忍不住一笑。
蹭蹭蹭蹭蹭。
幾乎是搖床聲發(fā)出的立刻,一團(tuán)肥白的影子便從墻角竄了出來,蹭蹭爬上床,半空里又一個“前空翻轉(zhuǎn)體三百六十度”,四腿大劈,準(zhǔn)備劈開那貌似在做床上運(yùn)動的兩只。
呼一聲,那兩人有志一同齊齊翻身,“戀主癖”的元寶大人咕咚一聲落在床上,砸在兩人中間,被褥很軟,元寶大人深陷漩渦頭下腳上,試了幾次后空翻,才勉強(qiáng)掙扎脫身。
好不容易搖搖晃晃站穩(wěn),無良主子手指一彈,元寶大人又栽了下去。
元寶大人抱住被子吱吱的哭。
孟扶搖咬著被子笑得快抽風(fēng)。
窗外卻突然響起奪奪輕響,接連三聲,隨即一條黑影如淡煙般的飄了進(jìn)來。
元昭詡迎了上去,他的背影擋住了黑衣人面目,兩人低低對話幾句,黑衣人隨即退去。
元昭詡轉(zhuǎn)身時,孟扶搖已經(jīng)從床上坐起,從帳幕里探出一雙烏黑的眼睛,灼灼有光的盯著他。
“你師父留太傅多盤桓幾日,說多年不見老友,要好好敘舊?!痹言偟男θ堇锶粲猩钜?,“太傅本來今日要告辭的,現(xiàn)在,自然不能走?!?p> “林玄元向來是個老狐貍。”孟扶搖聳聳肩。
“我本來打算帶你跟著太傅一起下山,現(xiàn)在我們要改變計(jì)劃了。”元昭詡手指輕輕搭起,支在下巴,一個優(yōu)美的姿勢,“林玄元已經(jīng)通知了裴瑗的親族,近日他們就要趕來,他留住太傅,其實(shí)就是已經(jīng)懷疑太傅涉及到今夜之事,把太傅拖到裴家來人,到時候有什么沖突,也是裴家得罪太傅,他打得好算盤?!?p> “你說太傅到底有沒有涉及今夜之事呢?”孟扶搖笑嘻嘻的看著他,“比如,你對我的幫助,他老人家知不知情?”
“你還是操心下自己怎么離開這里比較好。”元昭詡不上當(dāng)。
孟扶搖不說話,爬起來自己整束衣裳,把頭發(fā)高高扎起。
元昭詡坐著不動看她的動作,眼神里掠過一絲笑意,“嗯?”
“我還是不要繼續(xù)留在這里的好?!泵戏鰮u快速束好袖口,檢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武器,“你已經(jīng)幫了我兩次,夠義氣了,我再依賴你,會給你和太傅都帶來麻煩,做人不能這么不自覺?!?p> 她擺擺手,很瀟灑的做了個告別的姿勢,“再會。”
說完便頭也不回往外走,還沒走到門邊,咔噠一聲,門閂自動合緊,孟扶搖停步,回身,偏頭看著元昭詡。
天色將明,晨曦從門窗縫隙中淡淡灑落,將她倚著門框的身影勾勒得筆直鮮明,似一株柔曼而又不失剛勁的柳。
淡淡晨曦里元昭詡眸光明滅,眼底意味,說不清,道不明。
半晌他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瓷底接觸黃楊桌面,那聲音清越里有著幾分含蓄,像是某些難以言說的心情。
“女人不要這么自立倔強(qiáng)?!痹言偟男σ獬猎诜圩湘倘坏某计G光里,連那霞光都被逼退了幾分,“那會讓男人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p> “哦?那么英雄,”孟扶搖倚上門框,雙手抱臂笑笑的看他,“你打算怎么用武?”
“林玄元布下天羅地網(wǎng)等你上門,你就這樣撞上去,那我救你也就白救了,”元昭詡曼步上前,手指輕輕撫上孟扶搖光華細(xì)致的臉頰肌膚,“我救了你,你的命有一半也該算是我的,既然有我的份,那么你是不是應(yīng)該,對我負(fù)責(zé)?”
對你負(fù)責(zé)?
你救了我,我對你負(fù)責(zé)?
孟扶搖眨眨眼,這話聽起來邏輯怎么這么奇怪?
這個元昭詡,說起話來,那個偷換概念顛倒常理的本領(lǐng),實(shí)在高桿。
孟扶搖自認(rèn)為不是對手,只好退后一步,離開他淡香彌散的蠱惑范圍,摸摸鼻子轉(zhuǎn)移話題,“我其實(shí)有個想法,只是有點(diǎn)冒險……”
“那就按你的想法做吧。”元昭詡問也不問,很隨意的答。
孟扶搖瞪著他,“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
“你想的是栽贓陷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痹言傂Φ煤V定而可惡。
孟扶搖扯著嘴角定定瞅他,半晌罵,“蛔蟲!”
初秋的深山之內(nèi),已有了幾分冬意,楓葉早早的掛了霜紅,在越發(fā)清冷的月光里紅得妖艷而詭異。
玄元山莊“聽風(fēng)小榭”內(nèi),今日住進(jìn)了一批特殊的客人,客人身份尊貴,是太淵皇室三皇子齊尋意,裴瑗被重傷,按說不夠驚動皇子親自前來,不過齊尋意不同,他的母妃是裴瑗的姑姑,他是裴瑗最親近的表兄。
齊尋意占據(jù)了一座獨(dú)院,和他一起過來的還有位尊客,住在“聽風(fēng)小榭”東閣,那人早早的進(jìn)了房,不要任何人侍候,看起來有些特別。
林玄元白日里將客人迎進(jìn)山莊,先陪他們?nèi)チ颂m亭居探望了裴瑗,隨即一直在聽風(fēng)小榭里呆到三更后才告辭,他踩著涼夜霜白的月色往自己寢居走時,神色中有幾分憂慮。
他走后的聽風(fēng)小榭恢復(fù)了安靜,燈火一盞盞滅去,不管明日將要發(fā)生什么事,覺還是要睡的。
夜靜,夜無聲。
上弦月冷冷鏤在浮云頂端,光芒如流水迢遞。
“呼?!?p> 冷光里一道黑影如斷線風(fēng)箏般飄過庭院飄過天井飄過前堂飄上第二進(jìn)里那座飛檐畫角的小樓。
黑影落葉般悠悠掛在二樓檐角,在檐下蕩了蕩,身形化為一道黑煙,蕩入聽風(fēng)小榭里最高的西閣樓。
如此輕,如此快,如此安靜。
連小樓旁一株榕樹上一只閉著眼睛打瞌睡的鳥兒都沒驚動。
黑影飄入珠簾,穿入內(nèi)室,黑色面罩下露出一雙明光璀璨的眸子,屬于孟扶搖的眼睛。
“誰!”
黑影剛剛閃進(jìn)門內(nèi),黑暗中立時傳來一聲沉冷的低喝。
室中男子語氣冷靜清醒,毫無夜半被驚醒的人所應(yīng)有的困意。
眼底掠過一絲厲光,孟扶搖不聲不響,猱身直進(jìn),衣袖一抖,一柄黑得毫無光澤的匕首無聲無息從袖底滑出,如毒蛇般一閃間便到了床上那人的心口。
男子冷笑一聲,衣袖一拂,明明只是柔軟的寢衣,一拂間卻鋼般堅(jiān)硬玉般光滑,鏗然一聲,匕首撞上衣袖竟然一滑,直直滑向床沿。
孟扶搖應(yīng)變也是超卓,匕首滑脫,立時一個倒翻,呼的一聲大鵬般從那人頭頂翻了過去,落到床的另一邊,落地頭也不回便是反手一刀,直戳對方后心。
男子似也起了怒氣,突然平平自床上飄起,如一匹雪白的軟緞般詭異的疊了幾疊,便躲過了那狠厲的一刀,隨即一道雪亮的劍光自腰間明月般升起,剎那間室內(nèi)輝光大盛,將孟扶搖身形映得纖毫畢現(xiàn)。
屬于女子的纖細(xì)身體,被劍光勾勒出美妙的輪廓,如水波般流暢的曲線,下頷處是精致的流泉,豐盈處則是涌起的一簇波浪,到了腰間成了一汪魅惑的漩渦,看得人心跳了又跳,想要不顧一切的溺入。
御劍的男子,似是為這麗影所驚,手下一緩。
沐浴在劍光中的孟扶搖立即趁這機(jī)會抱頭直奔窗戶,似是根本不敢和對方打照面,身后一聲冷笑卻帶著凌厲的殺氣突然響起,“想去哪?”
聲音在后動作在前,劍光剎那間成一直線,如一道割裂空氣的閃電,直追“抱頭鼠竄”的孟扶搖后心。
劍勢之速,再直線疾奔一定會被穿在劍上,無奈之下孟扶搖一個鐵板橋霍然后仰后腦貼地,劍尖擦著她的鼻尖飛過,她的臉,突然無聲詭異的裂開,齊整整分成兩半,落在地上。
那人一震,揮手一招,劍光倒轉(zhuǎn),劍柄撞在孟扶搖肩上,將她搗得栽倒在地。
月光從窗縫透入,照上地面那灰白色的“臉”,是一張人皮面具,在夜風(fēng)里輕輕抖動。
面具被劍光割開的孟扶搖驚惶回望著室中人。
月光照上她的臉。
照見那臉上因?yàn)轶@嚇,也在蠕動的碩大猙獰的疤。
那疤看了叫人心底起了瘆,只一眼便難以忘記不愿再看。
如果僅僅是一張疤臉也罷了,偏偏卻擁有那般起伏轉(zhuǎn)折皆如詩的美好身材,這般上下一連貫起來,直叫人慨嘆世事不如意,上天沒有成人之美。
男子瞇著眼睛看了一眼,神色間也露出了驚怔惋惜之色。
只是這么一怔神,孟扶搖突然如幼豹般彈身而起,腳尖一點(diǎn)翻越長窗,如一段黑色的柔韌性極好的彈簧,瞬間彈出了窗外。
她掠過榕樹之端,帶起萬千枝條搖曳飛舞,嘩啦啦一陣細(xì)響。
一片落葉飛得很高,飄過被撞開猶自微微搖晃的窗,落向男子劍尖,但是相隔還有尺許,便突然頓了頓,隨即在半空消散,化為一小堆蒼綠色的齏粉。
男子始終沒有動過。
他的劍光凝定如海波,萬千粼光映著他的容顏,烏發(fā)如墨長身玉立,一雙丹鳳眼華光明滅,幾分邪氣幾分風(fēng)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