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的議政堂并不大,可放上幾桌酒席還是夠的。
趙凱凱旋而歸,舉國歡慶,軍中殺豬宰羊,為凱旋的將士們慶功,而在議政堂里,除了彌漫著勝利的喜悅之外,還有一股子火藥味在悄悄彌漫。
張耳既然已經(jīng)打定主意和趙凱達成聯(lián)盟,那么,他在某些事情上,或者某些語言上,就會給趙凱透露信息,或者,一點點向著趙凱傾斜。
趙凱雖然不是百戰(zhàn)將軍,也不是老謀深算的政客,但是這種事情,趙凱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
可陳余的臉色卻沒有那么好了,張耳的倒戈,趙凱的凱旋都深深的威脅到了陳余,如果他們真的達成了合作,成為了趙歇的左膀右臂,那么,這里還有陳余什么事嗎?
陳余知道,不能讓他們擰成一股繩。
可陳余又顯得很無奈,現(xiàn)在趙國上下,甚至軍中,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支持自己了,唯獨自己的死黨夏說倒??孔V,始終不離不棄,可上一次議政,夏說提出了遷都之說,被王蒙大罵一頓之后,夏說在趙國朝堂上的發(fā)言權(quán)也越來越弱了。
真可謂一步錯,步步錯啊。
在趙歇向著眾人敬酒的時候,陳余一臉不爽的拿起酒杯,只是在身前胡亂的筆劃一番之后,獨自喝干了杯中的酒,從進入議政堂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足足有兩個多時辰了,陳余幾乎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只有蒯徹,李左車在那里吹捧趙凱的功績,炫耀趙凱有多么的厲害,這些事情在陳余眼中看來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已一萬對陣三萬,的確是一場硬仗,這陳余不可否認,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如此炫耀,這讓陳余的臉面往哪擱,更何況,陳余還是趙大將軍,此時被趙凱奪了風(fēng)頭,這日后還如何治軍呢?
陳余越想越氣,他拿起酒壺給自己碗里倒一碗,并不與眾人客套,陳余滿飲一碗酒之后,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到趙歇身前,朗然說道:“國君,末將不勝酒力,喝多了,還請國君準我早些回去?!?p> 趙歇見陳余搖搖晃晃,身體已經(jīng)快站不穩(wěn)了,他向外擺擺手:“你退下吧?!?p> 趙歇的態(tài)度很冷淡,這讓陳余更恨了,但是朝堂之上,陳余不敢造次,他向著趙歇拱拱手:“末將告退?!?p> 兩名負責(zé)執(zhí)勤的士兵匆忙走過來想要攙扶陳余,陳余雙臂一振,大吼一聲:“我……不用你們扶?!?p> 隨后陳余晃晃悠悠的離開了,兩個士兵寸步不離的跟在后面,直到幾個人走出議政堂,趙凱才從旁幽幽的笑了笑:“看來,陳大將軍真的是喝多了?!?p> 趙凱的話里似乎有刺,張耳沒敢去接趙凱的話茬,他故意把話茬投向了趙歇,有話沒話的聊些什么,這一舉動,不僅僅是趙凱,就連一旁喝酒的蒯徹也看個真切,沒過多久,蒯徹和趙凱對視一眼,彼此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這一場酒宴足足持續(xù)了六個時辰,天都大黑了,很多官員已經(jīng)酩酊大醉,被人送回去了。
趙凱卻沒有走,他雖然喝了一些酒,可他今天卻故意控制了自己喝酒的欲望,讓自己盡量保持清醒,此時趙凱,蒯徹和趙歇三人相對而坐,每人面前擺著一杯茶,茶水還冒著熱氣,屋內(nèi)很暖。
趙歇指著茶杯笑道:“喝些茶可以解酒,弟,你也喝點?!?p> 趙凱點點頭,拿起茶杯之后,趙凱有些埋怨的說道:“國君,你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君臣了,很多君臣之禮是必須要行的,你以后就不要再喊我弟了?!?p> 趙凱的話說的也很有道理,趙歇看著趙凱點了點頭,之后趙歇笑問:“你初回信都,不早點回去休息,這么晚了留下來,一定有什么事吧?”
趙凱點點頭,兄弟之間不需要繞來繞去,直接明了的進入正題是最好的,蒯徹雖然坐在旁邊,但是趙凱卻沒有避著蒯徹的意思,他放下茶杯,拱手說道:“我今晚來,就是想勸說哥哥,盡早發(fā)兵邯鄲,趁著李良大傷元氣之時,早早除掉他,我趙國也可盡早穩(wěn)住根基?!?p> 趙凱剛說完,蒯徹從旁補說道:“國君,剛剛王蒙將軍回來了,我們在沙河北岸埋下的伏兵未能捉住李良,李良是從別處逃回邯鄲的,不過沙河一戰(zhàn)之后,李良損失了近三萬兵馬,短期內(nèi)他已經(jīng)興不起什么大風(fēng)大浪了,不過我們擔(dān)心,李良初敗,為了鞏固邯鄲城,他可能會鋌而走險,向其余國家求援,或者向秦國納降,一旦有外軍加入戰(zhàn)斗,我們再想奪回邯鄲,可就難了?!?p> 趙歇點了點頭,收回邯鄲城,這也是趙歇的夢想,可他擔(dān)心,張耳會從中阻撓,畢竟上一次議政的時候,張耳是唯一反對發(fā)兵邯鄲的人。
趙歇把自己的憂慮說了出來,趙凱聽后幽幽的笑了:“此一時,彼一時也?!?p> 趙凱又說:“當日張耳反對,是因為李良還很強大,我們還很弱小,軍需補給供應(yīng)難度非常大,而如今,沙河一戰(zhàn),我們繳獲物資何止千百石,如果戰(zhàn)爭不持續(xù)太久的話,完全夠用,更何況,邯鄲乃是河北大都,拿下邯鄲,我們就算奪回了趙國的命脈,機不可失啊?!?p> 趙凱說完,蒯徹又說:“如今有可能阻擋我們發(fā)兵的,只有陳余,他身為大將軍,一定會對我們有所警惕,不會輕易支持我們發(fā)兵邯鄲,所以,我們需要國君和我們演一場戲,這場戲若是成了,我們便可讓張耳陳余之間徹底產(chǎn)生分歧,之后我們拉攏張耳,趙國的軍權(quán),自然會重新回到長信君手中,邯鄲一戰(zhàn)便可順理成章了。”
“孤下旨罷免陳余就是,何必如此麻煩?”趙歇有些不解,值得繞這么大一個圈子嗎?
蒯徹見趙歇連這點政治頭腦都沒有,他有些失望的搖搖頭,可蒯徹畢竟支持的是趙凱,所以他并不在意趙歇的態(tài)度,他壓低聲音告訴趙歇,陳余雖然已失人心,可他軍中威望尚存,又是當年武臣的得力部下,不是那么容易便可以除掉的,為今之計,徹底拉斷他和張耳的聯(lián)系,之后的事情,自然會有長信君出面,陳余想不交出兵權(quán),恐怕都難了……
這一夜三個人聊了很長時間,之后安排妥當,趙凱和蒯徹方才離開議政堂,各自回家休息去了。
清晨三通鐘響,這是上朝的鐘聲,眾文武來到議政堂,各自站好,卻有趙琊走進議政堂,通知眾人趙王病了,不能上朝,而后眾人悻悻離去。
趙凱在眾人離去后,把一份一捺長的布囊交給了趙琊,并小聲囑咐了他什么,之后趙琊點點頭,返回趙歇的內(nèi)院,趙凱也匆匆離去了。
一刻鐘后,張耳急匆匆趕來了趙歇的房間,趙歇正一臉痛苦的躺在床上,張耳匆忙走過去給趙歇深施一禮,“國君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了?”
“唉……御醫(yī)說急火攻心,已經(jīng)開了一副藥,調(diào)養(yǎng)幾天就會好的?!壁w歇假裝痛苦的嘆息一聲。
張耳聽說急火攻心,他又慌忙問道:“長信君剛剛凱旋而歸,我國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國君何以上這么大的火呢?”
“唉……還不是大將軍,他上書斥責(zé)孤,說孤包庇惡人,阻止他出兵邯鄲,否則,此時孤已經(jīng)坐在邯鄲城的趙國王宮里了,他言語之間的每一句話都痛擊在孤的心里,孤……能不急嗎?”趙歇說著,指了指擺在桌面上的那個布囊,布囊露出了一個邊,的確有類似陳余的字跡寫在了布帛上,張耳腦中立刻嗡了一下。
之前陳余主張攻占邯鄲,唯一的阻力,不就是自己嗎?
更何況,趙歇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陳余先發(fā)制人,上奏折誣告自己,其心可見!
張耳感覺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如果陳余在這,他恨不得伸手戳死陳余,然后食他的肉,喝他的血!
這種被人擺了一道的感覺并不好受,陳余這么急著告狀,一定是想在自己沒有察覺之前控制趙歇,或者說,控制趙歇的思想,然后把自己除掉,這樣一來,議政堂里再也沒有人能是他陳余的對手了。
即使趙凱,沒有了自己的支持,他也未必能夠和陳余一斗。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了張耳的腦中,對了,自己已經(jīng)轉(zhuǎn)而支持趙凱,難道,陳余這是在向趙凱下手嗎?而他向趙凱下手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拿自己開刀嗎?張耳簡直不敢相信,陳余竟然是如此狠毒的一個人。
但是在趙歇面前,張耳不敢表露什么,他只能咬著牙,盡量克制自己的心情,寬慰趙歇幾句,并承諾,李良新敗,邯鄲必不能久守,趙國不日必能奪回邯鄲的話,之后告辭離去了。
張耳走了之后,趙歇命人招來陳余,用對張耳同樣的方法把事情說給了陳余聽,并明言,張耳已經(jīng)表明態(tài)度,陳余并不適合擔(dān)任大將軍,他張耳愿意力挺趙凱擔(dān)任大將軍等語。
聽了趙歇的話,陳余再也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憤怒,他在趙歇的面前公然發(fā)飆,可此時他還不敢鬧得太大,胡亂的罵了幾句之后,陳余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