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新修的公路上便響起了馬達的轟鳴聲,幾輛滿實滿載的黃綠色軍用卡車,飛速向山洞疾馳而來。到了山洞前,為首的一輛車里,跳下一個腰佩戰(zhàn)劍的日本軍官,趙桿子仔細一看,這日本軍官原來是久違的三本獨夫。
三本獨夫向士兵嘰咕了幾句,回頭向后面的車輛一揮手,后面車輛的司機便都陸續(xù)跳下車來了。
“你們的過來,把東西輕輕地卸載下來,統(tǒng)統(tǒng)地搬到洞里去?!壁w桿子等被士兵堵在洞口一側(cè),他們不知道日本人讓他們站在這里干啥,等運載物質(zhì)的汽車到了,他們才知道,又做搬運工了。
自此,在山里滾爬跌打了幾個月的山里漢子,才知道日本人挖這山洞是用來儲備軍用物質(zhì)的。
他們一箱一箱扛進去的,不僅有軍服軍被食品罐頭,更多的是武器和彈藥。
“狗日的小日本,運那么多武器彈藥藏起來干么用?”
“他奶奶的,這么多武器用來對付誰啊?什么時候老子也弄一支來用用,土匪來了咱也不怕。”
“該不會是用來打我們中國人的吧?”
……
大家就這么無關痛癢地議論著,誰也不知道死亡正一步一步向他們逼近。
這也難怪,山里人本身就閉塞,加之進山后一直被困在陰暗的洞子里,整整三個半月沒有一點來自外界的消息。即便外面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們也是一無所知。如果有所知,至少他們不會全都命喪黃泉了。
古書上說,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他們能夠記住今天是什么日子也就很不錯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今天是一九三七年陽歷七月十八日。
日本軍用卡車往洞里運武器彈藥已經(jīng)整整三天了。
洞里四分之三的地方都擺滿了箱子。為了便于拿放,箱子的擺放分門別類很有規(guī)律。
眼看他們做搬運工的日子也不多了,晚上趙桿子對大伙說:“我們在這里的作用就要結束了,為防不測,明天一早,乘吃早飯的空隙,我去斷壁洞穴準備準備。如果白天他們還不放我們走,晚上我們就行動?!?p> 事情就這么商議妥當了。
第二天吃飯時,大家給趙桿子打掩護,趙桿子揣上老田頭私下準備好的二十多個饅頭,將一捆繩子往肩頭一掛,就貓著腰悄悄向斷壁去了。
從板棚到斷壁緊走慢走也要二十來分鐘。到了那里后,趙桿子開始勘察周邊地形。
這里的地形真的有點奇特。斷壁就像人工刀削斧鑿的杰作:
齊齊整整的斷壁,壁上藤蔓橫生,重重疊疊,如一道草簾嚴嚴實實覆蓋著赤裸的石壁。草簾下,一塊頑石凸起,一棵怪異的老樹曲曲折折地垂直立于石壁之上,和斷壁形成九十度直角。
樹根處,一蓬茂密而青幽的雜草,擋在一塊棱起的石塊前,這石塊后面就是小六子所說的洞穴。
趙桿子已經(jīng)仔細勘察過了,下到洞穴的唯一方法就是抓住藤蔓慢慢往下滑,如果要繼續(xù)往下到地面,就要使用繩子了。
趙桿子做事一向謹慎。他想到藤蔓的承受力有限,便在斷壁之上的雜草間打入一根鋼釬,然后將繩子栓牢牽引到石壁洞穴前隱蔽好。又在洞穴便打入另一根鋼釬,也將繩子栓牢,緩緩放到崖下。
一切都準備停當。他便吊著繩子爬了上來。
“噠噠噠……噠噠噠……”突然從他來的那個方向傳來了密集的槍聲。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突如其來的槍聲打亂了趙桿子的正常思維。
不好……趙桿子撒開腿猛跑起來。
跑著跑著,槍聲停止了。山野又恢復了寧靜。趙桿子還是沒命的奔跑。
唰唰唰的腳步聲一直伴隨著他響到山洞不遠的灌木叢邊。
他不敢再跑了。
日本士兵嘰里呱啦的說話聲已經(jīng)句句入耳??墒?,他還是一句也沒聽懂。
憑直覺,他知道他的同胞們出事了。因為除了日本人的呱啦聲外,他沒有聽見自己同胞的說話聲。
他蹲在一叢灌木后,慢慢向洞頂爬去。洞頂上方有一快巨石,平時,他和同胞都喜歡站在巨石上向楊桷埡方向眺望。
趙桿子趴在巨石后伸長脖子往下一看:
“啊——”已有心理準備的他還是被下面的慘象驚呆了。
他的同胞兄弟,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同胞兄弟,此刻一個個躺倒在血泊之中,他們的身上滿是彈孔。殷紅殷紅的血,正從他們身體汩汩的流出,空氣里全是血腥的味道。
“遭天殺的日本鬼子,我要殺了你們!”
“我不殺你們,我誓不為人!”
趙桿子心里喊著。兩個拳頭在石頭上一陣亂錘。
“仔細清點,看有沒有漏網(wǎng)的.”突然,三本獨夫出現(xiàn)了,他命令正在搬運尸體的士兵清點人數(shù)。
趙桿子不能再看下去了,他知道,如果日本人發(fā)現(xiàn)他漏了網(wǎng),必定會搜山。如果在日本人搜山前他不能回到斷壁洞穴,他就沒法為同胞兄弟報仇雪恨了。于是,他從洞頂下來后就一路飛跑,在日本人搜山前潛回洞里去了。
“小日本,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趙桿子躺在陰冷冰涼的洞穴里,一聲接一聲的吶喊,他快瘋狂了。他的眼前,有一座山,一座由四十六個同胞尸骨壘成的山;有一條河,一條由四十六個同胞鮮血流成的河。
同胞們一個一個輪番在他耳邊吶喊:桿子哥,你一定要為我們報仇啊1
桿子老弟,你一定要記住這個血海深仇……。
小日本,我一定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一九三七年陽歷七月十九日午夜,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臥牛嶺的懸崖邊上,向著同胞殉難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后,他抓住一根繩索,向懸崖底部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