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錚揉了揉鼻子,沖馬召招招手,表示兩人差不多該走了。
食肆里類似的鬧劇經(jīng)常上演,唯一值的可道的,就是馬錚和馬召這兩張新鮮臉孔??吹皆絹碓蕉嗟囊暰€集中過來,馬錚干脆抱拳團(tuán)揖:“我叫馬錚,腰牌下駟,這是我的隨從。”
此舉算是表明身份,也代表著馬錚在馬家堡正式登場。
沒人會去為難馬錚,畢竟雀斑中間那條腿將來即便真不能使喚,那也不是馬錚的錯,那黑底單馬的腰牌,足以讓馬錚跟食肆里任何馬家弟子斗毆卻不受到責(zé)罰——人家就是段位最低的,你要被打了,丟臉加活該。
“吃頓飯都不安生?!?p> 走出食肆極遠(yuǎn),馬錚還在搖頭。勉強(qiáng)算起來這還是家中,已經(jīng)弱肉強(qiáng)食如斯,就不知道他向往的那個江湖,又會是什么樣子。
一步一步跟在馬錚身后的馬召,大多數(shù)時候都耷拉著腦袋,不是他喜歡,只是已經(jīng)沒什么值得好看的。
塢堡再大也有限,況且即便馬錚有腰牌,仍舊有些地方,不能涉足。
到午時過后,整個塢堡就轉(zhuǎn)無可轉(zhuǎn),馬錚輕輕一拍腦門,轉(zhuǎn)身對馬召道:“這么冷的天,要不我們?nèi)フ议g屋子???”
馬召嘴角動了動,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笑。
一個塢堡不大,但生活在里面的人不少。隨著人口集中,自然就有各種各樣的問題,首先一個是吃,然后一個就是住。
這幾年的馬錚就屬于塢堡最底層,外圍。這個層次的人最多,生存條件也最是惡劣。這種人沒有資格住進(jìn)屋子,只有窩棚。
若是在外界相對和平的時候,像這些底層的人還能在塢堡周圍找到地方修建屬于自己的小屋,屋前屋后還能種一些蔬菜充饑,生活倒也不算艱苦,不管是自己種的還是在林中打的,河里撈的,都能去塢堡當(dāng)中交易。
可如今十二族愈發(fā)勢大,雖說還沒組織起大規(guī)模的聯(lián)合行動,小打小摸卻是不斷,混亂的時局又催生出一群群山賊土匪,逼的普通人不敢在塢堡外過夜,睡窩棚雖說堅固,但總比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要好些。
作為多次改造的老堡,甲字堡內(nèi)、中、外三層,其實面積不小。
堡門進(jìn)入是外圍,穿過中門就是子弟區(qū),而在面積不小的子弟區(qū)里,就修建著五百間屋子,至于內(nèi)門里面,那自然是堡主的專享。
因為塢堡的造型,中門里面的屋子是圍著核心區(qū)域的一圈。
其中一進(jìn)一出屋子攏共百間,是給長老、家將有資格的人居住,剩下的就是單間,被稱為排屋,是居留甲字號堡的馬家子弟居住。
靠著塢堡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而起的大通鋪房有百間,被稱丁屋,給家兵們居住。
不管是外圍還是子弟區(qū),還有倉庫、校場等必不可少的設(shè)施,占據(jù)了塢堡里原本就不多的地盤。
那些沒有身份地位的普通人,就只能在外圍見縫插針的找位置,有點(diǎn)能力的自然可以圈一塊修成屋子,像馬錚那樣十來歲的孤兒,能夠有處窩棚藏身,就算是運(yùn)氣。
要過中門,就必須要有腰牌,這個難不倒馬錚。
子弟區(qū)三百間排屋其實并不一定時時都滿員,總有一些房間會空出來,或者是一些人被攆出去。
當(dāng)年馬錚就是被攆出去的,在那個狂風(fēng)驟雨的晚上,在娘親才剛剛?cè)胪粒弈[的雙眼還沒有消退,馬錚就被攆出去了。
從河里起來,換了個人似的馬錚,幽魂般在塢堡里晃蕩,如果不是兩個小管事看他可憐同意他砍柴換一口飯吃,馬錚那天就該餓死了。
命運(yùn)就是如此神奇,連馬錚自己都不知道這些年的冬天,他是怎么用一床爛棉絮,在那個四面透風(fēng)的窩棚里,活下來的。
繞著排屋走,馬錚一面走,一面笑。
每間排屋的門楣上都編著號,這是馬家的一個創(chuàng)舉,在馬錚看來的確是很科學(xué),不僅便于管理,更讓人不易迷路,甚至讓一個孩子在離開三年后,都能輕松的找回來,只要還記得那個編號——庚二十八。
“說不定又要打架了,大個子,你怕不拍?”
走到排屋拐角的地方,正好是庚一,順著這牌走過二十七道門,就到了。
這一排房門,有開著的,也有關(guān)閉的。門前長廊上坐著些人,都是排屋里的馬家弟子,對于他們來說,馬錚很面生。
“嘿嘿。”
馬召咧咧嘴,在笑。
“開門!”
踩在長廊上,腳下是被污穢不知多少年月的厚實木板,面前是門楣上掛著“庚二十八”數(shù)字的房門。
叫門兩聲沒有動靜,馬錚抬手,重重的拍打一下。
掉漆的門板簌簌發(fā)抖,蓬蓬塵土自門板縫隙間噴出,像是一團(tuán)團(tuán)毒霧,逼得馬錚略微后仰,也斷了他繼續(xù)拍的念頭。
他也不用再拍,因為“嘎吱”一聲門響,接近散架的房門翕開三寸寬,露出四指寬,臟兮兮的臉。
“馬召,記下來,這門該換了。”馬錚從那張臉的高度,來決定自己說話的態(tài)度。
“管事的?”
聲音的源頭比馬錚還要矮一個頭,本不想低頭的馬錚,在心頭暗嘆倒霉。
“收房子的,馬七五呢,讓他給我出來!”
氣勢不弱,但要讓馬錚面對一個小姑娘惡形惡狀,還真是挺難。
長廊里一些搓腳看熱鬧的家伙在笑,馬錚眼角掃到,卻只能繼續(xù)板著臉。只可惜他這張臉板起來也沒有多大用處,門縫里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接跳過馬錚,望向馬召。
八尺高三尺半寬的身材杵在門口,光影子就將讓整個房門陷入黑暗,也顯得馬錚臉很黑,黑的像是能夠滴出水來一般。
“我叔在隔壁......”
房門突然重重關(guān)上,馬錚微微一愣,就被噴濺出的塵埃逼噴上臉。
“隔壁?馬拉個隔壁,去敲門!”
退后轉(zhuǎn)身,馬錚指著庚二十七號房的房門,對馬召道。
馬召像是有些分不清“敲”和“擂”的區(qū)別,咧嘴舉起比沙缽還要大的拳頭揮去,那不足一個指節(jié)厚度的木板瞬間就四分五裂,嘎嘣脆。
“那個沒屁眼的敢砸咱家的大門?!?p> 一條白晃晃的身影隨著豬叫般的罵聲沖出來,不等馬錚看清楚相貌,又以更快的速度倒飛了回去——馬召的胸膛,又厚又彈性十足。
女人的尖叫聲和家具破裂的聲音同時響起,嘈雜的讓馬錚不由皺起眉頭。
同時皺眉的,還有長走廊上的一些看客,他們當(dāng)然知道庚二十七里住的是誰,那個山魈樣的家伙,是不是強(qiáng)的讓人咋舌了?
右手在鼻前揮了揮,馬錚抬腳跨過門檻。
如果他記憶沒有錯,踩到的應(yīng)該是厚實木板,然而腳底那滑膩,卻像是踩在淤泥上,低頭一瞧,臟的不輸馬錚睡過的窩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