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火焰跳躍著紅色的音符,將丁芮蒼白的臉映出一片粉紅,驚魂初定的她背靠石墻,屁股底厚實的干草令她的心底泛著一絲絲苦澀。
面前火焰只能溫暖他的正面,后背冒出的冷汗越來越?jīng)觯拖裼幸还申庯L(fēng)在不斷地吹。
雖說從小接受嚴格的武技訓(xùn)練,但畢竟身份不同,需要她上陣搏殺以命搏命的惡劣境況從來沒出現(xiàn)過,突然之間讓她面對數(shù)百人的拼死撕殺,毫無心理準備的她能發(fā)揮平時兩成的水平就不錯了,若非護衛(wèi)拼死相救,她今天就得把小命交待在這兒!
生死邊緣走了一遭,丁芮的腦子混亂不堪,她從來沒有距離死亡如此地近過,每當想起閃閃的刀光雪亮的劍影就在她的眼前、她的身邊不斷地閃過,每一刀每一劍都想取得她的性命,一股寒氣就會從她的腳底一直升到頭頂,令她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雙膝緊緊蜷縮著身子。
不過總算她也是生活在這個混亂不堪的時代,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遠離了刀光劍影的血肉搏殺,她的整顆心慢慢安定下來,混亂的思緒也漸漸地分出了頭緒。
她現(xiàn)在需要擔(dān)心的不是毛人和匪幫,而是那個滿臉涂滿色彩的神秘人!
若不是無路可走,她絕不會跟著李冉,剛碰上他的時候天色還沒全暗,抱著十分戒備心理的她隱隱約約地跟在他后面深一腳淺一腳,天越來越黑,能看清的距離越來越近,為了不被甩下她只有跟得越來越近,最后不得不扯住他的衣襟,整個人都快靠在他的身上……想想還真是諷刺,明明兩個人相互間談不上絲毫信任,卻偏偏湊到了一起!
別說是夜里鉆進森林,就算是白天她也一樣分不清東西南北,扯著他的衣服轉(zhuǎn)了又轉(zhuǎn),不知道他怎么就找到這么個地方,不光有干草和燃料,連引火的軟木碎末都準備了!
這里絕不是他臨時找到的,而是一處長期準備的營地!
此時此刻的丁芮已經(jīng)忘記了死亡的威脅,突然覺得這里的空間如此狹窄,夜里豈不是要和他睡在一起?
一個大姑娘和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睡了一晚,說出去還用不用作人了?她可不是為了一點食物就人盡可夫的下等妓女!
正彷徨無計之間,層層疊疊的蔓藤一晃,一陣輕風(fēng)吹得篝火呼啦啦地響,李冉悄無聲息地鉆了進來,重新放下的蔓藤擋住了輕冷的夜風(fēng),篝火重新旺盛起來,照亮了李冉滿臉的油彩。
丁芮本能地縮了縮脖子,李冉這副樣子實在讓人心底瘆得慌——結(jié)束舊時代的大災(zāi)難改變了很多東西,其中也包括人類本身!
在舊時代結(jié)束后的幾十年里,變異人從特立獨行到互相依靠,慢慢地形成了有組織的集團群落,其中不乏膚色變異人!
人類是群居性的排外生物,變異人很難得到同類認同,天性溫和的性情大變離群索居,性格暴力的干脆像泰山一樣加入匪幫無惡不作。
但膚色變異人,或者叫變膚人的變異人卻不然,他們除了一身古怪的膚色外再沒有任何一點與普通人類不同,加上數(shù)量巨大,已經(jīng)慢慢地成為為類中的一支少數(shù)民族,可變膚人畢竟也是變異人,少不了被嘲笑虐待,因而導(dǎo)致人部分變膚人極度仇視普通人。
他獨自一個人生活在危險的深山老林里,莫不是遠逃至此的變膚人?他這也變得太厲害了,光是臉上就有綠黑褐三種顏色,身上還不得是七彩虹?
李冉哪里想得到才這么一會丁芮就把他劃進了變異人里,頭也不抬地把懷里的東西扔到地上,摘下腰間掛的水囊:“渴了沒?喝點吧?!闭f著先打開軟木塞喝了一口才把鹿尿孚做成的水囊扔給丁芮。
丁芮暗暗撇嘴,真不講衛(wèi)生!可經(jīng)歷了毛人的血戰(zhàn)和驚慌的逃奔,嗓子早就干得像十年未下一滴雨的河床,心里想歸想,手里卻一點也不客氣地命過來就死命灌下小半袋。
灌了一肚子的水,咕咕直叫的肚子總算不那么饑餓了。
李冉說了一句話就再不吱一聲,摘下腰上另一只水囊倒在出口的地上一點,狠狠地摳下一團濕乎乎的泥巴,將扔到地下的十幾個黑乎乎拳頭大小的東西一個個裹上一層均勻的黑泥,拔開篝火將泥團一個接一個地扔進火堆。
篝火里每扔進一個泥團,火苗就會突然間瑟縮不少,他的動作很小心,扔進一個之后一定要等到篝火重新燒起來才會再扔下一個,直到十幾個泥團全扔進去才倒出清水洗掉手上的泥,順便將臉上的油彩一并擦洗掉。
丁芮一直好奇地看著李冉忙活,直到李冉一回頭,那一臉營養(yǎng)不良的蔥心綠加火炭黑突然間只剩下淡淡的色斑,剛想灌進嘴里的一口水頓時倒進了鼻子眼兒,嗆得她涕淚直流,險些沒憋死。
“急什么?喝光了我這兒還有!”李冉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施施然坐在丁芮對面,自顧自灌了一小口水,在嘴里含了一會兒才慢慢咽下去。
這兒原本是公路下的一條涵洞,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被追獵至此的獵人改造后成了離村子最遠的補給點,只是為了防備萬一走得太遠臨時過夜用的,只儲藏了一些燃料之類不會變質(zhì)的東西。
這里監(jiān)視不著隧道里過夜的匪幫,李冉原本沒想到這兒來,可多了個大活人,總不能和他一起爬到樹上去吧?看他也不像有那個身手的樣子。
丁芮漲紅了臉,好奇地死盯著李冉的臉看,接著又瞅了瞅他的手,一樣變了顏色,猶豫再三她才鼓起勇氣:“你在臉上抹的是什么東西?”她的心咚咚直跳,也不知道緊張個什么勁兒。
“這個?”李冉想想覺得沒什么可保密的,摸了摸自己仍然別扭的臉頰說,“油彩,偽裝用的。”
他的心里郁悶得很,偽裝油彩這種東西可不是蘿卜白菜,防水的油彩抹到臉上之后非常難洗,不用力擦根本甭想弄下來,搞得每一次都臉扒了一層臉皮似的難受,可還是洗不干凈,有心不用,皮膚的顏色和森林的背景色差了太多,不抹就別想靠近匪幫。
“噢!”丁芮馬上明白自己想差了,這種東西她還真聽說過,只是一時之間沒能想到這上面,聽李冉一說,立即想了起來。
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心里都醞釀著一肚皮的問題,可又都不知從何提起。
丁芮盯著桔紅色的火焰,壓住心底的燥動,決定先開口打破沉默:“你是什么人……”
沒成想李冉也在同一時間問:“你是什么人!”
異口同聲!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內(nèi)容,竟然連語氣也出奇的相似,兩個人都愣住了,突發(fā)的意外頓時將尷尬的氣氛頓時沖淡了不少,還是丁芮首先回過神來,搶先說:“我是南濱丁家的人。”她只說了這一句話就閉上了嘴巴,在她的印象里,在這一帶還沒有幾個不知道南濱丁家的人。
偏偏她還真就遇上了個不知道的,她沒能從李冉臉上看到任何一點驚奇的表情,他只是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說:“我是這兒附近的獵戶?!?p> “獵戶?你開什么玩笑?你是說,你在這兒生活?”她一臉地難以茍同,就像她問了一個全天下都知道答案的問題,李冉卻煞有介事撒了個彌天大謊。
李冉莫名其妙,還沒等他再開口,丁芮就氣哼哼地說:“你別逗了,看你穿的一身衣服就是好東西,舊時代留下的吧?現(xiàn)在就算北邊的劉家也做不出來,這窮山野嶺的你哪弄來的?你要是不想說就別說!”
李冉更糊涂了,他雙手一攤:“那你說我哪兒來的?我又不認識你,騙你干什么?你愛信不信不信拉倒!”
聽他這么一說丁芮倒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斷了,可在岐山里生存……這也太神奇了吧?可仔細想想倒不是一點可能也沒有!
她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雖然遠遠不能和舊時代的普通學(xué)生相比,可對這個時代來說已經(jīng)極為難得,丁芮還真聽說過一點關(guān)于岐山的情況。
按說岐山的范圍不大,山也不高,地理位置也不錯,幾條舊時代公路穿過這片地區(qū)四通八達,向東一百三十里就是海岸,向南二百七十公里同樣是海邊,一年最冷的時候氣溫也不會低于二十度,就算舊時代結(jié)束了,可這樣的地方怎么說也不可能荒廢。
可偏偏就是荒廢了!
問題出在大災(zāi)難上,五十二年前的大災(zāi)難導(dǎo)致了百分之九十的人類死亡,劇變令岐山附近的輻射程度大幅度上升,引起了大量動植物的迅速變異,變異致命而迅速,并在幾十年中飛快地形成穩(wěn)定的生物群落,這些動物植物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大災(zāi)難剛結(jié)束的時候還有人敢進入岐山,可不管是徒步行進還是駕車進入,全都一去不復(fù)返,時間久了,這里就成了所有人望而生畏的死亡之地!
直到幾年前丁家才發(fā)現(xiàn)岐山中的輻射強度已經(jīng)大大下降,降到普通人也能承受的地步,這才找出了家庭秘藏的舊時代地圖,重新打通了從岐山通向北方的道路。
幾年中這條道路一直相安無事,這次自己跟著出來,原來走的那條路竟然塌了!導(dǎo)致車隊不得不繞路,這才一頭撞上了大堆的毛人。
她的心里百般悔恨千不該萬不該,非得跑進這次的運輸隊里出來見識見識,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
她逃得一條性命是不假,可回家之后,宗族里那幫老頭子還不知道得怎么懲罰丟了所有貨物和護衛(wèi)的她呢!
每每想到這兒,她就萬分頭疼。
這些背后的故事丁芮自然不會講給李冉聽,她的眼珠一轉(zhuǎn),裝出驚詫無比地樣子瞪大了眼睛:“你不是真在這生活的吧?”
“為什么不行?”李冉反問。
“那你是在這兒長大的?”丁芮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心里徹底動搖了。
“不可以嗎?”
“你從來沒出過岐山?”
“咋地,你不讓?。俊倍≤墙舆B不斷地逼問令李冉不耐煩起來,他想知道的事還一個字也沒提呢,怎么反而讓她喋喋不休地問個沒完了?
“沒,沒,我就是好奇問問,真想不到,想不到!”丁芮的驚異再不是裝出來的,她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充滿了爭斗和爾虞我詐,看李冉的年紀和表情絕不像是裝出來的不忿,這下可好玩兒了,竟然能碰到一個岐山里的土著!而且,不是個活得挺滋潤的土著!
她的眼前突然一亮,家庭冒險開進岐山,不就是為了找到一條直通向北邊的通道,避開西邊變異人地盤么?李冉若真和他說的一樣是個土生土長的土著,即使不能說他對這里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至少熟悉說得上吧!
原本的通道塌了,以家庭的力量根本沒辦法維修,重新找一條新的通道勢在必行——若是照搬幾年前的方式按舊時代地圖尋找倒也不難,可若是再像今天一樣遇上退化的變異人呢?
有了李冉,就等于有了一條暢通岐山危險叢林的康莊大道!
這樣的功績絕對能抵消掉她的過失幾次了!
想到這里她恨不得一把將李冉扯進懷里死死抱住,在她眼里,李冉的血肉之軀已經(jīng)變成了活生生的寶貝疙瘩!
李冉被丁芮仿佛要扒光衣服的目光瞪得毛骨聳然,右手悄悄地握緊了軍刀暗想:他要是有什么不對,我就先給他一刀再說!
丁芮哪知道李冉心里的想法,正絞盡腦汁尋思怎么打動李冉,這種事情無非是動之以情和誘之以利兩種,實在不行也可以施之于武,問題是現(xiàn)在她就剩下自己一個,想動武也沒那份實力,盤算了半天,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動之以情用不上,她一點也不了解李冉怎么動?倒是誘之以利更有希望……不對!
丁芮突然從美夢中驚醒,李冉才多大年紀?按他說的,他生在這里長在這里,總不會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吧?
他肯定還有家人,甚至還有一個隱藏地岐山中的部落!看他這一身裝扮就知道身份不凡,沒準還是個酋長的兒子!
想到這里丁芮頓時眼前一黑,他,他會放我走么?可不張嘴問問又心有不甘,猛地灌了一口水,她恨不得手里的是一袋酒才好,總算提足了勇氣:“那個,你的家人在哪兒?放我走吧,我身上沒多少肉的!”她一著急,把心里想了幾十幾百次,對付食人族的話說了出來。
家人兩個字令李冉的神情一黯,他唯一的親人生死不明,他哪還有什么家人?悲傷的心情讓他忽略了丁芮突兀的轉(zhuǎn)變,權(quán)當沒聽到他的胡言亂語說:“村子被匪幫偷襲,我沒有親人了?!?p> 丁芮眼中精光綻放: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