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小灰的獨白

　　　　我爸是孤兒，我媽是孤兒，如果孤兒是一種遺傳疾病，很理所當(dāng)然的，我也是孤兒。

　　自小缺少管制的父母不到初中就雙雙輟學(xué)，沒學(xué)歷，沒技能，年紀(jì)小，他們過的只能是風(fēng)餐露宿的日子，直到他們相遇，相同的出身與經(jīng)歷讓他們很容易就走在了一起。父親決定要肩負(fù)起男人的責(zé)任，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他們找到一處舊樓的小房間租下，他們就在這間不到10平方的小屋筑造他們溫馨的家庭，孤兒出身的他們比誰都渴望家庭的幸福。但如所有老土劇情一樣，有時光有愛情沒有金錢，幸福根本難以維系，每月的房租水電就夠他們煩的了。父親很懊惱，免不了借酒消愁，每月的茶米醬醋茶更是消磨了他們的生活激情，何況他們還正值花樣年華的年齡，于是磕磕絆絆總少不了，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已成家常便飯。一天，母親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生活決定離家出走，父親沒勸阻，他深知自己沒能力給母親帶來幸福。母親在外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發(fā)現(xiàn)除了那個小家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去處，就算她找到一份餐館的工作，并在員工宿舍住下，她還是很記掛那個小屋，那是她和父親的愛情見證，是她的家，她無法割舍對父親的愛，她還愛著父親。彼時父親也因為母親的離去而變得糜爛不振，喝酒的程度比以前更甚，喝醉之后常常打架生事，父親是用這種方式打發(fā)母親離去的寂寞。

　　母親的工作性質(zhì)讓她時常要夜歸，宿舍離餐館有好長一段距離。特別走進(jìn)宿舍要經(jīng)過一條小巷，這對夜歸的女孩子來說非常的不安全。每天晚上母親都必須與同事結(jié)伴才敢走進(jìn)那條小巷?？墒怯刑旌们刹磺赡俏煌录依镉惺乱丶乙惶耍赣H只好一個人提心吊膽地去走那條小巷。

　　怕鬼偏遇鬼，母親好死不死在那天真的遇上了流氓，在母親想著要不要以死保貞操時，魁梧的父親突然竄出將母親從流氓手中救了出來，可能父親太過拼命的樣子嚇壞了歹徒，持刀的流氓急急忙忙地逃走了。原來父親一直暗中保護(hù)母親，母親也因此才逃過了一劫。

　　受到驚嚇的母親哭個不停，弄得父親在一旁手足無措，父親這個大老粗哪懂對母親說什么安慰的話啊?？薜阶詈?，母親把氣都撒在了父親身上?！岸际悄?！都是你！為什么扔下我！為什么不阻止我！”父親聽著母親賭氣的話苦笑不得：“都是你要離開的，我阻止你什么啊?！蹦赣H一聽哭得更厲害，她認(rèn)定父親是不夠愛她。父親又接著說：“我知道我不能給你幸福，但我可以放你走，讓你尋找你自己的幸福?！备赣H的話讓母親停止了哭，母親肯定沒想到這樣大大咧咧的父親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父親又接著說：“我本來想放你走，你才可以找到你的幸福，才會找到屬于你溫暖的家庭。但是你走后我非常痛苦，后來我也想通了，只要兩個人相愛，到哪里都是溫暖幸福的地方。如果你還喜歡我，就讓我重新照顧你好不好？”母親聽了又是哭得一塌糊涂，但這次是幸福淚水，這恐怕是母親從父親口中聽過最甜蜜的情話了，天知道沒讀過什么書的父親如何說出這番感人的話的，是感受至深才太愛母親才會說出這番話的吧。

　　母親又回到了小屋。

　　有了父親的承諾保證，母親覺得生活中的那些磕磕絆絆再也不那么難熬了，甚至還覺得夾著些許幸福的味道。后來母親懷孕了，當(dāng)時她跟父親都還沒滿二十歲呢，像他們這般年紀(jì)偷吃jin果的，一旦發(fā)生這種意外，都無一不是選擇跑去墮胎，跟母親同是是孤兒出身的一個姐妹都就墮了好幾次胎。青春有時真是既美好又殘酷，年輕人總想多享受少年的張揚(yáng)，又怎么愿意去承擔(dān)大人的責(zé)任呢。母親卻不管福利院李阿姨的好心勸阻，執(zhí)意要生下我，生于屬于她和父親的愛情結(jié)晶。父親也是掩飾不了當(dāng)父親的喜悅，有了我，父親覺得小屋更像一個家了。父親，母親，小孩，這是父親對家庭的認(rèn)識，這下全齊了，從孤兒到成立一個家庭，父親有說不出的滿足感?？上г谙硎苤腋５耐瑫r父親也要顧著現(xiàn)實的問題，母親的營養(yǎng)費(fèi)，將來生孩子的住院費(fèi)，還要為著將來孩子的教育存一筆錢。父親去工地去得更勤了，不管多累多辛苦，回到家看到妻子熱切的等待和她日漸隆起的肚子，父親就有了生活的動力。母親本來想趁著肚子還不那么明顯在餐館再干兩個月，這樣父親就不用那么辛苦，但父親執(zhí)意不肯，甚至稍重的體力活也不舍得讓母親干，在父親的堅持下，母親既心痛又甜蜜地在家當(dāng)起了全職太太。

　　如果事情能這樣一直發(fā)展下去，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一個雖然很平凡卻很幸福的家庭了吧，問題是命運(yùn)常常就是這樣戲弄人，當(dāng)你以為你已經(jīng)在幸福的最高點，轉(zhuǎn)過頭，命運(yùn)又把你扔到了人生的谷底。

　　父親死了，突然的，沒有任何的先兆。父親在工地工作的時候被一塊從高樓落下的石頭砸在頭上，當(dāng)場死亡。當(dāng)天，母親還是一如往常地等待父親回來，一早她就父親說好的，今晚會做父親愛吃的辣椒炒雞翅，母親靜靜地等著父親回來，摸著已經(jīng)隆起的肚子，想著父親吃著她親手做的菜的開心表情，母親臉上全是滿滿的幸福笑意，以至于工友來告訴母親這一噩耗時，母親的笑意都沒來得及放下，她不相信，早上才跟她道別的父親，才那么瞬間就離她而去，那一刻，母親并沒有撕心裂肺的痛楚，更多的是覺得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等到母親切切實實地見著父親的尸體，母親才知道這不是笑話，隨即排山倒海的痛楚向母親襲來，這是不可言語的痛苦，一個從小孤苦零丁的女孩，從小沒有家庭溫暖的女孩，終于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一個對她極度疼惜的人，上天卻就這樣無情地把他奪走了，這是怎樣的痛苦？母親大哭，嚎哭，發(fā)現(xiàn)地哭，竭斯底里地哭，只希望會發(fā)生奇跡，父親聽到她的哭聲會像往常一樣安慰她。

　　當(dāng)然地，沒有奇跡，父親仍然靜靜地躺在地上?？薜阶詈?，母親兩眼一黑，昏了過去。當(dāng)母親醒來，就全然變了一個人似地，不再哭泣，不在說話，甚至也沒有大吵大鬧。因為父親是工地的臨時工，而且又違規(guī)在先——工地要求工人都要戴安全帽，父親嫌熱沒戴，所以工地對父親的死只愿賠幾千塊了事，一條人命原來這么的不值錢！母親心中自嘲，是不是孤兒的命都是這么不值錢呢？但母親沒有跟工地糾纏，只是安靜地把父親接回來完成后事。

　　從小看著母親長大的李阿姨被母親的安靜嚇壞了，生怕母親做出什么傻事而時常跟在母親身邊。父親的去世對母親的打擊實在太大了，此時母親的世界觀已經(jīng)產(chǎn)生巨大的變化，她開始相信命運(yùn)。她跟父親都是孤兒，她曾經(jīng)深信靠她和父親的努力，他們可以改變命運(yùn)，他們會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但原來不管他們怎樣地努力生活，上天要奪走你的一切其實是那么容易，只需一塊石頭輕輕砸下，就把父親跟她的幸福砸走了。我的出世并沒有給母親帶來多大的改變，李阿姨把我抱到母親面前時，母親甚至看都沒看我一眼。

　　“美麗，快來看啊，小寶寶眼睛大大的，可愛極了。”美麗是母親的名字。

　　母親淡淡地瞟我一眼，冷冷地說：“灰不溜湫的，不可愛。”我似有感應(yīng)到母親的冷淡，“哇”的一聲哭起來。

　　“喲，看你，哪有母親嫌孩子丑的，”李阿姨憐愛地抱起我哄著，“給小寶寶起個名字好不好，那么可愛，就叫可愛好了。”李阿姨給福利院的孩子起名字，都愛起一些討喜的名字，比如我父親就叫袁寶財，母親叫郝美麗，李阿姨希望這些可憐的孩子會如他們名字一樣得到幸福財富，可惜名字就僅此只是個名字而已，父親他們還是落得個悲慘下場。

　　“袁灰色，就叫灰色好了?！蹦赣H看著我鄙夷地道。

　　“袁灰色？誰會起這種難聽的名字。不行不行，還是叫可愛吧?！?p>　　“可愛？哼！她有什么可愛可言，還沒出世爸爸就先去世了，生在這種家庭，她的人生就注定是灰色的了，叫灰色有什么不好！人如其名！”母親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曾經(jīng)我是她最期待的愛情結(jié)晶，這刻卻成了她傷心的見證，也難怪她不喜歡我。

　　見到母親激動，李阿姨只好哄道：“灰色，灰色也沒有不好，但女孩叫這樣的名字不好嘛，換個吧?！崩畎⒁藤r起笑臉。

　　“那叫小灰吧，袁小灰，灰色的灰?！蹦赣H沒有任何回心轉(zhuǎn)意的味道。李阿姨不得不妥協(xié)，袁小灰也總比袁灰色好聽吧。

　　這些故事是李阿姨跟我講的，她應(yīng)該也沒想到，接手了一個郝美麗，還會繼續(xù)接手她的孩子，袁小灰，我。

　　母親生完我之后就得了產(chǎn)后抑郁癥，常會做出一些危險的舉動，有幾次甚至我一哭她就會發(fā)狂，把好幾層厚厚的被子壓到我身上，如果不是李阿姨的及時發(fā)現(xiàn)，我一早就窒息而死了。李阿姨在福利院本身有工作，不可能時常照看母親，就干脆把我?guī)У礁＠赫疹?。母親不見了我，躁得四處扔?xùn)|西，當(dāng)李阿姨把我送回來時，母親才變得安靜下來，抱著我輕輕地喊：“乖乖，媽媽給你喂好吃的。”不是見識過母親發(fā)狂的恐怖樣子，李阿姨真會以為眼前真是一個溫柔的母親，只可惜，只要我一哭，母親就會發(fā)作，李阿姨根本不放心母親照顧我。

　　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清醒的時候她會對我很溫柔，很疼愛，發(fā)起狂來卻要置我于死地。李阿姨都是在母親清醒的時候才敢讓她給我喂奶。有一次喂奶的時候我不知什么事又哭了起來，母親立刻又煩躁起來，抓著我就要往地上扔，幸虧李阿姨手疾眼快把我搶了過來，但母親還是不放過我，死抓著李阿姨把我搶回來，李阿姨只好逃出門外，母親也跟著追出來。李阿姨跑過一條馬路，母親在后面死死追著。

　　一聲車響，母親驚醒起來?！昂⒆?，還我孩子啊！給我抱一下好不好？”母親在馬路中間苦苦地哀求。李阿姨有點遲疑，她生怕母親又會對我不利。就在這一遲疑，母親被一輛快速行駛的轎車撞倒了，母親的血流了一地。就這么一瞬間，我和母親陰陽相隔。

　　而我，徹底地，成了一個孤兒。

　　李阿姨對母親的死一直很內(nèi)疚，每次跟我說起母親的事，她都會向我自責(zé)一番，我一點都不怪她，事實上我對母親沒有任何的印象，李阿姨反而是我感覺比較親的人，從小在福利院長大，李阿姨比其他小孩要照顧我，這當(dāng)然里面有我母親的原因，另外李阿姨的確是一個非常熱心腸的人。

　　蒙潔是五歲的時候才來到我們福利院的，相比她我或許要幸運(yùn)些，我沒經(jīng)過什么家庭幸福，我一出生就基本是在福利院成長，我以為我的一切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蒙潔不同，她從小在父母的溺愛長大，老天一夜之間用一場車禍就把她的幸福帶走了，這點我覺得她的遭遇有點像我母親，特別她父母遭遇的也是車禍，我對她有同病相憐的感覺。蒙潔對我的靠近始終很抗拒，應(yīng)該準(zhǔn)確的說，她很抗拒福利院這個地方，但又有什么辦法，她沒有任何的去處，奶奶已經(jīng)一把年紀(jì)，根本無力撫養(yǎng)她，對我們孤兒來說，最好的出路是有好人家來收養(yǎng)我們，但這樣的機(jī)會一般都很少。我記得每次有這樣的機(jī)會，李阿姨一定會首先推薦我，可惜我長得不討喜，而且總是很害羞地躲在李阿姨背后，不像其他小孩，會甜甜地喊“叔叔阿姨好”，比如蒙潔，雖然她很討厭福利院的一切，她也會懂得招下大人的歡心。

　　記得五歲那時候，也是蒙潔來了不久之后，福利院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玩具，我對這一切習(xí)以為常，福利院常會有些熱心人士給我們帶來一些衣物、玩具，這個男人還專門挑了一個可愛的洋娃娃給我，看得出這個洋娃娃跟其他孩子手中的不同，我這個明顯比較高檔，我甚至感受到其他小孩向我投來的嫉妒目光，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男人這么優(yōu)待我，我的吸引力全在手中的洋娃娃上，我真的還沒玩過這么漂亮的洋娃娃呢，而且這個洋娃娃還會自動發(fā)音。到玩耍的時間時，大家都不愿意跟我玩，我只好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去跟我的洋娃娃玩，突然我聽見一陣哭聲，我看見我們福利院的孩子在搶一個小男孩手中的玩具手槍，小男孩身上的衣著和我們很不一樣，我納悶，我們福利院什么時候又來了人了？那幫孩子散去后，小男孩還是哭，我拿起手中的洋娃娃遞給他，露出一個笑臉，奶聲奶氣道：“給你，不哭?！毙∧泻⑻痤^，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有一張好看得臉，雖然臉上還掛著淚痕，但仍然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愛笑的人，臉上的線條給人的感覺是很陽光很燦爛，我發(fā)誓是我看過最好看的臉了，我在福利院再也找不出這樣好看的臉。我癡癡地望著小男孩，連手上的洋娃娃掉了也不知道。這回?fù)Q他笑了，他從地上撿起洋娃娃還給我，拍拍胸口一臉驕傲地對我說：“我是男孩子大丈夫，洋娃娃是女孩子玩的?！蔽疫t疑地接過洋娃娃，他的玩具被搶走了呀，他不是為這個在哭嗎？我連忙又把洋娃娃遞給他：“不哭?！蹦泻⒂悬c惱羞成怒，繼續(xù)道：“我是男孩，懂嗎？不玩這個。”我那時心思很單純，根本不管他的話，一心以為把我的玩具給他他就不會再哭了，一點都沒發(fā)現(xiàn)小男孩早已止住了淚水。我們之間就像進(jìn)行一場循環(huán)的拉拔賽，我堅持，他拒絕，我再堅持，他再拒絕，他始終不去拿我手中的洋娃娃。

　　“飛飛，你在干什么？回家嘍?！笔悄莻€西裝革履的男人聲音。

　　我看著小男孩的臉，有點不舍，原來他真不是福利院的小孩啊。“飛飛？好像女孩子的名字哦?！蔽遗氖中ζ饋恚铱措娨暽夏切┢恋慕憬愣紣劢羞@樣的名字的。小男孩徹底被我氣怒，抓起我的手大喊：“我叫甘飛！飛機(jī)的飛，記住啦！”

　　“對女孩子不可以那么兇?！蹦莻€男人把甘飛抱了起來。“爸爸，她說我像女孩子?！备曙w不滿道，男人把甘飛放下，改把我一把抱住。“記住了，我們家的飛飛是個男生哦?！彼膽驯Ш軠嘏?，我第一次開始意識有父親跟沒父親的區(qū)別了，原來父親的懷抱是那么舒服，可是這種幸福我卻享受不了多久，小男孩要跟他爸爸回家了，我呆呆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小男孩臨走還不忘向我喊：“甘飛，我叫甘飛！你給我記住啦！我是男孩子！”

　　福利院的日子還是如常，只是我多了個可愛的洋娃娃陪伴我。蒙潔終于接受我的靠近，我們開始變成很要好的朋友。蒙潔對我手上的洋娃娃喜歡得不得了，我決定把它送給蒙潔，我偷偷地把洋娃娃塞到蒙潔床頭，在晚上吃飯的時候，我才悄悄告訴蒙潔：“我在你床頭塞了一份禮物給你哦?！泵蓾嵏吲d得立刻就要去看她的禮物，我跟著蒙潔身后，想著蒙潔收到禮物的表情肯定很開心吧。蒙潔收到禮物果然嚇了一跳，但是驚嚇的嚇，蒙潔一把洋娃娃扔到地上，然后哭了起來。我看到地上的洋娃娃，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割掉了頭，頭與身子僅靠一條細(xì)線連著，眼珠子也被挖掉一只，顯得異常的詭異恐怖。我猜想這肯定是大石干的惡作劇，大石是福利院最調(diào)皮的孩子，經(jīng)常掀女孩子的裙子，上次小男孩被欺負(fù)也是他起的頭，沒想到這次更恐怖，把洋娃娃給弄壞來嚇蒙潔。我正想向蒙潔解釋，蒙潔已經(jīng)向我大喊：“你這個壞人！騙子！”大石在旁邊跟著起哄，所有的小朋友也向我叫喊開來：“小灰！壞人！”我百口莫辯，只能傻傻地看著蒙潔哭泣。李阿姨給我解了圍，但她也沒追究大石的責(zé)任，大家還真的以為是我干的了。蒙潔有好幾天都沒有跟我說話，其他小朋友也不跟我玩，他們認(rèn)定我是壞人了吧。李阿姨這天又要我見些叔叔阿姨，我一點也不愿意去，我知道我每次去完之后小朋友就會更討厭我，他們對李阿姨偏袒我感到非常的不滿，不過這些我一點沒向李阿姨提起。還是蒙潔知曉我的心情，李阿姨走后，蒙潔偷偷地跑來跟我說：“我?guī)湍闳ヒ娔切┦迨灏⒁獭！蔽议_心不得了，蒙潔不但愿意跟我說話了，還幫我解圍，蒙潔真是一個好人，我立刻答應(yīng)了蒙潔的要求。只是蒙潔代我見了那些叔叔阿姨后我就很久沒見到她的身影了，我很納悶，我去問李阿姨蒙潔去哪里了，李阿姨只是不住地說我傻卻不告訴我原因。蒙潔走后我又變得孤單一個了，其他小孩是不會愿意跟我玩的，幸虧小男孩跟他爸爸時常來探望我們，我才有了伴。

　　小男孩見了我就追著我問：“我叫什么名字啊？”我囁嚅地說：“甘，甘飛?！蔽铱蓻]忘記呢，這么好看的男生。甘飛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問我：“那你叫什么名字？”

　　“袁小灰?！?p>　　“好特別的名字，是不是你媽媽想你像灰姑娘一樣幸福呀？”

　　我迷惑地看著他，我一點都不懂他的話，灰姑娘？灰姑娘是誰？李阿姨沒跟我說過啊?？匆娢颐曰蟮难凵?，甘飛得意地向我解釋。

　　“灰姑娘是童話里的人物，她遇到一個對她很好的王子，然后他們就一起快樂地生活了。懂了沒有？”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一直到七歲，我都還在福利院里成長。七歲，這在福利院已經(jīng)算是“高齡”，很多來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小孩的人家都喜歡領(lǐng)養(yǎng)年紀(jì)比較小的，這樣的小孩長大也會跟自己比較親，如果是年紀(jì)比較大的小孩，就很難融入新的家庭了。

　　李阿姨把我送進(jìn)了小學(xué)，我很高興，因為這里的小朋友都愿意跟我玩，而且我見到了蒙潔，她居然跟我同一個班級呢。她長高了一點，也胖了一點，可是我還是一眼認(rèn)出了她，我很開心地向她打招呼，她好像沒看見，我想她是把我忘記了吧，但想到以后又可以跟她一起玩耍，我就很高興，唯一不好的是大石也跟我同一班，蒙潔走后，我被他欺負(fù)得可不少。

　　一天下課的時候，我看見大石被一群高年級的男孩子壓在地上，那些男孩子要把他當(dāng)馬騎，大石死活不愿意，他是欺負(fù)別人慣的，哪愿意受這種委屈。那幫大孩子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用力把大石摁在地上，然后強(qiáng)硬騎在他的背上。說實話，我看了有點幸災(zāi)樂禍，也活該大石受罪，誰叫他老欺負(fù)人。大石也看到我了，我想他的眼神肯定是希望我去幫他，我才不呢。我轉(zhuǎn)過頭，當(dāng)沒看見快速跑回教室。

　　放學(xué)的時候我沒看見大石，我心里才開始害怕了，大石不會是被他們打死了吧。說起好笑，我小時候真的是那樣想的，我以為死亡都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爸被一塊石頭砸死，我媽被車撞死，蒙潔的爸媽也是車禍死，大石被那么多人圍毆，他自然也很容易死了。我的想法當(dāng)然是幼稚的，大石被李阿姨從校醫(yī)室扶了出來，他看我的眼神惡狠狠的，我知道他是怪我不及時告訴老師讓他挨打?；氐礁＠海笫桶盐业摹皭盒小毕蚱渌∨笥研麚P(yáng)，大家看我的眼神更加鄙夷了，事實上我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茨敲从憛捨遥麄儗幵甘艽笫臄[布也不跟我玩，連李阿姨這次也不站在我身邊。

　　“小灰！你跟大石是一起在福利院長大的，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觀看著他挨打呢？你應(yīng)該趕快告訴老師阻止才是！”李阿姨神情不兇，但語氣很重，“連蒙潔也懂得幫大石的忙呢，你怎么一點情義都沒有呢！”

　　原來是蒙潔幫了大石的一把啊，蒙潔真是善良，但是大石那種人本來就應(yīng)該得到教訓(xùn)啊，我對李阿姨的話不以為意。

　　新來的美術(shù)課老師長得很漂亮，笑起來甜甜的，我們都很喜歡她。上課的第一天她要我們做自我介紹，每個小朋友上到講臺都大大方方地介紹自己，介紹自己的家庭，蒙潔也是，她現(xiàn)在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了。輪到大石上臺，他全身臟兮兮的，他的衣服阿姨們怎么洗都是還顯臟的，大石在講臺上叫道：“我叫大石，我在福利院長大。”說完還用手擦一下鼻涕。我注意到老師漂亮的臉閃過一絲厭惡的表情，班上那些調(diào)皮的男同學(xué)則大聲喊：“野孩子，野孩子?！毙⌒∧昙o(jì)的他們已經(jīng)懂得了在福利院長大的意義。老師遏制了他們，還小心地給大石一個安慰的笑容，但沒有牽他的手，老師對每個上來介紹自己的小朋友都會牽一下他們的小手。我看得出老師應(yīng)該是不喜歡大石，大石也看出來了，他神情很落寞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不得不說，在福利院長大的我們多少有一種敏感性，一種來自自卑的敏感性。輪到我做自我介紹時，我心里怕怕的，我不想老師不喜歡我，我也不想同學(xué)討厭我，于是我跟他們?nèi)隽酥e，我說我爸是個警察，我媽是個護(hù)士，我只想說隨便撒個謊混過去，大石卻一下揭穿了我。

　　“袁小灰在撒謊！她跟我是在同一個福利院長大的！”大石手舞足蹈，看著我一臉的得意，似乎揭穿我是一件多么開心的事。

　　我臉上火辣辣的，同學(xué)看我的眼神比看大石的還要鄙視，老師給我找了個臺階回位置，我比較在意的是她也沒跟我牽手。

　　經(jīng)過這件事，班上的同學(xué)寧愿跟大石說話也不愿意理睬我，他們說討厭我說謊，虛偽。在福利院我是孤零零一個人在玩，在學(xué)校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幸運(yùn)的是，我再次遇到甘飛，他原來也在這個學(xué)校讀書，還跟我同級，只是不跟我同一個班。他也很訝異我居然跟他同一個學(xué)校。

　　“袁小灰，你怎么都是一個人在玩啊？”

　　“同學(xué)們都不喜歡跟我玩?！蔽覑瀽灥鼗卮稹?p>　　“那我跟你玩啊?！备曙w向我伸出手，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容，陽光映著他的笑臉，那一刻，我真以為我遇上一位王子呢。

　　時間過得很快，我度過了一年級，接著是二年級，一直一直，我很快小學(xué)就畢業(yè)。

　　說實話，小學(xué)的時光過得一點都不好，大家除了不愿跟我一起玩外，他們不見了什么東西肯定第一個是懷疑我的，他們不敢招惹大石，卻專挑我麻煩。我有時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筆會無緣無故出現(xiàn)在我筆盒里，也不知道他們的玩具為什么在我書包里，我懷疑是大石干的好事，但我沒有證據(jù)，所有的證據(jù)都在說明我是一個小偷。班主任不知找我談幾次話了，如果不是我成績夠好，我肯定像大石那樣被她直接拎到操場下暴曬了。

　　大石一直是問題學(xué)生，他的成績當(dāng)然也是爛得可以，初中沒讀，他就離開了福利院，開始混進(jìn)社會。李阿姨她們也無可奈何，畢竟，對我們這樣的孤兒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我父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蒙潔從小學(xué)到初中一直跟我同班，但事情沒像我當(dāng)初想的那樣，在小學(xué)階段我們并沒有成為很好的朋友，甚至彼此還有一點疏離感，上了初中，這種情況還在持續(xù)。我已經(jīng)不是小時候那個想法天真的小女孩，人情世故我開始多少懂些，我終于明白蒙潔不愿搭理我的心情，畢竟，我的出現(xiàn)等于是告訴她曾經(jīng)是個孤兒的事實，而這些事實，任誰都不愿面對。、

　　給我感覺變化最多的反而是甘飛，那個曾經(jīng)跟我并高的小男孩似乎一夜間身高拉拔開來，整整比我高了兩個頭，小時候的霸道氣息也消殆怡盡，變得風(fēng)度有加，唯一讓我感覺沒變的是他一如既往的陽光笑臉，有時還捎帶了一點男孩特有的害羞氣息，不知迷死了學(xué)校多少女孩。甘飛是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他不但長得好看，在籃球上還打得一手好球，田徑方面更不在話下，長跑短跑樣樣精通，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成績還是年級的前十名，這樣好的條件自然是少女會爭相暗戀的對象。

　　包括我，還有蒙潔。

　　蒙潔混得不太好，她的成績一塌糊涂，而我們學(xué)校的老師最看重的是成績，蒙潔變成了班上的邊緣人物，老師不重視，同學(xué)不愛跟她搭話。我很慶幸我終于脫離了小學(xué)時候飽受歧視的日子，我成績還算不錯，加之有甘飛站在我身邊，我無形增添了不少光彩。甘飛一直跟我保有聯(lián)系，他經(jīng)常會跟他爸爸到福利院探班，所以我跟他的關(guān)系還不錯。但這所謂不錯的關(guān)系不代表我敢跟他表白，在福利院長大我還是有自知之名的。

　　有幾次放學(xué)我看見蒙潔在哭，我本來不想靠近她的，但有一次她哭得實在太厲害了，我忍不住安慰她幾句。蒙潔一點不領(lǐng)情。

　　“你在炫耀你的好嗎！小學(xué)時候大家都孤立你，現(xiàn)在換我了，你很開心是不是！”

　　對蒙潔這種說法我只感到無語，打算默默離去，蒙潔忽然又換了另一種語氣。

　　“小灰，對不起。沒有朋友真的很痛苦，我們重新再做朋友好不好？”

　　蒙潔轉(zhuǎn)變得太快了，讓我愣了好一陣子。當(dāng)我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沒有拒絕蒙潔的哀求，我太懂被孤立那種痛苦的滋味了。但也不復(fù)孩童時那樣開心。小時候我一直盼望與蒙潔再度成為朋友。時過境遷，我已經(jīng)失去那種感覺。

　　從那開始，蒙潔就開始跟我黏在一起。一次，甘飛跟我談話的時候，蒙潔故意搭上我肩膀道：“小兩口談什么秘密??？”我臉頓時變紅了，甘飛倒是一臉的自然，還笑笑：“這是你的朋友??？”我還沒回答，蒙潔已經(jīng)做自我介紹：“我叫蒙潔，是小灰的好朋友，而且是從小到大的朋友，是不是，小灰？”看著她不請自來加入我跟甘飛，我有點不悅，不情愿地道：“是啊，蒙潔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你要好好照顧她啊。”我說這些話也是客套話，本來以為甘飛跟她寒暄過后就算的了，沒想到他們真的很認(rèn)真地聊起來，我竟不知道他們有那么多共同話題可聊的。

　　不知不覺地，我平時跟甘飛一起的身影開始加上了蒙潔的。我甚至有一種感覺，我在甘飛身上分來的光彩，被蒙潔分走了一大半。自離開福利院再沒踏進(jìn)過半步的蒙潔破天荒地來到福利院探望李阿姨們，當(dāng)然跟她同伴的還有甘飛。那時候外人看我們，無一不認(rèn)為我們是三個很好的朋友，我們共同做了不少事，一起上臺表演，一起出外游玩，一起溫習(xí)功課，蒙潔的成績因此可進(jìn)步了不少。我也不否認(rèn)，蒙潔對我很好，很信任我，我們也像很多女生一樣會互吐心事，只是當(dāng)時的我有一點小心眼，我總覺得蒙潔是利用我靠近甘飛，我也對她跟甘飛過于親近耿耿于懷，只是我都沒表露出來。我甚至表現(xiàn)得很大方，對于班上有什么活動，作為班干的我常常推舉蒙潔，蒙潔也不負(fù)所托，能力漸漸地倍受大家的肯定，有一次還代表學(xué)校參加書法比賽獲得了一等獎，蒙潔可以算說越來越受大家的歡迎。校運(yùn)會上，蒙潔代表我們班參加女子800米賽跑。她不說不知道，原來她跑步也有一手的，怪不得甘飛那么喜歡跟她聊天。我也不得不承認(rèn)，少女期的我心理很別扭，一方面我拱蒙潔上位，一方面我對她的成功又眼紅得不得了，在蒙潔比賽前，我偷偷在她的鞋子里塞了顆小釘子，當(dāng)時的我真的沒有想太多，我挑的釘子也是故意挑不尖的，我只是想搞一個惡作劇小小懲罰蒙潔一下，讓她跑步跑不了那么快，那樣她就得不了獎，卻完全沒想到可能給蒙潔造成的嚴(yán)重后果。

　　蒙潔在沖刺的關(guān)頭踢到石頭，因為慣性的關(guān)系，本來不尖銳的釘子變得鋒利無比，鞋子里的釘子狠狠地劃過蒙潔腳底，蒙潔當(dāng)下跌倒在地，脫掉鞋子，一腳都是血，我整個人簡直嚇呆了，心里害怕不得了，我只想蒙潔跑步不快，我真沒想讓蒙潔腳受傷啊。甘飛當(dāng)機(jī)立斷一把把蒙潔橫抱起來送到醫(yī)務(wù)室。本來熱鬧的運(yùn)動場被突如其來的事故弄得安靜下來，安靜過后大家不禁都去議論到底是什么原因蒙潔的鞋子會塞有釘子呢。我在旁邊聽得心一驚一驚的，大家無意的眼神都會讓我以為他們洞悉了我的秘密。

　　甘飛找上了我。

　　“蒙潔的腳只是皮外傷，沒傷到筋骨。”

　　“哦?！?p>　　“你，不去看下蒙潔？”甘飛疑惑地看著我。

　　“我，我……”我說不下去，我不知道在甘飛面前該如何說謊。

　　“小灰?！备曙w突然正色道：“蒙潔說她的運(yùn)動鞋從頭到尾都是你幫拿著的，是，是真的嗎？”我心里一震，下意識出聲：“不是我干的！”那一刻，我只想逃避自己的罪過，因為我一點不希望甘飛因此討厭我，疏離我。

　　甘飛露出他招牌笑容：“當(dāng)然的！我相信你?！?p>　　去看望蒙潔的時候，我心虛得不得了，我知道她應(yīng)該是看穿我的了，我的謊言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很出乎意外，蒙潔見了我一點沒有生氣的痕跡，反而還滿臉的笑意：“小灰，你來了?！蔽倚睦锖袅艘豢跉猓肿约盒奶摿耍蓾嵰参幢貞岩傻轿业?，但我開心不了多久。

　　“小灰，跟我道歉，我原諒你?！闭f這話時，蒙潔依然滿臉笑容，我做的一切根本逃不過她的眼睛，我仿佛像活生生脫guang衣服一樣，羞得直想往地上鉆洞。甘飛在旁邊聽得一愣愣，而我根本不敢與他對視，蒙潔則一臉的坦然。

　　一目了然，蒙潔是受害人，而我，是害蒙潔那個人。

　　我至今對那時候我們的友誼居然還能維持也感到吃驚，我們?nèi)齻€人，我，蒙潔，甘飛，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那樣，一如既往是親不可破的好朋友。很明顯，甘飛和蒙潔在暗中給我一個臺階。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只要誰都不去再說，那么我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以為什么都沒有變。至少是表面沒有變。但我內(nèi)心偏偏又很明白，變了，是我變了，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變得那樣的偏執(zhí)和陰險，是呆福利院太久了嗎，還是應(yīng)了母親那句話，我的人生就該是灰色的人生，得不到幸福就破壞別人的幸福？

　　不愿承認(rèn)，是的，我在嫉妒蒙潔，我在害怕，害怕甘飛被她帶走。

　　班上開始有我的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在小學(xué)那些“光榮事跡”在學(xué)校傳遍開來了，還有我放釘子在蒙潔鞋里一事，雖然蒙潔并沒在眾人面前揭穿我，但大家似乎都嗅出了事情真相。我對這一切無可奈何，我根本沒有辯解的余地，大家都沒有質(zhì)問我，我辯解什么呢，我又能辯解什么呢，解釋我沒有偷東西？辯解我放釘子前已經(jīng)特地把釘子尖的部分磨鈍了，是蒙潔自己摔跤才劃得那樣深傷口的？自己聽著都覺得可笑。我知道大家背地里都叫我袁灰色。灰色，代表灰暗，不健康，虛偽，可怕，在福利院長大的小孩，不一定都值得同情的，有時他們的心理會黑暗得讓人害怕，現(xiàn)在他們就是這樣定義我。我不在乎他們的看法，反正被人瞧不起也慣的了，我只想知道，也最在意，甘飛對我的想法。

　　甘飛沒對我有任何的怪責(zé)，相反地做了很讓我吃驚的事。

　　“小灰，做我女朋友，好嗎？”甘飛一臉真摯地看著我。幸福來得太突然了，突然得讓我覺得一點都不踏實。我以為我會開心的，但在甘飛表白那瞬間，我卻感到心虛，那樣美好陽光的甘飛，我配得上他嗎？

　　“小灰？嗯？”甘飛見我沒反應(yīng)，急切地問。

　　我很猶豫，卻最終還是拒絕了甘飛。天知道我的內(nèi)心是多么的渴望，我嫉妒蒙潔，傷害蒙潔，不都是因為甘飛？但真的美夢在我面前，我還是親手把他打碎了。我喜歡甘飛，但我又不想擁有他，也不希望任何人擁有他，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也對，我們還是初中生，到將來我們長大了，讀大學(xué)的時候，小灰你再做決定吧？”甘飛的話分明是向我許下等我的承諾，只是當(dāng)時我根本不確定我能否等到他說的那時候。

　　在福利院長大的人能讀到大學(xué)，那是多么不可思議的事。我不是不想擁有甘飛，我是不敢。甘飛的出身很優(yōu)越，爸爸是市里的人大主任，母親是檢察院辦公室科長，我記得我第一次去他家里的時候，他爸爸倒是很熱情，畢竟他也經(jīng)常跟我照面，每年都會到福利院送一些新衣裳給我，我每年的學(xué)雜費(fèi)也是他幫我交的，我害怕的是她媽媽，明明是對我很客氣的樣子，眼神卻冷得要命，我甚至能看到她臉上鄙夷的表情，她這樣卻還能維持對我友好的態(tài)度，我真有點佩服她了。

　　或許上天對我還是眷顧的，從初中到高中，高中又一路到大學(xué)，我一路走來還算順利。我被桂林一所高校錄取，而蒙潔和甘飛一齊被湖南一所大學(xué)錄取。我故意和甘飛錯開來，我填志愿時特地填了和他不一樣的志愿。

　　步入大學(xué)我決定要過一種新的生活，我遇上了于小洋，她被誤會，她被孤立，卻仍然耿直堅持自己的立場，她任性，卻善良，我喜歡靠近她，幫助她，我喜歡她身上光明磊落的特質(zhì)，因為她，我感覺到了有朋友的快樂，那是蒙潔他們不可比擬的快樂，看著她笑著向全世界宣布我是最善良的人時，我心里是滿滿的感動，我內(nèi)心深處我從不認(rèn)為我是個壞人，只是大家都認(rèn)為我是，我就以為我是了。于小洋她肯定我，肯定我袁小灰是一個善良的人。

　　徐芯的MP3是我不小心掉到廁所的，那時候徐芯漏在洗刷臺忘了拿，當(dāng)時我想讓我聽一一下吧，就聽一下吧，心想著就不知不覺把MP3拿到廁所聽，當(dāng)我想放回去時卻不小心掉到廁所了，我慌張極了，我心知徐芯的個性，我怎敢告訴她真相，于是我撒了謊，為自己脫了罪。

　　進(jìn)入大學(xué)的一切費(fèi)用得靠我自己努力賺了，甘飛爸爸幫我付完第一學(xué)年的學(xué)費(fèi)就終止了對我的幫助，我知道是甘飛媽媽的主意，她一直不想平白無故地幫助我這個孤兒。我打的幾份工根本只能讓我圖個溫飽，根本賺不來下學(xué)年的學(xué)費(fèi)。我只能想另外的辦法，那就是在大學(xué)保持優(yōu)秀我就可以得到獎學(xué)金，只是在班級評優(yōu)時就打破了我的愿望，沒這個評優(yōu)我很難有獎學(xué)金的勝算，于是我舉報了陳安琪，讓自己評上了優(yōu)。

　　我早知道的，于小洋的是非觀非黑即白，她怎么容忍得我這種灰色地帶的人，她得悉真相后果然疏離了我。我痛苦極了，我一直很珍重她這個好朋友。當(dāng)她得知我是孤兒時她向我道了歉，她想和我再做好朋友，我拒絕了，我不想她同情我，我也實在不愿意自己的灰色再次傷害她。我干脆退出了獎學(xué)金的競選。

　　寒假打工的時光真的很痛苦，這時甘飛卻給我?guī)硪粋€好消息，新加坡一家企業(yè)對福利院進(jìn)行捐款，并愿意支出我在大學(xué)的一切費(fèi)用，也就是說，我不再用學(xué)費(fèi)而煩，也不用再為生活費(fèi)打工，每月福利院會給我匯400塊錢作為我的生活費(fèi)用。

　　與于小洋的疏離讓我難過，但甘飛的到來讓我覺得一切開始好起來，看著甘飛陽光燦爛的笑容，我覺得我應(yīng)該可以裝載他給我的幸福了，只是我沒想到甘飛的背后還有蒙潔。

　　“小灰，這個好消息是我和甘飛還有李阿姨幫你爭取的哦。”蒙潔笑得一臉純真。

　　新學(xué)期開始，我重回校園，我希望我真的可以有一個重新開始，我向徐芯她們道了歉，從于小洋很開心我的轉(zhuǎn)變，只是宿舍一些人我看得出她們還是有點忌諱我，不管了，能和于小洋重新做朋友是我最開心的事。

　　甘飛打了電話給我，再度重提初中那個問題：“小灰，現(xiàn)在大學(xué)了，你的選擇是什么呢？”我心里甜絲絲的，卻還是沒膽接受到手的幸福。我沒想到事情會發(fā)生這樣大的轉(zhuǎn)變，在我想著怎么答復(fù)甘飛時，卻被蒙潔告知她和甘飛戀愛了！

　　這對我說來是一個多么晴天霹靂的消息，我不明白，為什么幸?？傇谖矣|手可及的時候，又離我遠(yuǎn)去？

　　小洋鼓勵我：“去追啊，自己的幸福自己要追啊?！蔽彝蝗恍盐?，我要去爭取，要不我將來也會后悔的，于是我獨身一人去到湖南向甘飛表白。

　　“小灰，我要對蒙潔忠誠?！备曙w憂傷地對我說，我對上他的眼睛，真想大聲對他喊，你要對蒙潔忠誠，為什么就不對我忠誠呢！最終我沒喊出來，我明白我沒那個資格。

　　蒙潔原來都看著我和甘飛的一舉一動，甘飛走后，蒙潔指責(zé)我，我笑，我除了笑，我還能怎么樣呢？

　　“小灰，我知道我曾經(jīng)對你做了不好的事，但是后來我真的很真心地想和你做朋友。你知道嗎？在后來的時候不是我沒把你當(dāng)朋友，是你心里一直不愿承認(rèn)我是你朋友。”

　　是，一直都是，在蒙潔騙我離開福利院的時候，在我被大家孤立，蒙潔沒有向我施去援手的時候，在蒙潔利用我接近甘飛的時候，在我明知我那些謠言是蒙潔傳播的時候，我內(nèi)心就根本不愿承認(rèn)蒙潔是我的朋友。

　　朋友，我的朋友，我緊緊地抱著于小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