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來,她又好像什么事都沒有了。照例起床吃飯,說說笑笑,和往日并無二致。杜月說她是不記仇的性子,有個什么不高興,睡一覺就都忘了。
其實不是她忘了,而是她不愿再去想。想又有何用?不過是一場虛妄。
今日正趕上旬假,莫依然在后堂的樹蔭下擺了張竹塌,同著靜和杜月一起喝茶納涼。夏日里日光絢爛,鶯啼鳥語,竟又讓人昏昏欲睡起來。
靜和在一旁繡著花樣,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此時丫頭喜兒從廊子底下走過來,福了福身子,道:“主子,攝政王妃來了,在前堂?!?p> 莫依然眉頭微微一蹙,沒有說話。靜和道:“怎么不請到后堂來?”
喜兒道:“王妃說要見相爺。好像是昨天相爺落了什么東西在王府?!?p> 莫依然睜開眼睛。杜月說道:“落了東西差人送過來不就得了,干嘛還自己跑一趟?矯情?!?p> “許是什么重要物件吧,”靜和問莫依然,“你丟了什么沒有?”
“我也不知道,也許真丟了什么東西?!彼酒鹕韥恚溃骸拔胰タ纯??!?p> “我跟你一起?”杜月問。
莫依然一笑:“自己家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杜月點點頭。
喜兒頭前帶路,莫依然便跟著她往前面去了。
靜和覺得有些不對,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杜月冷笑一聲,道:“我怕你那王嫂吃了她?!彼P眼微瞇,對靜和說道:“我去前面看看。”說完不等靜和答話就跟了上去。
正堂內(nèi),王妃沈氏端詳著墻上的一幅字。莫依然進門,欠身一禮,道:“王妃?!?p> 沈氏轉(zhuǎn)過身來,說道:“丞相大人這幅字真好,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莫依然道:“不才,在下拙作?!?p> “是么。真是看不出來,相爺如此一個叱咤朝堂的男子,也能寫出這么好看的簪花體小楷?!鄙蚴险f道。
窗根底下,杜月屏氣凝神地聽著。忽然有人拍了她一下,把她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靜和公主。
“你嚇?biāo)澜懔?!”杜月壓低聲音道?p> “你怎么在這兒偷聽啊?!膘o和蹙眉看著她。
“你不想聽就回去,別說話?!倍旁抡f完又把耳朵往窗前湊了湊。靜和自然不肯走,也跟著她一起聽。
屋內(nèi),莫依然微微一笑,說:“書法就是書法,哪里分什么男女呢。”
“對啊,不分男女,”沈氏看著她,緩緩說道,“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莫依然眸光一凜,道:“花木蘭女中英雄,可惜沒有書信傳世,不能從筆體中一睹其風(fēng)采了?!?p> 沈氏道:“我本就不喜歡花木蘭。女子如她,也就不能被稱作女子了。”
杜月秀眉微蹙,低聲罵道:“囂張!欺負(fù)人都欺負(fù)到門上了!”
靜和看了她一眼,兩個人接著聽。
莫依然說:“王妃不是說臣落了東西在王府嗎?”
“哦,瞧我這記性,”沈氏微微一笑,對著門外道,“進來。”
一個家丁扛著一個黑色大壇子走進來,放在地上,立刻退了出去。沈氏說道:“昨天晚上我看丞相喜歡吃這小咸菜,就封了一壇送過來?!?p> “王妃費心了?!蹦廊恍南驴嘈?,一壇咸菜用得著親自跑一趟么?她這一次來,必然還有什么別的目的。
“一家人,別這么客氣?!鄙蚴闲α诵?,轉(zhuǎn)身踱了兩步,說道,“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不過駙馬也不是外人,我便索性說了吧?!?p> 果然。莫依然說道:“王妃但說無妨?!?p> 沈氏搖了搖嘴唇,說道:“罷了,我也不怕羞人了。我想請駙馬幫我一個忙。”
“什么忙?”莫依然問。
沈氏說道:“自從王爺主政之后,案牘勞形,日理萬機,我看著實在心疼。府里的大小事宜我不忍心再煩他,也都是我一首照料??墒茄巯?,我有些不方便?!彼抗馑扑?,道,“我,有喜了?!?p> 莫依然猛然抬頭。沈氏眼中一絲暗芒,微笑著說道:“所以,我想請丞相幫著王爺多分擔(dān)些,好讓他有時間多陪陪我。我和王爺成婚九年,這是第一胎,我很是不安,只盼著他也能多上點心。”
莫依然唇色微白,低頭道:“那是自然。王妃放心,臣一定竭盡所能,為王爺分憂。”
“那就多謝丞相了,”沈氏道,“我知道我很是失禮,唐突之處,還請駙馬多多包涵?!?p> 莫依然低頭道:“不敢?!?p> “那,我便告辭了?!?p> “我送王妃?!?p> 莫依然送著沈氏出來。窗根底下,杜月拉著靜和退到了月洞門的后面。眼看著莫依然送王妃走出大門,杜月往竹凳上一座,道:“氣死我了!”
靜和蹙眉道:“王嫂懷孕了,依然可怎么辦啊?!?p> “你還替她操心?你看她自己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杜月立眉道,“都讓人家欺負(fù)到家門口了,連一句狠話都沒有!真是丟我的臉!”
靜和說道:“你別這么說,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王嫂若是真的生下一兒半女。。。。。?!?p> 杜月冷笑一聲:“她也得有這個命?!?p> 靜和一驚:“你要干嘛?你可不能害孩子啊?!?p> “你想哪兒去了!我怎么可能干那種事!”杜月說。
“那你的意思是?”
“咱們這位駙馬,出能將入能相,跑得了江湖,混得了官場,卻偏偏不懂這女人間的爭斗。”杜月嘆了口氣,說道,“現(xiàn)在,咱們必須幫幫她了?!?p> 靜和道:“怎么個幫法?咱們可不能做損陰德的事啊。”
杜月鳳目微瞇,心下已有了計較,對靜和說道:“你且放心。我自有辦法?!?p> 莫依然送走了王妃,只覺得心里堵得慌,一個人漫漫地再街上溜達。此時已是下午,暑氣已經(jīng)退去,市面上剛剛熱鬧起來。她隨意找了個酒館坐下,要了一壺清酒兩碟小菜,自斟自飲。
窗外街道喧嘩,酒館里清雅寧靜,讓她的心也漸漸沉寂下來。很多事需要想想清楚,眼下,究竟該何去何從?
她是沒有理由怨他的。王妃畢竟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養(yǎng)育子嗣,天經(jīng)地義。她憑什么要求他只守著自己?更何況,她從未給過他任何希望。
她不肯以真面目見他,不肯承認(rèn)自己女子的身份,不肯承認(rèn)那段往事,甚至不肯承認(rèn)自己動了心。她早已明明白白地放棄,卻又在心里要求他從一而終。
可笑,真是可笑。
她一杯一杯地喝酒。往日香醇的清酒,今日入口竟是無盡的苦澀。她喝著喝著竟笑出聲來:當(dāng)斷不斷,莫依然,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
此時韓福孟坦和韓擭正押著木子清走進來,幾個人一入正堂,就看見窗邊一個人形容散亂,自己一個人邊喝邊笑,很是盡興的樣子。
韓福說道:“看見沒有,這才是喝酒的最高境界。哪怕沒人陪著喝,也能自己把自己灌醉了?!?p> 孟坦看著那人,說道:“我怎么看著他那么眼熟呢?”
木子清蹙眉:“莫依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