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望國宣戰(zhàn)的消息引得滿堂皆驚，朝堂立刻陷入是迎戰(zhàn)還是求和的爭論中。攝政王手持寶劍斬斷龍書案，怒道：“誰再敢說一句屈膝求和，立即以賣國罪論處，有如此案！”
霎時間，百官噤聲。一直沉默的木子清上前一步，跪地說道：“臣木子清請命出征。十萬將士，誓死衛(wèi)國，不讓寸土！”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在大殿之內(nèi)回蕩。
當(dāng)天，太蒼殿頒布圣旨，授木子清大將軍印，命韓擭、孟坦為副將，三日后領(lǐng)十萬大軍出征。
次日，百官隨攝政王至校場驗兵。
校場在豫章城西，哨崗累累，乃是軍營駐扎之地。演兵場上高搭看臺，正中皇位虛設(shè)，攝政王居左，身邊坐著丞相及十三位朝廷大員；木子清在右，另有陪同觀看的十位武將。
遠處旌旗招展，戰(zhàn)鼓擂擂，鹿砦大開，韓擭帶領(lǐng)的步兵軍陣率先而入。三萬將士皆是一身嶄新鎧甲，進退嚴(yán)整，軍容整齊。
“好！”
“我虞國大軍，果然氣勢！”
看臺上，響起一片感嘆之聲。
沈?qū)W士就坐在莫依然左側(cè)，小聲問道：“相爺，這是何用意？”
莫依然微微一笑，道：“先生只管往下看就是了。”
步兵行至校場正中，隨著一聲號令鏗然停頓，向著看臺俯身下拜。點將臺上，韓擭手指軍旗而立，揮舞旗幟發(fā)出第一個號令。
軍陣瞬間變化，分為東西南北四個方陣，此為四象陣，最宜防守。韓擭再行軍令，軍隊復(fù)又變化，成八卦陣，機動步兵穿行其中，攻守皆宜。步兵陣營連變十陣，猶軍容肅整，步法不亂。一旁中書令魯大人嘆道：“有此煌煌天兵，每戰(zhàn)必勝！”
步兵軍陣緩緩?fù)讼拢酉聛?，是孟坦號令的弓兵營。
由于前面步兵軍陣的鋪墊，眾人未免不對弓兵營抱有極大的期望?？墒?，當(dāng)弓兵矩陣走上演武場時，幾乎所有人都倍感驚訝。
弓兵身上還是舊時的藤甲，所裝弓箭也與之前無差，列隊而上時居然還有掉隊的現(xiàn)象?？磁_上眾人竊竊私語：“這弓兵怎么差這么多？”
“軍備如此老舊，如何能打勝仗？”
“原來不過表面功夫而已?！?p> 沈?qū)W士小聲說道：“虛而實之，實而虛之。虛實相應(yīng)，相爺高明?！?p> 莫依然低聲道：“先生大才，我這點小伎倆瞞不過您?！?p> 沈?qū)W士笑道：“不敢，不敢?！?p> 忽然只聽一聲“小心！”，緊接著就是破空一聲響。演武場軍陣中赫然飛出一只翎羽箭，裹挾風(fēng)勢，正沖著莫依然射來。
她正同沈?qū)W士說著話，并未察覺。忽然一個身影撲來，帶著她翻下座椅滾在一邊。她朝冠歪斜，卻被一雙手臂好好地護在懷里，沒有受一點擦傷。
身旁一片驚呼：“王爺！”
“相爺！”
“王爺受傷了！”
趙康單手撐起身來，喘著氣，望著她，問道：“你沒事吧？”她的目光落在他右肩。那里，赫然插著一支羽箭，已沒入皮肉。
身旁眾人圍上來。趙繼高聲喊道：“快，快傳軍醫(yī)”
“軍醫(yī)，傳軍醫(yī)！”
此時演武場上也是塵土飛揚，軍陣驚亂，四散奔逃。一片混亂中，莫依然霍然站起身來，高聲道：“都安靜！”
霎時間眾人噤聲，只看著她。
她唇色微白，聲音卻依然沉穩(wěn)干脆：“趙大人，將王爺移入主將軍帳，速傳軍醫(yī)來看。”
“是?！?p> 趙繼并眾人扶著趙康往高臺下走去。
莫依然高聲說道：“木將軍，你即刻封鎖演武場，一只蒼蠅都不許飛出去。一個時辰之內(nèi)，將射箭之人查出，否則問你治下不嚴(yán)之罪！”
“是。”
木子清并眾將領(lǐng)轉(zhuǎn)身離去，只一刻，整個演武場安靜下來。
莫依然低聲對沈?qū)W士說道：“先生，麻煩您派個人去王府知會一聲，派個家里人來照顧一下。”
沈?qū)W士低頭道：“相爺周到，老夫這就去辦?！?p> 高臺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扶著欄桿站定，此時此刻，一顆心方才砰砰地跳起來，似要奪胸而出。
此時，絕不能慌亂。
演武場上怎么會有流矢？閱兵中的弓箭都沒有箭頭，怎么會傷人？不對，這后面必有隱情?？墒且幌氲剿膫?，她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
遠遠地，趙繼快步走來，說道：“相爺，箭取出來了?！?p> 他雙手將箭矢高舉。莫依然抬手接過，箭頭三寸上，猶沾著猩紅血跡。
這支箭，未傷她皮肉，卻讓她痛到了心里。
“王爺怎么樣？”她的聲音有些啞。
趙繼低了身子，道：“您去看看吧。”
“把這箭帶給木將軍。”
她掀著衣袍前擺，一路跑下高臺。主將帳前垂著簾布，散發(fā)著淡淡藥香。
她頓了頓，終于掀簾而入。
帳內(nèi)文臣皆在，正對著帳門，趙康單手撐在床柱上，右肩紗布滲出大片的血色。他的面色微白，薄唇抿成一條線。她收了目光，不敢再看。
眾官員行禮，道：“相爺。”
她點點頭：“請眾位大人到校場稍后?！?p> “是?！北娙诵卸Y，紛紛退出大帳。
老軍醫(yī)走在最后一個。莫依然問道：“王爺傷勢如何？”
軍醫(yī)俯身說道：“箭矢入肉三寸，所幸未傷到筋骨。下官已為王爺包扎，只要不讓傷口開裂，最多兩個月，也就好了?！?p> 她點點頭：“有勞了?！?p> 老軍醫(yī)行了一禮，退出帳外。
大帳內(nèi)只剩下他們兩人。他就坐在床沿望著她，唇色因失血而變得蒼白，肩上殷紅一片，雙眸卻更加黑亮。
她看著他，一瞬間情緒上涌，脫口說道：“你怎么如此莽撞！你是攝政王，整個朝堂都靠你撐著！你這么魯莽，如果有個萬一，我們先前的那些努力就白費了，虞國就完了，你知不知道！”
她在害怕，在緊張，卻只能把所有的感情轉(zhuǎn)移成憤怒，一股腦發(fā)泄在他身上。他望著她的目光漸漸轉(zhuǎn)暗，低聲說道：“當(dāng)時，我并沒有考慮那么多?！?p> 他慘白的雙唇開合，道：“我只想著，不能讓你受傷?！?p> 一瞬間強硬的外殼崩裂，所有偽裝被瞬間撕開，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淚，只能任它流出來。
她甚少流淚，幾次都是為了他，也總躲在人看不見的地方。
那一次，眠月樓夜雨，她對鏡垂淚，終于在天明時決心踏上漫漫征途。
那一次，她新婚大喜，在公主府的大紅燈籠之下黯然神傷，見了他，卻仍舊倔強相對。
那一次，含章殿政變。他們遠隔千山萬水，各自為戰(zhàn)，卻相輔相成，歸來之時乍然相對，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一次，夜游相遇，他的深情已在，她卻只能逃開。
那一次，丞相府月色下，她說他是情思錯付，卻在轉(zhuǎn)身時流下淚來。
可是，這一次，對著他，她卻再也無法偽裝。
她的眼淚點亮了他的雙眸。趙康勉強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道：“你，竟也會流淚……”
他伸出左手，想要觸碰她的淚水。她轉(zhuǎn)身欲逃，卻被他張開雙臂從身后抱住。她顧及他右肩的傷，不敢掙扎，只能任他抱著。
他多少次想擁她在懷，她卻一味推拒，決絕冷淡。他知道，她想要的他給不了，所以也不敢再糾纏。他是王爺，她是丞相，他們之間，隔著整個朝堂。
然而此時，看到她的眼淚，他才第一次明白，原來她對自己，并非沒有真情。
他的聲音近在耳畔，淡淡的熱氣拂過面頰：“為了這眼淚，流血也值了?！?p> 她只覺得舌根發(fā)苦：“你又何苦如此?！?p> 他笑，只把臉埋在她頸間。
“我是著了魔，明知你的決絕，卻還是放不下?！彼穆曇舻?，卻透著堅定，“可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一樣。”
一瞬間心墻潰散。她只道他刻薄寡義，卻忘了他對她的一片深情。這漫漫十年相望走過，未曾牽手，卻早已有了相攜的情意。
罷了。難得此處，沒有旁人。
她緩緩轉(zhuǎn)身，低頭埋入他懷中。他緊緊擁著她，任由肩上傷口開裂，鮮血蓬勃而出。
這一刻來之不易，他已等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