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日下午，莫依然在官驛會見頡利。頡利是望國官職，相當(dāng)于虞國的禮部尚書，主管對外事宜。驛館官員通報，頡利來訪，莫依然整頓官帽，走出內(nèi)庭。
遠(yuǎn)遠(yuǎn)地走來一人，一身金絲白短衫配著暗綠色燈籠籠紗褲，足蹬純黑翹頭靴。他身形挺拔，胸骨開闊，深棕色的頭發(fā)藏在錦緞方帽之下，一縷卷曲垂在額邊。他雙目深邃，鼻梁高挺。莫依然心里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人，好像在哪兒見過。
是了，她的確是見過他。他就是那一年除夕燈會上遇到的那個望國人——唐思賢！
居然有這么巧的事。難道，是他故意為之？轉(zhuǎn)念一想，應(yīng)該不會。那次女裝出行是靜和杜月的突發(fā)奇想，連自己都不知道，他又怎么可能提前做安排？
況且，眼下自己一身男裝，脂粉不施，又隔了這么久的時間，他應(yīng)該是認(rèn)不出來的。
思及此，莫依然便放了心，微笑著看著來人。
“望國頡利，見過虞國特使?！彼挠輫掃€是那般字正腔圓，看著她的眼神沒有絲毫不妥。
莫依然微微一笑，拱手道：“頡利請?！?p> 兩人入了正堂坐定，仆役奉上奶茶。頡利端坐在蒲團(tuán)之上，說道：“早聽說虞國丞相年輕有為，心切慕之，今日終于一見，得償所愿?！?p> 莫依然擺手笑道：“三人成虎，市井閑言如何信得？”
“在下曾去過虞國。丞相退敵兵，除朋黨，掌變法，街頭巷尾人人稱頌，絕非浪得虛名?！彼p目深邃，微笑著看著她。
莫依然面如平湖，心思百轉(zhuǎn)。看來，這頡利是特意調(diào)查過她的。早看出此人不簡單，還真是個厲害角色。
莫依然笑：“食君之俸，替君分憂。不過是盡為人臣子的本分罷了。不知頡利何時去過虞國？”
“幾年前的事了。只是私訪，不涉及國事?！彼f道，“當(dāng)時就想去拜訪丞相，又因身份限制，最終作罷。真是可惜啊?！?p> 莫依然笑道：“我與頡利一見如故，現(xiàn)在相見，也不算晚?！?p> 她端起杯，道：“請?！?p> “請?！?p> 是夜，頡利陪同莫依然參加王宮晚宴。這望國的“晚宴”確實是晚，一定要等天色黑透了才能開席。宴席自然不能同虞國相比，卻獨(dú)有一番風(fēng)味。牛羊野味，鮮菜胡餅，更有舞姬跳著妖嬈的步子，捧上香醇的葡萄美酒。朦朧月色下，酒未沾唇，就已經(jīng)醉了。
酒宴一直持續(xù)到半夜，使臣車架返回驛館，通車的還有今日酒宴上最美的舞姬——國君美意，總不好推辭。莫依然佯裝大醉，搭著舞姬的肩膀走下車架，跌跌撞撞走入驛館之中。
室內(nèi)燈光昏暗。舞姬將她放在床上，她翻了個身，沉沉睡去。那舞姬又推了推她，見她毫無反應(yīng)，這才放心起身，在室內(nèi)翻找起來。特使出行，國書裝在一個明黃色的錦袋中隨身攜帶。那錦袋就放在驛館櫥柜的第一層。舞姬拿到國書，方欲行，卻雙腿一軟，昏倒在地上。
莫依然站在她身后，微微一笑：“跟爺玩兒這手？班門弄斧?！?p> 偷國書，根本就是她發(fā)明的招數(shù)。
“韓擭?！蹦廊唤械馈?p> 窗下，韓擭應(yīng)聲：“相爺?！?p> “去查查，剛剛跟在我們車后面的是什么人?！蹦廊坏?。
韓擭說：“已經(jīng)派了人去。只是那人身手了得，跟丟了。”
“那人有功夫？”莫依然問。
韓擭道：“不止有功夫，那路數(shù)，很是眼熟?！?p> 莫依然蹙眉：“難道，又遇見故人了。”
她看著地上的舞姬，吩咐韓擭道：“把這個拖走，嚴(yán)加審問。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位故人?！?p> 按照行程，次日原本該參閱望國軍隊，卻因為望國方面而臨時取消，改為接見虞國商旅代表。這一變故莫依然早已料到。閱兵，不過是為了彰顯國威。但如果對方比你強(qiáng)大，那就不是樹威，而是丟臉了。
如此看來，攝政王應(yīng)該已經(jīng)收到她的密函了。
特使在驛館接見虞國商旅代表。此次代表一共三人，是虞國駐望國商部總領(lǐng)事和兩位行商代表。驛館官員一聲通報，三人入內(nèi)，俯身下拜，口道：“拜見丞相大人?！?p> 莫依然說道：“諸位請起?！?p> 三人起身，退離一旁。商部是虞國官立的管理行商的機(jī)構(gòu)，商部領(lǐng)事常年在外，因此莫依然并沒見過他。此人大概五十多歲的樣子，一身青色官服，在這異國他鄉(xiāng)看上去很是親切。領(lǐng)事之后便是那兩位行商，左邊一人大腹便便，領(lǐng)事道：“這位是我虞國在望國最大的絲帛皮草商人，鄭石?！?p> 那人低身行禮，莫依然淡淡點頭。
領(lǐng)事轉(zhuǎn)向右側(cè)，說道：“這位，是最大的鹽茶商人，莫審行。”
那人一身錦緞藍(lán)袍，方額廣頤，一雙虎目帶著暗芒，射向莫依然。
莫依然心下掀起千層巨浪，表面卻平靜如湖，笑道：“莫審行。你姓莫，我也姓莫。興許五百年前是一家呢?！?p> 莫審行低身：“不敢，相爺折煞在下了?！?p> 莫依然淡淡笑著：“三位請坐吧?！?p> 仆役搬來高腳凳，三人落座。領(lǐng)事上了商部總稅表，陳清今年商行為大虞國庫貢獻(xiàn)了多少銀錢。這些其實每年年末都會經(jīng)由戶部總覽，現(xiàn)在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接下來便是座談，丞相詢問商會近況，表達(dá)體恤之情。座談不過一個時辰，領(lǐng)事并兩位行商代表起身告辭。
三人走到門邊，莫審行頓住腳步，轉(zhuǎn)過身，微微一禮：“相爺，在下府庫中剛剛進(jìn)了些太湖的新茶。在下包了些帶來，權(quán)當(dāng)孝敬?！蹦廊灰恍Γ骸半y為你有心。這幾天望國的奶茶喝得我不舒服，如果能有好茶清清火，自然最好了?！?p> 莫審行低身道：“在下還專門帶了上好的茶具，請相爺品嘗?！?p> “那就麻煩你為我沏茶了?！蹦廊晃⑿χ?。
立在門邊的總領(lǐng)事會意，帶著鄭行商微微一禮，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