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午夜，市廛的一角，一個(gè)醉漢跌跌撞撞的撲向路邊的一根路燈燈桿；他抱住那根燈桿，不停的打著嗝，感覺肚中的午飯正在翻云覆雨的滾騰，那些吞下去的食物又回到了食管、口腔，呱的一聲把黏乎乎的米飯帶著臭不可聞的酒味兒都吐了出來。嘔吐讓他舒服多了，他又東倒西歪的站了起來，醉熏熏的朝一座西式建筑風(fēng)格的別墅走去。
他從小門鉆了進(jìn)去；在月光的照耀下，別墅一下子就映入了我們的眼簾。那是一座有八九米高的兩層樓房，除了窗戶，粗糙的外墻上都密密麻麻的爬滿了爬山虎。房前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和一個(gè)長滿水藻散發(fā)著臭味的池塘；池塘里不時(shí)有一只青蛙或蟾蜍跳到池邊，呱呱的叫兩聲，或用舌頭捉幾只蚊子就又跳回水中去了。房子里面的燈還亮著，窗戶里不時(shí)有一個(gè)傴僂的身影在窗簾上晃來晃去，像皮影戲一樣，在空蕩蕩的屋子里踱來踱去。她的醉漢兒子此時(shí)正迷迷糊糊地站在墻腳，摸著這幢房子的入口。她正焦急的等待著兒子的歸來，她養(yǎng)了一個(gè)這樣的兒子，她無時(shí)無刻不在為兒子牽掛；她常常在噩夢中驚醒：夢見兒子渾身是血，不是被別人砍去胳膊，就是被別人鋸掉了腿；不是挨了一刀，就是挨了一槍。她的兒子一秒也不讓她放心，那些血淋淋的畫面、那些吹燈拔蠟的場景，好像專門是為她兒子準(zhǔn)備的，在不久的將來將會讓她親眼目睹似的。她的兒子總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地痞流氓混在一起，吃喝嫖賭，吹牛打架，三天兩頭被警察抓去。
噇的爛醉的兒子，在認(rèn)認(rèn)真真的尋找著入口。他在氣急敗壞地咒罵著，說為什么把門藏起來，不讓他進(jìn)去。他好幾次想穿窬過去，像翻墻那樣，拽住爬山虎，鉆進(jìn)他自己的房間；但他試了幾次，總是白費(fèi)力氣，枉自徒勞，就又爬在墻上尋找起了入口。他母親聽到了她兒子的鬼哭狼嚎，提著膨脹的拖著地的裙子疾步下樓來，給她兒子開門。
一開門，一股難聞的酒味和嘔吐味就緊跟著涼風(fēng)襲了進(jìn)來，嗆的老太婆差一點(diǎn)沒暈倒。她把醉的不像樣兒的兒子扶在沙發(fā)上，急忙沖了一壺解酒的茶水，慌慌張張地放在了茶幾上。
老太婆在兒子身邊強(qiáng)聒不舍，嘮嘮叨叨地說說個(gè)沒完沒了：“跟你怎么說的，不要喝怎么多酒，你總是不聽?？纯茨悻F(xiàn)在這副樣子，讓我怎么向你死去的父親交代。知道你現(xiàn)在是這個(gè)樣子，當(dāng)初我絕對不會答應(yīng)你父親的請求：讓你留在家里坐吃山空，讓你留在家里敗壞門風(fēng)，給咱老辛家丟人顯眼，往咱老辛家臉上抹黑。我現(xiàn)在都不敢往街上走，到處都說你的惡、到處都說你的狂、到處都說你的壞，兒呀！你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娘說，別憋在心里，別總是拿酒解氣?！榈稊嗨鳎e杯消愁愁更愁?！遣皇?，兒子！你不要再這么消沉下去了，我心里會很難過的，你明白不明白，兒子？”
“媽媽，我求求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我已經(jīng)很煩了。”醉漢酒勁去了些，他稍有清醒地對他的母親說：“我自己做了些什么不想受到別人的指責(zé)，你明白嗎？媽媽。你說的我都懂，但我做起事情來，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自己；你說的這些只會變成耳旁風(fēng)，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對我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你還是省省吧！媽媽?！?p> “住口，你這個(gè)不孝的東西！”老太婆渾身顫栗地說：“你知道你說了些什么嗎？看看吧，自從你爸爸死后，你就變的越來越放肆了！我真后悔當(dāng)初把你生下來，讓你來折磨我，哦，上帝??！我到底上輩子做了什么罪孽，這輩子讓這個(gè)畜生來懲罰我?！?p> “什么你后悔把我生下來，不是我爸爸把你干了，你能把我生下來？”醉漢站起來最熏熏的說：“是不是…是不是…”。
老太婆罵了他一句畜生，快步先前，給了她兒子一巴掌。
“你打我，打…給，很很的打…，有本事你打死我。我叛逆的一生都是你們造成的，你們知道嗎？”醉漢似醉非醉，鐵青著臉喊著說：“我是闊少爺，花花公子，每天游手好閑，不學(xué)無術(shù)，你們?yōu)槭裁床缓煤媒逃?？但我深陷在里面不能自拔的時(shí)候你們才跑來跟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有用嗎？如果我本性善良，那么我這么多年來就沒有獲得過善良給予的快樂，是你們？是你們害了我。當(dāng)我把我父親殺了那一刻，你們又原諒了我！現(xiàn)在你卻要來罵我，你有沒有承擔(dān)過一次做母親的責(zé)任，幫助我，教育我，讓我改掉這些壞毛病。??！說，你們從來都在縱然我，你現(xiàn)在這樣罵我，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我說錯(cuò)了嗎？你沒跟我爸干過嗎？那我是哪來的，學(xué)孫悟空從石頭縫中蹦出來的嗎？”
老太婆顫抖的更厲害了。她又罵了她兒子一句畜生，又給了她兒子一巴掌。
他兒子看來很堅(jiān)強(qiáng)，他的臉頰一片紅暈，呲牙咧嘴對他母親吼道：“夠了，我已厭倦了這種生活，你每天只會嘮嘮叨叨，還會什么？，哦，不過今天多了一樣，開始用武力教訓(xùn)兒子了。哈哈，讓暴風(fēng)雨來的更猛烈些吧！我連死都不怕，我還懼懾什么，懼懾你那幾巴掌嗎？我的天啊，上帝啊！來吧，來懲罰我吧，我已做好了接受懲罰的準(zhǔn)備！信上帝還不如信維納斯哩！哈哈哈…哈哈哈…”。
報(bào)時(shí)的坐鐘噹…噹…地響了起來，他眼睛掃視了一眼佇立在那里一人多高的時(shí)鐘，凌晨一點(diǎn)了。
醉漢兒子已晃晃悠悠地朝樓梯這邊走來，他手里還提著母親給他沖的茶水的壺，他一邊走路一邊往嘴里灌兩口。他上了樓梯，停下腳步爬在欄桿上，用打量的眼光凝望的了一下他卑不足道的母親，他打了一個(gè)嗝，暗笑了一下，蹌蹌踉踉的上樓去了。他不感到悲傷，也不感到難過；而且，他為什么感到難過，為什么感到悲傷呢？因?yàn)樗男脑缭趲啄昵熬鸵呀?jīng)死亡。
老太婆像一個(gè)被丟失的孩子一樣，彷徨不知所措的站在客廳的中央。她痛苦地癱在地板上抽搐著，臉頰上流淌著眼淚，她雙腿叉開坐在地上，她一下子感覺她的臀尻和腿肚涼爽多了；她兒子剛才的話像一把匕首一樣深深地插在了她的心上，我以前從來都沒有打過我的兒子，如今，我竟然狠狠地打了他兩巴掌，我是不是太狠心了！她不能夠管教她的兒子，她感覺很丟人，她總在角落里默默地掉眼淚，她不想聽到關(guān)于她兒子的是是非非，然而他從外邊聽到卻總是這些；他有時(shí)聽到這些會感到很惱火，想一頭撞死在墻壁上，日子一落千丈，敗落到了這個(gè)地步，積蓄也被他輸?shù)袅?，女兒也跟著別人私奔了，老伴也在拼命的喘氣聲中死去了，如今，只給她留下一幢空蕩蕩的莊園和一個(gè)成天讓她擔(dān)驚受怕的兒子。
她如墮五里霧中，眼前一片迷茫。
她感到無比的失落，她慢騰騰的站起來，邁著蹣跚的步履，上了樓梯，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她的屁股和大腿跟冰箱里的凍豬肉一樣冰涼，泛著紅潤與黑青。
醉漢跌跌撞撞的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他把茶壺放在骯臟的床頭柜上，上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土，看上去已很久沒有打掃了；他母親會經(jīng)常進(jìn)來打掃，不管他母親打掃的次數(shù)是多么的勤快，只要他進(jìn)來，屋子立刻就會變的亂七八糟，久而久之，她母親也就放棄了這些無畏的打掃，但當(dāng)他不在時(shí)，他母親還是會偷悄悄地進(jìn)來打掃，只是做到盡量不讓他看到而已。他眼前變的眼花繚亂，但他的大腦卻清清楚楚的，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么，他伸出手，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畜生，你真該多挨幾巴掌！但他卻異常清楚地知道，當(dāng)他母親教訓(xùn)他時(shí)，他要不充耳不聞，要不就會像今晚這樣頂撞她幾句，他聽著她母親沒完沒了地嘮叨，他的心就像是在被這些話慢慢地撕裂一樣，每當(dāng)這時(shí)，他都會感到難耐的空虛和壓抑，他想狠狠地捶自己幾拳，但這對他又什么用呢？他依然會這樣，他根本無法改變自己，此時(shí)，他坐在床沿上，內(nèi)心感到極度的混亂和矛盾，我這是怎么了？我這是怎么了？我這是怎么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了鏡子前。他站在鏡子前，歪著腦袋，睇視著鏡子里的自己。他開始討厭自己的這副嘴臉，高凸的前額，深邃的雙眼，泛紅的臉頰，尖尖的鼻梁，干癟的嘴唇，仔細(xì)一看，一無是處。
他感覺自己像是站在獨(dú)木橋上一樣，跋前躓后，不知道該向前邁一步，還是向身后退一步。他眼睛望著鏡子中的自己，他感到無比的憤怒，他想狠狠地給鏡子中的自己一拳，但這又有什么用呢？他不依然會是這樣嗎？他對自己感到無比的失望，“我是不是懦夫？我是不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我是不是六親不認(rèn)的兒子？我是誰？你們?yōu)槭裁纯偸窃诩m纏著我，一刻也不讓我輕松下來，你們到底想怎么樣？”他用手指著鏡子中的臉說，“就是你，都你禍害了我，讓我不得安寧，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殺了我嗎？來吧！你盯著我干什么，你想用你的眼神嚇唬住我嗎？我見過捅死人的刀子，沒有見過嚇唬死人的眼神，你來??！狠狠地瞪，我怕了嗎？我告訴你，我一點(diǎn)都不怕，你只是一張紙老虎，嚇不死我的！”
燈熄了，醉漢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像死豬一樣地睡去了。
現(xiàn)在，正有一只向你伸來的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