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霧峰頂萬籟俱靜,眾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包括重傷倒地的李忘生和猶未從心神激蕩中回過神的雁無憂在內(nèi),在場數(shù)十人的眼光都靜靜的鎖在這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還擋下謝云流石破天驚一擊的年輕人身上。
就在人們都以為這小伙子必已被那一掌打得全身俱碎而死時,卻見他肩頭一動,慢慢撐地站起,滿頭滿臉的汗水,但面色如常,開口說道:“謝前輩,且慢動手,莫要鑄成大錯?!北娙吮M皆驚嘆駭然,沒想到這不要命的小子在挨了如此重擊之后不但未死,尚能開口說話。一旁的雁無憂此刻心神惛懵,一時反應不過來,而葉隨云和于睿初見時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因此場中的眾多武林高手中,竟是無人認得此人。
話說葉隨云來時奔行在山道間越跑越急,只怕自己晚到一步,來不及阻止惡果的發(fā)生而遺恨。因此他鼓足全力,幾是足不沾地的狂奔,漸漸到達了空霧峰。當接近峰頂時,逐漸看清前方大批站立不動的人群時,葉隨云提著的心稍稍放下:“看來還沒動武,總算來得及。”念頭還沒轉完,就看到雁無憂合身撲了出去,擋在一個受傷老者的身前,心知能讓他以命相護之人必是他的師父李忘生。而另外一個身挾驚人氣勢的老者正用全力攻向二人。憑自己的感覺,葉隨云知道,在場之中能夠有此威勢的除謝云流外不作他想。當此危急關頭,葉隨云來不及多想,深深一吸氣,一霎之間猛沖過去,就在對方掌力將到未到之際擋在了雁無憂身前。
因心急用力,葉隨云這一沖太猛,導致后力不及,加上一路疾跑,他早已渾身揮汗如雨,身憊體乏,面對謝云流排山倒海般的一擊,倉促間無奈只能運起不足一半的內(nèi)力,穩(wěn)穩(wěn)護住全身,伸手擋住了對方這一掌。又因為他是橫向插入三人中間,而謝云流卻是鼓足功力前推,因此葉隨云被打得直飛出去,萬幸的是也多虧了如此長距離的飛退,才幫他慢慢化解掉謝云流猛烈的掌力,否則就算是葉隨云,恐怕也承受不住。
謝云流心中訝異,暗忖:“這人不過二十出頭的歲數(shù),竟然還能站起來。”但這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謝云流又平靜如常,說道:“閣下是誰?憑什么敢插手老夫之事?”
葉隨云雙手虛環(huán),微微上抬,體內(nèi)真氣運轉一小周天,再收回丹田,暢順無阻,知道自己沒有受內(nèi)傷。想到自習成秋雨訣以來,從未遇見功力如此強橫之人,暗忖:“劍魔大名威震江湖,果然名不虛傳?!睆埬克耐?,看來除了李忘生受傷外,余人無礙。心中暗慶自己總算及時趕到。待聽得謝云流質(zhì)問,抱拳回道:“晚輩葉隨云,此次前來乃為化解前輩與純陽派之間多年恩怨,這其中誤會甚大,所幸無人殞命,恭喜前輩了?!?p> 謝云流冷冷道:“有什么好恭喜的。”按照他的身份,本不會和這樣一個年輕人多言,只因此人竟能擋下自己全力一掌而不死,讓他不尤得對這個小子多了幾分興趣。
葉隨云此時心中愉悅,嘴角一咧,朗聲回道:“前輩和門派間的恩怨乃是誤會,倘若前輩失手殺死了任何一人,那豈不是鑄成了懊悔終身的大錯?而此時除了掌派李真人受傷之外并無人喪命,一切都為時未晚,因此我說恭喜前輩?!?p> 謝云流寒聲道:“小子,我不管你是他們從哪找來的幫手,但你以為憑幾句話就可要我罷手?我知你功力不弱,可單憑這個,你還不夠資格來要求老夫如何?!?p> 葉隨云急道:“謝前輩,晚輩乃是真心誠意來化解這場誤會,非任何人的幫手,只是不愿見到堂堂純陽派為了一個誤會而毀掉。”
謝云流耐心已盡,揮手止住葉隨云的話,道:“戲演夠了。”轉頭又對李忘生道:“還有最后一掌,你準備好了嗎?”
葉隨云吃了一驚,沒想到謝云流根本不聽自己的解釋,還要出手。他身形一沖,又擋在了李忘生和雁無憂的面前道:“前輩,且慢動手?!?p> 謝云流臉上散著寒意,冷冷道:“你還敢來,難道你以為老夫真的殺不了你嗎?”
葉隨云正色道:“謝前輩,平心而論,我知道不是你的對手,剛才一擊我感覺得出來,如果不是我全力護住心脈,只怕此時已經(jīng)沒命。可若晚輩非要誓死周旋,又當如何?為使前輩不懊悔終生,在下無論如何也不會走。”葉隨云雖然身負十章秋雨真氣,但深知自己相比謝云流這樣的絕代高手,畢竟修為尚淺,如果再過十年,也許勝得過對方,可此時自己恐怕還要略遜半籌。
謝云流也明白,如果這小子一味搗亂,自己要取勝恐怕至少要千招之后,到時情況是否還盡在掌中可就難說了,要報仇就更為不易。但一想到‘報仇’二字,他的腦海中馬上浮現(xiàn)自己二十多年來種種痛苦和怨懟。霎時之間,謝云流殺氣大盛,他此時心存只一念,除了仇恨外再無其他。
葉隨云看到謝云流漸漸寧定,正暗自欣喜,以為自己的勸說有了效果,哪知道突然刀風刮面,他知這是殺氣急速凝聚的現(xiàn)象。葉隨云心中慌懼,暗自戒備,默運內(nèi)息防備。
謝云流銀白的頭發(fā)不停飄動,也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自身氣息太強所致。他緩伸右手,旁邊一直靜立的無名,從背上解下一柄長刀,手一揮,連著刀鞘送到了謝云流手上。刀一入手,謝云流整個人的氣勢陡然而變,似乎比剛才更加寒冷。而那柄長刀被他握在手中,似乎被什么注入了一樣,竟仿佛有了光彩。只見謝云流摩挲劍身,慢慢說道:“老夫已多年未用兵刃,今日就讓我用這‘太虛流星’來會一會閣下吧?!闭Z氣決絕。
葉隨云驚急不已,聽他說話便知這種人一出手必無退路,定是一戰(zhàn)到底,不死不休。而且對方的綽號叫‘劍魔’,可想而知必然是劍術高超絕倫,莫難匹敵。雖然現(xiàn)對方手中的兵器不像劍,可那必然是他精心修煉,使用最順手的兵刃,其威力絕對不可小窺。
一旁的雁無憂也早已回過神來,他忙從腰間抽出佩劍遞到葉隨云手上,道:“葉兄弟,用我的劍。”
葉隨云忶然看了一眼手中的劍,苦笑道:“你給我劍也沒用,我根本不會劍法呀。”
雁無憂吃驚道:“怎么可能,你如此修為,就算最普通的劍法,輔以內(nèi)力,也必威力超群?!?p> 葉隨云已笑不出了,說道:“我真的是半點劍招都不懂。”要知道如果是一般人,就算用劍,葉隨云也足以應付,可面對謝云流,差一星半點那就有性命之虞,絲毫不能蒙混。雖然此時胸口衣襟里有一本‘秋雨劍譜’,可無奈自己從未來得及仔細翻看,總不能臨時學招吧。
倉啷一聲,謝云流拔刀在手,兵刃熠熠生光。他身形一動,橫著一揮。葉隨云瞬時感到面如刀割,忙矮身避過,邊喊道:“前輩,不要動手,聽我解釋。”謝云流對他的說話充耳不聞,手上攻勢不停,上下左右各個方位出刀,隨手揮灑,速度雖不快,卻將葉隨云逼得連連后退。葉隨云腳步不敢稍停,只覺每一下砍來的刀氣都在增厚。不知是否錯覺,似乎自己可移動的余地越來越小。
遠處的上官博玉看的目眩神馳,嘆道:“難怪師父說大師兄和二師兄的成就遠高與吾輩。這‘大道無術’在他手下使出,竟不需積蓄內(nèi)力,隨手便可出招?!弊盔P鳴亦是驚嘆道:“是呀,此招意在切割身周的空間,來控制對手的移動。大師兄使出的竟不是切割,而是用刀氣來擠壓對手。你看那年輕人已經(jīng)身法開始緩滯起來,只怕躲不了幾招就要。。?!?p> 果然,葉隨云此時動作愈緩,每做一個移動便似泥塘拔腿一樣費力。他暗自悚懼,歷來都是對手被自己掌力所治,現(xiàn)在竟是自己舉步維艱。從未碰見這情形的葉隨云不由得心生懼意。他本想絕不動手,全力自保之下,謝云流應當奈何不得自己,只要拖延時間便好,不料對方內(nèi)功竟強到這個地步,竟將自己壓制至此。
其實身陷被動只因葉隨云不知,謝云流所施展的‘天道劍勢’中‘大道無術’套路,以限制對手移動為主,越是閃躲,越要陷入其中的控制,極是厲害。若要破解此招須得與之對攻,方能不受限,而若要攻,又須得功力至少不輸于使招的人,否則依然是個困斗之局。這套劍招以謝云流的修為施展出來,放眼天下可說罕有人敵??汕∏∪~隨云的功力絕不輸于他,只可惜甫一開始就存了個不攻之心,不免陷入了劍招的包圍圈。
而于睿早已看出內(nèi)里乾坤,那少年人在大師兄強逼之下,仍舊展身如是,定然內(nèi)力高強,但卻不肯出手還擊罷了,以致被封得如繭裹身,運氣道:“以力攻出,方可自救。”
葉隨云早已連手臂都快伸展不開,乍聞于睿一言驚醒,腦中念頭一閃:“我全力自保,尚且如此,若是放手對攻,只怕敗的更快?!钡僖幌?,左右已是注定敗局,就算死中求活也好,于??偛粫ψ约?。念及此,五指箕張,一招‘見龍在田’猛攻謝云流下盤。謝云流腳步一澀,回刀而擋。葉隨云立覺壓力驟減,不待對方回神,呼呼連出數(shù)掌,猛推過去,體內(nèi)真氣被壓良久方得施放,因此一掌強過一掌,正是第十式‘震驚百里’。同時氣息所觸,但覺剛才四面八方壓來的氣墻,也被這幾掌漸推漸開,心里感激,多虧于睿的提示。
謝云流料不到對方這一脫困,掌力竟如排山倒海一般,只得劍招一變,全成守勢,連擋數(shù)掌。場畔的無名不禁動容,從自己六歲甫一習武開始,師父出手從來都只一招便解決對手,從未守御,更別說如現(xiàn)在般連續(xù)抵擋,叫他怎能不驚。卓鳳鳴擊節(jié)贊道:“這少年好強的內(nèi)功,竟可破大師兄的劍氣。”上官博玉點頭道:“能依此而為的,當世只怕不超過五個。”
謝云流手中一定,點頭道:“好小子,好掌力?!比~隨云擦拭頭上汗水,喘道:“前輩可是肯罷手了?聽我一言?!敝x云流傲然道:“你自持功力不弱,便以為老夫?qū)Ω恫涣四銌??接招吧?!闭f罷長刀中宮直刺,葉隨云經(jīng)剛才交手,此刻信心漸增,鎮(zhèn)定如恒,看準來路,青龍取水推向刀側,不料對方步似行云,刀招一收,左移半寸再刺,葉隨云連忙閃身,再推過去,劍招又變,右移半寸,三度攻來,這三刺連接極短極快,葉隨云任何一招均未能使出便要急忙變換,好不難受。謝云流將手臂收回,純以手腕運劍,速率極快,有剛有柔。葉隨云氣息難吐,對方劍招又快又密,一攻即退,自己掌力根本打不到實處。
卓鳳鳴見狀急道:“糟糕,那年輕人勝在內(nèi)力高強,看來大師兄避重就輕,不給他施力的余地?!鄙瞎俨┯駠@訝道:“這三環(huán)套月竟可使得這般短快,而又劍意不斷,變幻莫測,不愧是大師兄?!弊盔P鳴又道:“也虧得大師兄內(nèi)功修為亦不俗,若是換了旁人,即便依此行劍,只怕在這少年勁力所罩之下,半招也使不全?!倍司顾仆藬澄依Ь常家蛴行矣H睹這場絕世對決而如癡如醉,聚精會神的評品起來。
于??辞樾危仓廊~隨云要糟,這年輕人掌勢縱橫開闔,雖勁力強勁,奈何大師兄將一套‘三環(huán)套月’使得短快緊密,剛柔并濟,根本不與他正面相碰,若非忌憚對方掌力高絕,刀勢每每不敢用盡,早已取勝。能將各種招式巧用靈動,不拘一格,大師兄不愧是習劍宗匠。同時于睿心中亦驚嘆葉隨云這般年紀竟有如此修為,不由好奇他的來歷。
又過百余招,葉隨云漸落下風,沒有一招能打滿,身上衣衫已多處劃破。謝云流手中長刀銀光閃閃,如靈蛇擺動,吞吐自如,每一下都在耗損著對手的氣場。
眼看葉隨云情勢危矣,只見李忘生緩緩站起,用微弱的聲音說道:“葉幫主,老道在這里多謝你的高義,此事乃是純陽家內(nèi)之事,請你不要再插手了?!北娙硕汲粤艘惑@,不明所以,為何李忘生稱呼這個年輕人為幫主。
葉隨云聽得分明,縱身后躍出了戰(zhàn)圈,喊道:“前輩且住。”謝云流雖勝券在握,卻也奈何他不得,若是換了旁人處在自己的天道劍勢中自然難以所走就走,但這個奇怪的小子卻全然不受氣場的限制,只得住招。
葉隨云微感奇怪李忘生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卻見他微笑看了看自己插在腰間的‘打狗棒’,心中頓時了然,這根綠竹杖乃丐幫幫主的象征,同樣身為一派之尊的李忘生自然認得。
李忘生之所以喊停,因他早已看出,再打下去葉隨云也毫無勝算,與其讓這個仗義相助的人白白賠上性命,還不如自己來了解這場恩怨。他走過葉隨云,行到謝云流身前,道:“師兄,你動手吧。”
葉隨云喘息不定,突然喊道:“且慢,我有證據(jù)。”所有人都靜默而望,想看看他還能創(chuàng)造什么奇跡,讓謝云流罷手。
葉隨云用袖子一抹下巴的汗水,心中大罵自己愚蠢,打一到此開始,自己就想著怎樣說服謝云流停手,卻忘了真正該做的是拖延時間,等候方輕崖他們到來。光憑自己空口白話又怎能勸得動這樣一個人呢。當然,客觀原因是他剛一到峰頂,就見到雁無憂險死還生的局面,后來的事情步步緊逼讓他沒空去考慮。
謝云流不再接話,只是靜靜的站著,葉隨云知他現(xiàn)在隨時都能出手要了李忘生的命,急道:“晚輩絕不敢相欺,證據(jù)就在來此的路上,千萬不要殺人。”說話都開始結巴。
謝云流已不愿再多做糾纏,一手握刀,另一手緩緩抬起對著李忘生,葉隨云急切喊道:“前輩還記得方輕崖嗎!”謝云流手停半空,明顯一怔道:“你說輕崖?他現(xiàn)在何處?”葉隨云還未回答,一個聲音自遠喊道:“在這里。”正是慕容云清。
葉隨云聞聲大喜過望,回眺山路來處,只見唐西瑤,齊御風,慕容云清已經(jīng)趕來。兩個白家的家仆用擔架抬著傷重未愈的方輕崖跟在身后,此時方輕崖已經(jīng)蘇醒過來,只是依然虛弱不堪。
雖然葉隨云二人比齊御風等提前動身,無奈他和慕容云清都從未踏足純陽派,兩個人目不識路,憑著四處打聽足足花了兩天才到達。而因為有清醒過來的方輕崖指點,唐,齊等幾人雖然出發(fā)較晚,卻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便與葉隨云二人前后腳到達華山。就在葉隨云心急如火奔赴空霧峰不久,唐西瑤等人也已到步,與慕容云清回合后,不敢耽擱,直上山來。
此時見眾人及時出現(xiàn),葉隨云喜道:“終于來了。”待一干人來到近前,方輕崖早已望見思念多年的師父,不知從哪兒突然生出的力量,喊道:“師父,師父.......您老人家可好?”說完已經(jīng)熱淚盈眶。
謝云流蹲下身來,指尖微顫,握住伸過來的手,語聲激動道:“輕崖,你是輕崖?”
方輕崖此時眼淚已經(jīng)控制不住的掉了下來,多年的苦楚和同門的欺凌早已把他折磨的身心俱疲,讓他能一直咬牙堅持下來的原因便是眼前的師父,此時終于再見到這不知夢過多少回的慈容,方輕崖心情激奮的無以言表。此時他面泛紅光,精神大振,仿佛身上的傷也一下子全好了。
一旁的唐西瑤此時卻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她知道這是回光返照的跡象,方輕崖本身受傷太重,臟腑已經(jīng)衰竭,之前全憑著一股意念而苦苦支撐著,此時他心神激蕩,心緒波動強烈,又因為終于得見師父而使得一直支持著自己的一股信念也得以解脫。唐西瑤知道此時對于方輕崖自己已無力回天。
而謝云流和徒弟的手掌一接觸,內(nèi)息一探,也已明白內(nèi)中情況,不由得讓他心涼了下去。
方輕崖從懷中掏出那封發(fā)黃的信封,交給謝云流,說道:“師父,當年的事情全都是誤會,這封信便是呂師祖手書的證據(jù),他是要保護您呀?!?p> 謝云流抽出內(nèi)里發(fā)黃的紙張,默默讀著,每個人都屏著呼吸等待,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過了半響,就見謝云流握著信封的手微微有些發(fā)顫,他用手扶著方輕崖,微笑著輕聲說道:“好孩子,苦了你啦。師父知道了,你放心吧?!闭Z氣中已經(jīng)絲毫沒有半分寒意,只有長輩對至親晚輩的重重慈愛。旁邊的無名忍不住身子一顫,他第一次見到不茍言笑的師父露出笑容。他并不知道在謝云流的心中,方輕崖與自己的兒子無異,在東洋的二十多年,也總不時的掛念著這個中原唯一的弟子。
方輕崖面有笑意道:“為了師父,弟子不苦,弟子不苦。。。。。”漸漸語氣低了下去,終于方輕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頭枕著師父的手臂,含笑而逝。
在場眾人見此均露出沉痛惋惜之情,一些女弟子已嗚咽哽噎,哭了起來。葉隨云也是眼眶泛紅,雖然他知道方輕崖最終是在快樂滿足中逝去,可心難抑底的凄然,還是讓他只想大哭。
謝云流慢慢站起身,一言不發(fā),背著眾人停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說了一句:“師弟,你們走吧。”大家知道這句話表示謝云流相信了這唯一的證據(jù)。
李忘生道:“大師兄,前塵舊怨隨風逝,望你重歸純陽。只可憐了輕崖這孩子,這可是他最大的心愿。”
謝云流喟然道:“云流乃純陽之罪人,又怎能重歸師門?”
卓鳳鳴跳出來道:“大師兄,回來吧,師兄弟都理解你當年的苦衷。你可知我身后這把巨劍,就是為了你才背的。”原來當年朝廷派兵來到純陽查封謝云流的故居‘劍氣廳’,卓鳳鳴一見這些惡兵們把大師兄的屋子翻得亂七八糟,大怒之下奮起神力,將整個房子化為殘垣,只把前來的官員士兵嚇得抱頭逃竄,后來呂洞賓為了懲罰他,將自己年輕時所用的一柄巨大古劍用鐵鏈鎖在他身上,用來化解它的戾氣。
謝云流聽他說完,再想到方輕崖,一時無語以對,隔了一會兒,只說道:“你們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p> 李忘生幾人明白,大師兄現(xiàn)在心情沉痛哀郁,旁人不便再勸,招呼眾弟子,這才緩緩下了空霧峰。所幸純陽這場劫難也已經(jīng)化解,臨走之時,于睿來到葉隨云面前,盈盈拜下,說道:“葉少俠對我純陽的大恩大德,于睿永世不忘,只不知何日才能報答萬一。”
葉隨云立時慌了手腳,連忙讓到一旁不敢受禮,不住搖手道:“于真人,不可如此,不可如此。。。這本是我該做的?!痹谒闹杏陬J亲约旱亩魅耍跄芊催^來受恩人之禮。
而在于睿心中,貫穿整件事情始終,她猶如經(jīng)歷了天底下最痛苦難過的災難,經(jīng)葉隨云一番周旋,不僅保全了純陽派,連大師兄都有了重歸門墻的可能,叫她怎能不心存感激呢?
待得眾人離去,葉隨云看著方輕崖的尸身,忍不住悲從中來,眼睛不禁又濕了。再看站在一旁靜如雕像的謝云流,不知該說什么,只得上前行了禮,便準備離去。
謝云流突然開口道:“今日如果不是你,只怕我的確會鑄下大錯?!边@句話好像說完了又好像沒有,但葉隨云知道這是謝云流在向自己道謝,以這樣的人物能說出如此言語已極為不易了。
葉隨云正準備回話,卻見那個叫做鬼影小次郎的武士氣勢洶洶走了過來,對謝云流嚷道:“你這就罷手,可知是違背了約定的?”
謝云流冷冷道:“謝某行事向來只憑己好,旁人誰也管不著,你把我的話帶回去吧?!?p> 鬼影小次郎怒視半響,最后狠狠跺腳,頭也不回的走了。旁邊的大群東洋武士也跟著一起下了山,只剩下無名一人仍然佇立原地。
葉隨云看著離去的東洋人,忍不住問道:“前輩,那個是什么人?他說的約定是什么意思?”
謝云流慢慢向遠處走去,葉隨云知他有話要和自己說,示意唐西瑤等人稍作等待之后,疾步跟了上去。兩人走出不遠,謝云流突然道:“你可知我此次重回中原乃是有人牽線?勸我對付純陽,而且保證朝廷決不再找我麻煩,哼哼,就算他們要對付我,謝某又有何懼?!?p> 葉隨云知道謝云流這樣桀驁不馴的人,總是忍不住要把自己抬到高于一切,他也不答話,靜靜聽著。
謝云流繼續(xù)道:“此人叫楊釗,有朝廷的背景,具體是不是給皇帝辦事,我并不知曉,只從我知道的蛛絲馬跡看來,他要對付的絕不止是純陽一派而已,只怕背后還有更大的事情。”
葉隨云問道:“前輩既然已經(jīng)看出此人不懷好意,為何還要甘心受他利用?”
謝云流搖頭道:“其實我們是互相利用而已,你也知道我因為一念之錯,而對本門懷恨在心,時時想著回來報仇,楊釗的出現(xiàn)不過是給我提供一個契機而已,而且這中間他許下的種種承諾,讓我認為現(xiàn)在就是報仇的最好時機。那個鬼影小次郎其實就是監(jiān)視我的人?!比~隨云注意到謝云流說的是‘本門’,表面這一刻他再將自己從新放回到了純陽弟子的身份中。
聽完謝云流的話,印證了葉隨云心中早就隱隱產(chǎn)生的懷疑,回想從自己剛出武牢關遇見唐西瑤被劫開始,接著丐幫幫主郭巖被害,君山上大戰(zhàn)群惡,再到鳳翔賭莊所見所聞,最后是純陽之難,似乎所有事情之間有著說不清的聯(lián)系。而背后定然有人在操縱著一切,自己甫出武牢關,就已卷進了這看不見的黑手所撒下的大網(wǎng),只是頭緒太亂,一時理不清楚。謝云流既然和自己說起這些,說明他這樣的老江湖也感到了什么不同尋常。
謝云流又繼續(xù)道:“這其中究竟隱藏著什么,老夫一時也想不出,只是感到這一切不過剛剛開始而已。中原武林此時暗涌波動,恐怕將有大事發(fā)生?!?p> 葉隨云道:“如果連前輩都看不清的話,我更是無能為力。”
謝云流轉過身道:“事無絕對,你年紀輕輕,身負絕學,恐怕中原武林的安危還真要系于你身上。”
葉隨云愕然道:“我?前輩實在太抬舉了?!?p> 謝云流正色道:“我問你,你的內(nèi)功心法可是秋雨訣?”
葉隨云不料他有此一問,竟啞然難語,呆住了。謝云流有了分曉,捋須道:“看來老夫猜的不錯。當年劍圣八章功成還有我出的一份力呢?!币娙~隨云面露詢問,道:“這些不重要,日后若有機緣再說與你知?!鳖M首凝思了片刻又道:“以你的修為并不輸于老夫,方才一戰(zhàn)乃是吃虧在招式之上?!比~隨云心思一跳,就聽謝云流繼續(xù)道:“你的掌法精古厚拙,勢絕無倫,加以秋雨心法,說得上冠絕天下。但缺點就在掌勢大開大闔,若對上緊快小巧的招式,難免會有力難施,背癢難搔之感?!比~隨云聽得連連點頭,回想起來,剛才確是這種感覺。謝云流道:“招式開闊飛揚固然好,但若將相同掌法化大為小,化遠為近亦無不可。武學一道,本是人創(chuàng),自無中生有,本無定式。若是打一開始便定了套路,禁錮了想法,難免已落下乘?!比~隨云腦中一亮,似乎剎那間開悟了什么。同時心中感激,知這是謝云流在指點自己的武道修為。能夠不秘技自珍,不畏后生超越,明言指出可勝過自己的地方,謝云流無論技藝心胸都不愧是宗師人物。他眼見葉隨云良材美玉,品性良厚。加上于己有恩,忍不住點撥一二,心中實在樂意坐觀將來這年輕人能到什么境界。
葉隨云定定琢磨著剛才的話,謝云流打斷他的思路又道:“你可知秋雨訣雖神奇,還有另一本內(nèi)功奇書可與之媲美?!比~隨云頓時想起身上的劍譜,可隨即想到,謝云流既說內(nèi)功,自非秋雨劍譜,搖了搖頭。
謝云流道:“江湖上一直流傳有兩部絕世內(nèi)功秘籍,每一部有八字正語,第一部‘人皆該修,無人可修’,說的便是秋雨訣,意思是每個人都應該學習這部心法,因為此心法充滿天地正氣,得者可辟天地,行俠世間,可惜這部書除了劍圣,無一人能找到學會的法門?!?p> 葉隨云對于自己如何修成秋雨內(nèi)功也是糊里糊涂,因此更是深明何謂無人能修,又問道:“那另一部呢?”
謝云流道:“另一部是‘無人該修,人皆可修’,意思是無論誰都不應該學習此功,因為傳說書中飽含戾氣,擾人心智,修習之人往往心魔大盛。但最可怕的就是后一句,任何人得到此書,要修煉是很容易的,沒有半點難度,甚至你不去修習,只是將書帶在身上便會慢慢影響心性。此書名叫‘空冥決’。”
葉隨云問道:“那它現(xiàn)在何處?”謝云流搖頭道:“它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二十年前,傳聞在王遺風的手上?!比~隨云忍不住插口道:“雪魔?”謝云流點點頭道:“正是,傳聞正是因為他身攜這本書,結果不知遭遇了什么事情,以致狂性大發(fā),將整座城的人都屠戮殆盡?!?p> 葉隨云凝思了半響問道:“謝前輩為何告訴我這些?”謝云流道:“據(jù)我所知,內(nèi)功越強的人對空冥決的控制力越好,我只想提醒你,倘若有機會得到此書,最好是你來保管,不要落在他人手上。以你的年歲修為來看,乃是最好的保管人。此書入世,將又是一場大禍?!闭f完長嘆一聲道:“為了輕崖,老夫從今日起留守在純陽派,決不允外人侵犯。葉隨云,你走吧?!?p> 葉隨云知謝云流這是告訴自己,隨時都可以找到他。謝云流本是呂洞賓的得意弟子,幼年悟道,自小便行俠仗義,本性并非奸惡之人,只是被那段荒唐的仇恨所擠壓,才產(chǎn)生了心魔,從而轉變成人人畏懼的劍魔。當這段怨氣沉積的恨意被放下時,謝云流自然而然又漸漸向以前的自己開始轉變。只是這個轉變的代價對他來說太大了。
葉隨云臨走時,忍不住又問道:“謝前輩,你真的一點都不懷疑那信的真假嗎?”
謝云流悵然道:“我?guī)煾傅墓P跡,旁人是無法模仿的。其實最重要的并不在此,就算我分辨不出,只要是輕崖給我的,我又怎會不信呢?”
葉隨云不再多言,拱手行禮,轉身而去。匯合了唐西瑤,齊御風和慕容云清三人一同下了山。葉隨云道:“此間事已了,多謝你們幾位了,不知你們下一步去向何處?”
齊御風道:“我們已經(jīng)出來的太久了,這就要一同返回萬花谷,咱們就此別過吧。”
唐西瑤心中極是難舍,此時分別在即,這個唐家二小姐竟怔怔難以言語,心里說不上是難過還是喜悅,只知葉家哥哥又做了一件讓她想起都會驕傲的事情。
葉隨云拱手道:“那后會有期啦?!闭f完便與三人分別,獨自一人向揚州方向趕路而去。行了十里,見到路畔一間酒肆,陣陣酒香飄來,陡然憶起,自己曾和方輕崖約定過,待事情解決,定要請他好好喝上一頓。想及此,葉隨云吼間似乎被什么堵住,哀愴滿心?;仡^遙望華山,就見這一代名山靜靜佇立在云霧繚繞之中,若隱若現(xiàn),只讓葉隨云覺到心中空空蕩蕩,情難自己。正是‘恩仇皆一戰(zhàn),奇峰路回轉。空霧葬英魂,回首人已淡?!ň矶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