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過濤三人沿著下山的路驅(qū)馬直走,馬蹄敲在山路的隆隆聲回蕩在山林間,反倒顯得四周過于寂靜,令人心慌。很快地跑過南宮家在山腰處設(shè)的門樓,楚天闊知道踏出這個門樓,就算是出了南宮府,馬上就要進(jìn)入敵人的埋伏圈了,如果按楚天闊的脾氣,他是想直沖敵人而去,殺敵人個措手不及,即便最后敵人勢眾,自己保命而逃還是足夠,但現(xiàn)在和燕家鏢局眾人一起,就不能只顧著自己痛快,要護(hù)送燕家全身而退才行。
三人出了南宮府的門樓,在繞過一道彎后看不到南宮府的地方下了馬,把馬拉入林木深處,栓在樹上,然后縱身上樹,由林木間穿梭往山上趕上,楚天闊落在最后,聽防后面敵人追蹤而至,燕過濤在前頭開路。三人凝神靜氣,盡量不發(fā)出聲響,輕悠悠地在林木間跳縱,如果有路人看到,肯定以為是山魈在走動。
大約有兩盞茶時光,三人又趕回到了南宮家的正門外,只見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門外無人,留有兩盞燈籠掛在門上,顯得有點(diǎn)冷清,就仿似城鎮(zhèn)上大戶人家一般無甚出奇,而不是威震武林的南宮世家府邸,但燕過濤知道,就在這平淡無奇的門戶后面,暗哨密布,高手如云,守衛(wèi)森嚴(yán),恐怕一只蚊子飛過都會被發(fā)覺。
燕過濤三人躲在門外山石后面窺視著南宮府,才明白這次的謀略是多么失策,如果知道必須要越過南宮府才能翻過棲霞山,恐怕他們都會另行想辦法,南宮府雄踞山峰南面,兩邊都是懸崖,飛鳥難渡,要翻過山去只有從南宮府這層層疊嶂的亭臺樓閣之間穿過,楚天闊仔細(xì)看了一下,從下至上山道盤繞了九次,南宮府的整個格局就有了九層,暗合九重云霄之?dāng)?shù),最高層就是他們剛在里面喝了酒的摘星樓。要跨越這么高遠(yuǎn)的距離,還要避過其中暗中守視的高手,無論是誰都怕會為之氣短,但事已至此,燕過濤三人已經(jīng)沒有選擇,牛沖他們可能已經(jīng)在山后面的揚(yáng)子江邊等候著了。
楚天闊指了指南宮府門墻左邊盡頭林木掩罩的地方,示意從那邊可翻入南宮府內(nèi),燕過濤搖搖頭,說:“最黑暗的地方往往是防備最嚴(yán)的地方,那里是背陰處,里面肯定有人防守,防守最易疏忽的地方其實是正門處,因為大凡人看到正門亮著燈都不敢從這里直入,因為乘夜而來本就是走旁門左道,所以看到正門處反而會避開。”
楚天闊暗道聲佩服,燕過濤的江湖經(jīng)驗果然豐富,對于人性的缺點(diǎn)洞若觀火,只見他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反對,燕過濤看著燕子卿,燕子卿點(diǎn)點(diǎn)頭,于是燕過濤率先動身,輕步往南宮府大門口趕去,燕子卿和楚天闊疾步跟上。燕過濤到達(dá)墻邊并不停留一躍而上,燕子器和楚天闊緊跟而至,三人次第落入南宮府內(nèi),背貼磚墻隱于暗處,楚天闊側(cè)耳傾聽,并無異常動靜,門房中有平靜的呼吸聲,應(yīng)是門房在睡覺。
三人鼠步蛇行,三步一躲,五步一隱,借著樓閣陰影,樹木花叢的掩護(hù),躡手躡腳地往山上走去,這時卻是楚天闊在前面開路,而燕過濤則斷后,因為只有楚天闊有足夠的功力可以辨別周圍埋伏的暗哨的氣息,得以一一避過。楚天闊邊走邊聽,極為小心,他擔(dān)心的是燕過濤和燕子卿的腳步聲,雖然已經(jīng)是極輕,但如果遇上南宮騏之類的高手,還是會被察覺,所以楚天闊小心傾聽埋伏的守衛(wèi)的氣息,如果氣息悠長平穩(wěn),則可能是內(nèi)家高手,須得加倍小心,所幸剛才避過的五個暗哨都沒有這樣的高手,所以三人得以潛行避過。非到萬不得已楚天闊不想動手制服守衛(wèi),不然他們換防時就會被發(fā)覺,自己的行蹤就會暴露。
就在第三層山道要轉(zhuǎn)入第四層轉(zhuǎn)角處,楚天闊聽到暗哨中有人在小聲說話,楚天闊揮手示意停步,只聽見一個聲音說:“誰說今晚會有大動靜,這不都是風(fēng)平浪靜嘛?”
另一個聲音答道:“是說府外有大動靜,不是府里,誰吃了豹子膽敢到府里來鬧事?”
“那倒也是,你說外頭是怎么回事?”
“我聽龔老大說是有一伙人追尋仇家,追到棲霞山中,今晚要在山中圍殲?!?p> “這棲霞山誰不知道是南宮家的地盤,誰敢到這里來殺人?不要命了吧?!?p> “奇怪就奇怪這次府里居然就首肯了這事,上面?zhèn)飨略拋?,今晚無需到外面巡守,只要在府內(nèi)盯防,慎防有人侵入就可以了。”
“竟有這樣的事,這么多年來誰敢在南宮家腳下惹事,即便是仇家追殺,只要逃入到棲霞山求南宮家主持公道,南宮家多少會出面化解,化解不了只有把雙方都請出棲霞山去爭論,棲霞山內(nèi)可有很多念沒有仇殺了啊?!?p> “是啊,這是一個不祥之兆,感覺這片祥和之地已經(jīng)逐漸被殺氣籠罩了?!?p> “外頭都是什么人?難道南宮家也忌憚這伙人的勢力?難道是朝廷追拿欽犯?”
“即便是朝廷也絕不敢在棲霞山大開殺戒,如果朝廷要捉拿人,只要通報南宮家一聲,南宮家也不會庇佑要犯的,江湖和朝廷向來不相犯,這點(diǎn)大家都是明白的,但這次外頭是什么人,追殺的被追殺的,都沒人知道是什么人,極可能是大有來頭?!?p> “那到底是誰下得令?不會是主上吧?我覺得主上不是這樣的人,那年我?guī)煹艿米锪粟M州七星門,逃到我這里來,我托龔老大向主上求情,主上出面化解了這場恩怨,七星門也得給主上這個面子,后來我?guī)煹苜r了錢就了了這事,今年年關(guān)時候我回去拜會我?guī)煾福€聽我?guī)煹苣钪魃系亩髑槟??!?p> “龔老大沒有明說是誰下令,但他說今晚少主坐鎮(zhèn)在摘星樓,有什么動靜都飛報到摘星樓,所以應(yīng)該是少主下的令?!?p> “唉,少主聰慧過人,怎么會做這么欠妥之事呢?”
“放肆,少主做事豈是我們可以評斷的,少主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們只顧著看好院子就是了?!闭f完,兩人就都不再說話了。
楚天闊聽出這是兩個南宮家的護(hù)院在閑聊,似乎對外頭的仇殺頗感興趣,殊不知自己就潛在他們旁邊,楚天闊不去管他們,示意燕家父女繼續(xù)往前,三人悄悄躲過暗哨,轉(zhuǎn)上了第四層山道。一轉(zhuǎn)上第四層,楚天闊明顯感到附近放哨的人的氣息更細(xì)更悠長,可見內(nèi)家修為更高,楚天闊不敢大意,提醒燕家父女放輕手腳,不能有意思差錯,三人輕手輕腳,慢慢地挪動身形,從樓閣墻根下溜過,走得很慢很輕,走過這一層,燕子卿開始有點(diǎn)喘氣,比大戰(zhàn)一場還費(fèi)力,因為要精妙控制自身力道反而是最耗精力的。楚天闊聽著燕子卿的喘息,知道這樣沒法避過第五層的高手,于是抓住燕子卿的手背,拇指抵住她的合谷穴,一股軒轅真氣灌注進(jìn)去。
燕子卿正在調(diào)息,突然見楚天闊抓住自己的手,嚇了一跳,芳心如小鹿亂竄,不知道楚天闊要干嘛,突然感到一股熱流從合谷穴傳來,經(jīng)手臂下沉丹田,不僅平伏了氣息,還感覺一股真氣鼓蕩,一時內(nèi)力大增,才知道楚天闊暗傳了自己一股真氣,心里又羞愧又感動。
楚天闊聽燕子卿氣息已經(jīng)恢復(fù)平穩(wěn),這才收回手,身處險境,兩人都沒有說什么,楚天闊做了個手勢,三人繼續(xù)前進(jìn)。
轉(zhuǎn)入第五層,楚天闊明顯感到這里的守衛(wèi)內(nèi)功修為又高了一層,屋檐底下、草叢中都埋伏著高手,楚天闊知道自己這方三人只有有一步聲響過大,必將被察覺,燕子卿得到楚天闊內(nèi)力的灌注,步履較以往更輕盈無聲,反而燕過濤的足音稍重,一旦走近暗哨,楚天闊就放慢腳步,幾乎是用蠕動的步法在前進(jìn),行程之慢之累,難以想象。楚天闊心中暗暗叫苦,第五層的守衛(wèi)就如此厲害,躲避起來已經(jīng)十分吃力,再往上走恐怕寸步難行,不得已就要出手了,但又沒有把握能無聲無息放倒所有對手,而一旦發(fā)出聲響招來其他守衛(wèi),不僅行跡敗露,更可能身陷重圍,即便殺出重圍,以后也要受到南宮家的追殺。再說,燕家父女不一定可以從這個重圍中逃出生天。
就這樣走走停停,挪挪閃閃,遮遮掩掩,花了一盞茶時間才避過第五層的暗哨,三人在轉(zhuǎn)角的一處花叢中隱伏休息,楚天闊壓低聲音說:“我估計再過一盞茶時間,外面埋伏的人就會追蹤到我們躲入了南宮家,到時南宮騏勢必會封鎖各個要道,恐怕惡戰(zhàn)難免,到時我牽制住他們,你們先往后山逃出,和牛沖他們接頭后你們直接駕船回樂山,不用等我,我另有辦法出去,然后我就直接去往鎮(zhèn)江?!?p> 燕子卿急著說:“我們不能丟下你?!?p> 燕過濤說:“子卿,楚兄弟沒有我們拖后腿一定可以逃出。”
燕子卿低頭不語,燕過濤對楚天闊說:“就依你的意思,只是沒想到這就要道別,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
楚天闊說:“辦完事情,我要去蜀中唐門暗查,到時必然順道去樂山拜訪當(dāng)家的?!?p> 燕過濤點(diǎn)點(diǎn)頭,他深知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揮揮手示意楚天闊繼續(xù)趕路,楚天闊帶頭慢慢潛入第六層。
原以為第六層的守衛(wèi)必定更加出類拔萃,怎料一進(jìn)入第六層,楚天闊就聽不到一絲氣息,難道這一層無人防衛(wèi)?難道是因為底下五層防衛(wèi)已經(jīng)足夠御敵,所以第六層開始就無需防護(hù)了?如果是這樣未免太驕傲了,雖說下邊防衛(wèi)森嚴(yán),但是遇到高手還是可以無聲無息地潛入,南宮家屹立江湖數(shù)百年,決不會如此掉以輕。難道……楚天闊舉起手示意后面燕家父女不要動,難道這一層的守衛(wèi)內(nèi)功已經(jīng)高到近乎龜息法,可以隱秘而毫無聲息?那就太可怕了。楚天闊提起軒轅真氣,灌注聽宮穴,凝神靜聽四周動靜,楚天闊這招開天聰是自己在摸索“軒轅神功”時候發(fā)覺的,灌注真氣后可以聽到十里范圍內(nèi)的葉落聲,他甚至聽到底下幾層守衛(wèi)的聲息,但還是聽不到第六層中有任何聲息,如果這第六層有人,能這么無聲無息潛伏,那武功之高真難以想象。
第六層比較簡陋,只有一個鋪滿荷葉的池塘,中間一個亭子,路旁有一條曲廊通向亭子,池塘后邊靠近山體的地方是一座古舊簡單的木屋,木質(zhì)古樸看得出有點(diǎn)歷史,木屋和亭子之間一樣是曲廊相連,亭頗有詩意,但此時木屋里一片漆黑,門窗緊閉,毫無人氣,楚天闊心想這應(yīng)該是南宮家已經(jīng)荒廢的庭院,所以才沒有人防衛(wèi)。
楚天闊正暗喜,準(zhǔn)備疾步趕過,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從亭子中傳來,“既然來了何不多留一會?過門不入非禮也!”聲音渾厚,震得楚天闊耳膜直顫,大驚失色,心想此人武功奇高,潛伏在亭子里毫無聲息,恐怕一場惡戰(zhàn)難免,我擔(dān)心地燕子卿一眼,只見燕子卿眼中閃著驚慌,令人無比憐惜。
楚天闊還在等著亭里人出手,卻久久不見動靜,正詫異著,那聲音又傳來了,“怎么?敢闖進(jìn)南宮府,就不敢進(jìn)這小亭子?”楚天闊一聽,熱血上沖,什么龍?zhí)痘⒀ǘ缄J過來的,豈還在乎這樣一個小亭子?寧可戰(zhàn)死也決不能受這等羞辱,遂向燕過濤點(diǎn)點(diǎn)頭,率先走向曲廊,燕家父女緊跟而上,怎料三人踏上廊橋走不了兩步,周圍景色完全變了個樣,廊橋池塘都沒有不見了,只見一片硬實的土地,錯落地栽種著幾顆大梧桐樹,每一棵都有幾人合抱那么大,枝葉繁茂遮住了天空,梧桐樹下栽滿了梅花樹,縱橫交錯,楚天闊三人陷入了一片梅花花海之中,在梅花樹間走了兩步,找不到路,也不知道身處何處該往哪里鉆,三人頓時陷入困局。
楚天闊沒想到自己一沖動,竟然陷入了這樣莫名其妙的困局中,一時怒火升起,拔劍就要去砍梅花樹,燕過濤喝止他說:“不可莽撞,這是奇門遁甲,壞了陣就破不了了。”
楚天闊聞言一楞,奇門遁甲這種奇術(shù)他只是聽說過,但從沒見過,一直以為是一種言過其實的江湖騙術(shù),沒想到竟是如此厲害的陣勢,掉以輕心了,三人正苦惱之時,突然眼前幾株梅花樹突然分兩邊散了開了,像長了腳似的跑開了,楚天闊三人哪里見過這樣的咄咄怪事,皆大驚失色,燕子卿以為有鬼,差點(diǎn)叫了出來。
愕然間,眼前的梅花散開空出一條小路,直抵中間的大梧桐樹下,三人沒有得選擇,只有沿著小路直走,走到梧桐樹下,突然梧桐樹變成了一座亭子,就是剛才在外邊看到的亭子,環(huán)顧四周,四周竟又是一片池塘,曲廊連著對面山路,與之前看到并無不同,楚天闊三人惶恐不安。
只見亭子中間的石桌上坐著一個粗布衣老者,正對著燈在琢磨石桌上的一盤圍棋殘局。老者樣子清鑠,留著灰白長須,頗有道骨,眼神沉穩(wěn),有幾份像是窮鄉(xiāng)下書塾先生。三人看著老者,暗暗戒備,但老者也不理眾人,獨(dú)自對這圍棋盤沉吟,良久,才嘆了一口氣,把棋子放入小棋簍中,說:“此乃圍困之局,不容易破解啊?!?p> 燕過濤心中一動,似乎此人不是要捉拿自己,倒像有意要提點(diǎn)幾句,不出聲等著老者說下去。
老者說:“這南宮府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來過不速之客了,更不要說無聲無息來到這第六層,江湖能人輩出啊,尤其是你。”說著盯著楚天闊看,“你步履無塵毫無聲息,內(nèi)功一流,如果不是他們腳步重了點(diǎn),我發(fā)現(xiàn)不了你?!?p> 燕過濤暗道了一聲慚愧。
楚天闊說:“高人面前不敢稱英雄,我沒有聽到這亭子中有聲息,前輩已經(jīng)達(dá)到龜息的地步,我望塵莫及?,F(xiàn)在雖說落入你手,但魚死網(wǎng)破,我不會束手就擒。”
老者哈哈一笑,說:“好個魚死網(wǎng)破,你以為我沒有聲息?說實話我是用了點(diǎn)騙人把戲?!?p> 楚天闊茫然不解,老者接著說:“這周圍的陣法叫‘玉鏡陣’,這里面的一切都如同封在鏡中一樣,一切聲息都不可聞,一切色相都是幻象,不要說聲息,就連這盞燈,在外面都看不到燈光,所以你才聽不到我的聲息,沒有這個陣法保護(hù),我瞞不過你?!崩险哌@么說,但楚天闊卻比聽到老者練成龜息法更驚恐,想不到世間還有這么玄妙的陣法,難怪這第六層沒有守衛(wèi),這個陣法就是最強(qiáng)的守衛(wèi)。不過老者如此坦誠相告,如果不是準(zhǔn)備把自己困死在陣中,就是沒有惡意,于是楚天闊抱拳說:“前輩高人,晚輩孤陋寡聞不曾見識這等玄理,敗得心服口服,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老者撫了一下頜下長須,說:“我是南宮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