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剛過,金陵城東城門口還是十分喧鬧,明日郊外棲霞山南宮家的英雄宴就召開了,武林群豪三五成群,絡(luò)繹不絕地出城去,還有一些游手好閑的無聊漢跟著湊熱鬧起哄,加上販賣各種貨品的貨郎、販夫走卒,整個東門口顯得十分擁擠,人流如織東流而去,想要掏干了整個金陵城的人似的。
城門口早有機靈的生意人趕著馬車在大聲招徠生意,只要花十幾個銅板就可以坐馬車前往棲霞山腳,沒有馬匹的江湖客大多呼朋喚友一同坐車前往,一路談天說地倒也痛快,江湖逍遙也不外如此。
楚天闊躲在路邊一棵樹下安靜地等待著薛鵲和沈輕云,只見他坐在地上,背靠樹干,斗笠下拉,一副落魄武人的模樣,這在如今三教九流匯集的金陵城中并不罕見,楚天闊周圍就坐了好幾個這樣的人,所以楚天闊的現(xiàn)身沒有引起任何注意。
周圍的落魄江湖客有的在討論這場英雄宴,是近幾十年未有的盛會,幾乎所有叫得出名號的門派都有人參加,堪稱是江湖盛舉,似乎為自己平生能遇上這場盛宴而沾沾自喜,楚天闊心想,表面風(fēng)光的東西,可能暗藏殺機啊,但這番話無法對他們講,也許這些落魄的英雄也不乏高人,但如今楚天闊已經(jīng)沒有時間去勸服一批江湖客了,他借用端木玉弓傳貼之事,似乎也慢慢被英雄宴即將召開的興奮感所掩蓋,楚天闊這才明白,江湖人物是多么善忘。
正在冥想之中,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此刻多有江湖客自己騎馬出城的,并不稀罕,但楚天闊聽到馬蹄聲中有一陣輕輕的嗤氣聲,是那種舌抵上腭從齒縫吐氣的聲響,很輕,夾雜在馬蹄聲中幾不可聞,但楚天闊憑借著渾厚的內(nèi)力,卻分辨得十分清楚,他知道熟人來了。睜眼開來,果然見薛鵲和沈輕云兩騎絕塵而至,從楚天闊眼前道路飛馳而過。
楚天闊趕緊在路邊飛奔趕上,到看不見城門口的喧囂人群,薛鵲和沈輕云方才停馬,楚天闊很快趕上。
薛鵲見楚天闊就說:“你所料不差,可能真的有人要用軟筋散,我今天走遍了城中大小藥店,發(fā)現(xiàn)藥店的牛黃都被人收購一空,這牛黃乃是解毒藥引,我看是有人故意把藥引收刮走,讓人配不出解藥,敵人計劃之周密,讓人驚嘆啊?!?p> 楚天闊著急地說:“那如何是好?”
沈輕云笑笑說:“如果少了一味藥引就可以難倒‘一劑還魂’,那神醫(yī)這個稱號就白叫了?!?p> 楚天闊一聽就知道薛鵲找到辦法了,果然,薛鵲說:“我找了其他兩種藥物替代,藥包已經(jīng)制好,只要點燃就可以生效,這幾個給你?!闭f著,從背上木箱中拿出十來個拳頭大的小藥包,用布包裹著,遞給楚天闊,楚天闊接過,背在肩上。
薛鵲說:“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了?!?p> 楚天闊拱手道:“后會有期,請告訴薄掌門我在等著他?!?p> 薛鵲拱手道別:“我一定把話傳到,我們后會有期?!?p> 沈輕云說:“后會有期?!闭f完,就策馬跟隨者薛鵲飛奔而去,轉(zhuǎn)眼就跑遠了,不見了。
楚天闊跑回東城門,給了馬車夫一點碎銀子,上了一輛拉客的馬車,馬車擠滿了各路江湖客,平常制作八人的車廂此刻坐了十二人。顯然這些人不是收到請?zhí)莵碲s個人場的,個個風(fēng)塵仆仆,汗臭熏天,但眼放精光,生氣勃勃,仿佛眼前有個大好的揚名立萬的機會似的。
楚天闊沒有馬匹,用輕功趕路又過于消耗體力,所以乘坐馬車是最佳之選。他擠坐在角落,旁邊是一個壯碩的東北漢子,一直在把楚天闊往車板壁上擠,楚天闊被擠得難受,又十分無奈,不敢運氣相抗,只得聽之任之,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大漢在車走半路時陷入沉睡,竟整個身體往楚天闊身上靠,楚天闊頓時感覺一座肉山壓了下來,偏偏另一邊又是堅硬的板壁,楚天闊被擠壓得骨頭疼痛,十分不堪,叫苦不迭。
無奈之下,楚天闊只得運氣把大漢往另一邊推去,楚天闊身體紋絲不動,因此無聲無息,大漢就往另一邊倒去,苦了另一邊的江湖客,只聽那邊一陣窸窣聲,好像有人抬起手臂來抵住這尊肉山,楚天闊暗暗偷笑。
不料,這座肉山又突然朝楚天闊倒了過來,楚天闊大驚,忙運氣抵住,但肉山還是要往這邊壓,楚天闊這就知道是另一側(cè)的人在搞鬼,對方也跟楚天闊一樣在運氣把人往外推,楚天闊感覺對方力道不弱,趕忙加大力道擋住,肉山被豎立在當(dāng)中,直挺挺的,但肉山依舊鼾聲如雷。
楚天闊不敢強力壓過去,那不僅會把肉山推往那邊,還會把肉山震得內(nèi)傷,所以就這么僵持著,對方也沒有用力的意思,所以肉山就這么直直地睡了一路。
車到棲霞山腳下,車把式勒停馬后喊了句:“到地了各位客官,慢走吶您那?!?p> 一句話把車中眾人驚醒,肉山抖擻一下醒了過來,楚天闊頓時消去力道,肉山毫無知覺,只是感覺今日這陣瞌睡似乎不夠舒展,只見他身子一傾,彎腰厥屁股地走出了車廂,隔壁那人還沒有動,肉山一走開,楚天闊就看到了一個老乞丐,鳩發(fā)紅臉,一件破舊衣服打了很多補丁,背著一個大葫蘆,手執(zhí)竹棍,正沖著楚天闊擠眉弄眼,顯得十分滑稽。
車子里只剩下楚天闊和老乞丐兩人,楚天闊笑笑,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示意老乞丐先下車,老乞丐也不含糊,施施然就走下了車,楚天闊隨著走出。
楚天闊下得車來,老乞丐正看著他,伸出臟兮兮的手說:“大俠,給老乞兒我?guī)讉€銅板吧!”
楚天闊從懷中掏了幾個銅板放到老乞丐手中,說:“不成敬意,請笑納?!?p> 老乞丐心滿意足的把銅板納入懷中,說:“大俠好心有好報,吉人自有天相,揚名立萬名垂千古萬世不朽?!?p> 楚天闊聽老乞丐胡言亂語恭維一番,知道奇人怪俠行事出人意表,也不見怪,但他沒有心思與老乞丐糾纏,拱手道別,轉(zhuǎn)身就走,豈料老乞丐跟了上來,邊走邊說:“大俠是要上南宮府嗎?”
楚天闊聞言起了疑心,別又是一個柳扶風(fēng),于是說:“不不不,我沒有收到請?zhí)?,我只是過來湊個熱鬧而已?!?p> 老乞丐說:“我也是,你晚上住哪里,要不我們一起搭個伙吧,我有今天討來的半只雞,可以烤熱了一起吃?!?p> 楚天闊心中叫苦,這老乞丐不知道為什么纏上了自己,楚天闊急道:“不用不用,我約了朋友一起,就此告辭?!闭f完,加快了腳程往前趕,不料,老乞丐也齊步跟了上來,楚天闊暗暗心驚,這老丐輕功了得,這可如何擺脫掉,眼下正是部署明日對付南宮騏的步驟的要緊時刻,楚天闊實在不想和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糾纏,于是,提起真氣,飛入樹林,在林間跳縱飛奔,不料老乞丐輕功甚為了解,居然也跟了上來,邊跑邊喊:“別走啊大俠,我們再聊聊?!?p> 楚天闊眼見是擺脫不了了,而對方又不知是敵是友,看來只有出手了,于是站定身形,回頭問:“前輩好武功?可為何跟著我不放,晚輩實在有急事,不能奉陪?”
老乞丐站在一棵樹枝上叉著腰說:“你內(nèi)力也不弱,我看你勁道內(nèi)藏,一身風(fēng)骨卻無華光,一定是武學(xué)高人,我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良材了,所以想結(jié)交一下?!?p> 楚天闊說:“眼下實在多有不便,待日后再向前輩請教?!?p> “你知道我是誰嗎?日后如何找我請教?”
楚天闊聞言一怔,他這話也就是客氣一下,沒想到老乞丐倒較起真來了,一時倒不知道如何答復(fù)老乞丐,老乞丐見楚天闊語塞,問道:“你到南宮府來所為何事?”
楚天闊心想,終于問到點上了,遂答道:“這是晚輩的私事,晚輩不想提,前輩似乎管得寬了點?!?p> 老乞丐嘿嘿幾聲,說:“江湖事自有江湖人管,我聽聞魔道猖獗,可能會前來英雄宴鬧事,所以對可疑之人不得不謹慎視之?!?p> “你是南宮府的人?”
“我說過,江湖人管江湖事,我不能容忍魔教暗中破壞英雄宴?!?p> “你覺得我是混元教的?”
“剛開始我懷疑你是中原七大派弟子,后來猜測你可能就是最近聲名鵲起的蓬萊五俠之一,但一路跟著走下來,我發(fā)現(xiàn)你武功不像游任余的路數(shù),而中原武林我很少聽到還有如你這般年輕的高手,所以我不得不懷疑。”
“那你打算將我怎么處理?”
“領(lǐng)你上山,暫時囚禁起來,等英雄宴會結(jié)束后再處理,如果是我判斷錯誤,我愿意負荊請罪,絕不含糊?!?p> “我以為你沒有收到請?zhí)俊?p> 老乞丐哈哈一笑:“老乞兒我不需要請?zhí)?,只要我露面,南宮璟都得給我?guī)追直∶妗!?p> 楚天闊一驚,知道此老絕非等閑之輩,一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楚天闊想起一人,“江南俠丐”蘇醒三,縱橫江湖數(shù)十載的獨行俠,平素做乞丐打扮,混跡于乞兒之中,借酒醉眠于市井之下,神龍見首不見尾,據(jù)說他原名不是蘇醒三,但因為他常飲酒為醉,每天只有不多與三個時辰時間清醒著,于是就給人叫成蘇醒三,久而久之人也忘了其本名,以蘇醒三稱呼之。江湖已多年少聽說其事跡了,皆道其已經(jīng)歸隱或爛醉于市井,卻不料還為了中原武林抗擊混元教之事,趕來援手。
楚天闊分辨不出老乞丐只是古道熱腸才為難自己,還是已經(jīng)已經(jīng)歸順了混元教,他不敢冒險跟老乞丐合盤托出事實,于是他站直了說:“那我要是不肯跟你走可如何是好?”
“那我就只有勉為其難動手了?!?p> 楚天闊不想與老乞丐動手,萬一真是俠丐,而且只是好心辦壞事,那就可能會誤傷好人,于是楚天闊說:“動手動腳實在太傷雅興,不如我們換種方式比劃一下?!?p> 老乞丐似乎玩興挺重,一聽有新鮮東西,不亦樂乎,說:“什么方式?怎么比劃?”
楚天闊說:“我做一個動作,然后看你能不能一樣做到,如果可以,我認輸,如果不行,你要任我離開。”
老乞丐琢磨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其中有沒有耍詐的可能,半響才說:“好,我奉陪了,看你耍什么花樣,你開始吧?!?p> 楚天闊伸手拔劍,唰得一道光閃過,寶劍已經(jīng)回鞘,楚天闊頭頂一支斷枝掉了下來,楚天闊接住落下來的斷枝,朝老乞丐甩去,說:“你能切出異樣的切口,我就跟你走。”
楚天闊這一著是仿照烏蒙在“云外樓”向他展示的由秋朔野斬斷的那支枯枝上的切口,用高深的劍法斬下枯枝,讓老乞丐看切口上的劍意,如果老乞丐有眼力,他應(yīng)該可以看出其中的無上劍法。楚天闊這一劍,比在“云外樓”和烏蒙切磋之時,不知道高明了多少,期間經(jīng)過聶十九的棋盤上的隱含內(nèi)功心法的催發(fā),還有祝蓀的指點,這一劍已經(jīng)傾注了楚天闊的所有造詣。
果然,老乞丐接過枯枝一看切口,瞬間臉如死灰,手微微發(fā)顫,良久才抬頭望著楚天闊說:“我輸了,你走吧?!?p> 楚天闊見老乞丐如此磊落,倒也十分欣賞,只是無暇多做交談,拱手道:“承讓承讓,多謝前輩賜教,晚輩告辭?!?p> 老乞丐說:“你不是混元教的吧?”
“晚輩絕非混元教中人,也不會與中原武林為敵,前輩放心?!?p> 老乞丐顯得十分黯然,抬手一揮說:“去吧,我攔不住你?!?p> 楚天闊再作一揖,轉(zhuǎn)身飛走,邊走邊聽,果然,老乞丐沒有跟上來了,楚天闊相信他就是俠丐蘇醒三,而且應(yīng)該還不至于投靠了混元教,但是時勢如此,楚天闊不敢冒險而置中原武林人士的危險于不顧。
楚天闊還是小心行事,特地饒了一個圈,才回到南宮弟子之前告訴他的南宮驥一伙落腳的地方,那是在棲霞山東南角的一處隱蔽山谷中,人煙罕至,但此處繞行至南宮渡口,或者從山巖上攀援至南宮府山門也還十分便捷。楚天闊身形一飛入南宮弟子的放哨圈,就主動咳嗽了一聲,然后停下身形慢慢往前走,不一會兒,南宮驥眾人就迎了上來,所有人都在。
楚天闊和眾人寒暄了幾句,知道燕過濤和采瑛散人已經(jīng)把城里的消息告訴給南宮驥等人,因此楚天闊就把剛才來的過程遇到疑似江南俠丐的老乞丐之事說了一下,燕過濤說:“眼下是非常時期,小心點不為過,待明日紛爭過去,一切水落石出,再論情誼不遲?!?p> 楚天闊點點頭,把薛鵲給自己的藥包分給眾人,并囑咐在敵人施展迷藥之時在英雄宴會點燃,以解眾人之毒,交代完后楚天闊問:“南宮兄還有什么消息?”
南宮驥說:“這兩天這棲霞山可真熱鬧,后山船只如過江之鯽,前頭人潮絡(luò)繹不絕,進進出出,還有不少來路不明之人四處暗中活動,也不知道是打探消息還是心懷叵測,按照燕姑娘的說法就是群魔亂舞,但也掩護了我們很多行動,南宮騏根本防不過來。上次我潛入南宮家的貨船拿到火藥之事你已經(jīng)知道,我和你的推測一樣,南宮騏肯定是想在英雄宴之地埋下火藥,因此我今日又混上山,偵察了一下南宮府門前那塊空地,只是前門守衛(wèi)森嚴,我無法靠近,遠遠看,南宮府的人正在搭設(shè)竹棚木架,布置桌椅,很難看出地下有沒有地道埋伏。但我看了一下地形,你知道,南宮府前的空地,一面是南宮府墻,一面是上山入口的密林,還有一面是高聳的山崖,另一面就是懸崖邊了,只要敵人守住三面,用暗器勒迫,天下英雄就如同甕中之鱉,不愿投降就只能跳崖自盡了?!?p> 楚天闊點點頭說:“我們可以從山下進攻,從背后襲擊密林中埋伏的敵人,至少打開了一條退路,至于另外兩邊的埋伏,我們恐怕沒有足夠兵力去偷襲?!?p> 南宮驥知道楚天闊說的是實話,眼下自己這伙人也不過二十人,南宮弟子十二人,最多只能攻破密林中的敵人,但如果敵人占據(jù)了另外兩邊高點,恐怕等楚天闊率人攻破敵人防線,中原高手早就被屠戮殆盡了。
楚天闊沉思了一下,說:“眼下就要看括蒼派愿不愿意把門下弟子交給我們調(diào)配了?!背扉煱严M旁诹送砩吓c薄西山的會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