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最近的學習狀況如何?”
生存資源有限導致了亂世的產(chǎn)生,因為是亂世,所以要學習。
人類貴族無論男女,從可以走路起就要接受各式文化教育和體能訓練。
人族本就不是受魔法眷顧的種族,大災變后,人族的法術修行屢屢碰壁。沒過多久,人們就總結出了殘酷的現(xiàn)實:在后災變時代,只有貴族才能學會魔法。
平民想要出頭只能試著爭得神的恩寵,成為一名牧師或祭司。
而在混亂的年代,獲得神眷是一件困難又玄幻的事,相比之下,只需通過自身努力就能掌握的魔法,要容易太多了。
于是,階級之間的鴻溝更難跨越了。
安雅曾想過,為什么在人族中只有貴族才能學會魔法,難道掌管魔法的神祇在有意塑造人族的階級嗎?
這是沒人能回答她的事。
“還可以,父親……我想阿瓦爾應該向您匯報了。”
就像所有貴族家庭的小孩,安雅過著沒有假期的學習生活。
昨天,她學會了人生中第一個二級奧術——【幻音術】,可以模仿出任意施術者想要的聲音。
阿瓦爾從來對她贊不絕口,昨天他的自豪更是寫在了臉上,于是安雅認為,這是相當?shù)某删汀?p> 但是,她的體能訓練一點都不好。
不知為何,安雅的身體素質比同齡人差上許多,別的孩子在十五歲的時候,已經(jīng)可以用劍氣隔空劈斷直徑2英尺的大樹了,而安雅只能做到用短劍隔空切平果。
所幸她的記憶力十分出色,幾乎能做到過目不忘,她非常希望這個長處能讓她在日后的魔法修行里輕松一些,彌補肉體上的缺憾。
“請允許我為你們介紹……”
伯爵的聲音不高,語速不快,咬字清晰,透著一股安雅極少體會的恭敬,“……這位是迪特里希?馮?諾伊曼公爵。公爵閣下,這是我的小女兒安緹諾雅?!?p> 從“請允許……”后,伯爵的目光就再沒有落到安雅身上,她理所當然地明白了自己在此事中的地位。
“我很榮幸,可愛的小姐?!?p> 這個聲音低沉醇厚,像紅酒一樣醉人。
一位公爵……爵位比爸爸更高。也比爸爸年輕不少。
拉芙萊特伯爵一向長袖善舞,能屈能伸。比如現(xiàn)在,他對比自己小幾十歲的人表現(xiàn)出了無可挑剔的恭敬。
安雅看了對方一眼就恭謹?shù)卮瓜铝艘暰€,并非因為對方氣勢凌人,而是她發(fā)現(xiàn)……這就是昨天在禁園遇到的那個人。
——既然父親沒有發(fā)難,那么他應該沒有出賣自己了。
在產(chǎn)生這種想法的瞬間,公爵看著她的眼神就變了。
安雅有些害怕可能的變故。
“榮幸的是我才對,公爵閣下?!?p> 為了掩飾害怕,她被肌肉記憶牽引著提起長裙的裙擺,利落地屈膝行禮。
迪特里希站在背光處,在這個角度,不僅是身高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
從窗格漏網(wǎng)的光線斑駁地照亮對面幾塊區(qū)域,有一塊落在安雅的臉上,她不敢躲開也看不清他,只是為保證恭敬而將正臉朝向他的位置。
他就這樣看著嬌小纖細的少女在自己面前彎腰,當她低頭時,一截嫩白的脖頸在幾塊光斑間晃過。略顯刺眼的陽光將那段露出的皮膚照得晶瑩剔透,幾乎顯露出脆弱,似乎再持續(xù)一秒就要留下灼痕了。
這也漂亮得太過了。雖然有過心理準備也不是初次見面,迪特里希還是不免感到訝異。不過不管是美是丑,都改變不了他們的命運。
迪特里希的眸色暗了暗,一雙綠眼像是盯著女孩,又像在望著別的地方。
拉弗萊特伯爵自然沒有放過一點變化。他也許誤解了什么,總之他很滿意。
“你也是時候去修道院修行了。我們很榮幸,公爵閣下將會成為你的導師,誓約儀式明晚舉行,回去做好準備。”
“是的,父親。”
安雅有點驚訝,但她還是識趣地告退了。
作為幺女,她在父親面前從來都只能服從而已。
她不能多問什么。拉弗萊特伯爵會認為這是對他權威的挑釁。
***
安雅從書房中走出,覺得很茫然。
在這個世界里,女孩十六歲就可以出嫁。
安雅明白父親一直不讓她出門,就是為了讓她的美貌出現(xiàn)得更有戲劇性,在要用的時候更加具備吸引力。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十五歲了,正站在人生道路的分叉口。
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成為首屈一指的大勇者或大法師,將平庸的凡人們盡數(shù)踩在腳下;或者作為一個普通的法師在修道院修行,再聽從父親的安排,嫁給一個對家族有幫助的男人。
如果安雅表現(xiàn)平平,那么除了聯(lián)姻外沒有別的價值,在修道院呆個一年半載,拉弗萊特伯爵就會麻利地把她嫁了。
安雅覺得自己是務實的,她的身體條件太差,可能走不了plan A。
也許別人也是這么想的,所以諾依曼公爵成了她的導師。
人族中只有貴族才能學會魔法,所以每個貴族在達到年齡后都要被送去紫羅蘭修道院修行。這些導師并不是修道院中任職的教師,而是人族社會的貴族軍人,學徒相當于他們的準下屬,在假期甚至上課時間都要給他們搬磚,當他們畢業(yè)后,去處一般就是導師的身邊(如果有的話)。
所以,擁有怎樣的一位導師,基本就決定了這個學徒的命運。
迪特里?!ゑT·諾伊曼公爵不但出身高貴,還是神殿騎士團的大統(tǒng)領,是安雅兩個哥哥的直屬上司。
由于他的領地盛產(chǎn)玫瑰,人們送了他一個綽號,叫做“玫瑰公爵”。
玫瑰……嗎。
禁園里糜敗的玫瑰甜香又一次侵入安雅的腦海,在那里相遇,是巧合還是……?
安雅一直知道自己的出路不會太差,不過她作為幺女,在過去的十五年里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有一個朋友,也沒有什么出色的表現(xiàn)。
她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搭上了玫瑰公爵這種事。
雖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是想起迪特里希英俊沉郁的臉龐,安雅的臉還是后知后覺地紅了。
她確實很喜歡酒紅色。
也確實有許多學徒與導師日久生情,最后結為夫婦的例子,如果能變成那樣,那該多好啊。
如果當上了公爵夫人,就可以不用像小說和哥哥口中描述的那樣在亂世中拋頭顱灑熱血,而是能夠直接走plan B,混吃等死,安然到老了。
埃倫從來不會施舍給安雅自己的注意力,而維瑟斯每次在安雅凄慘的體術訓練后,都會強顏歡笑,試著鼓勵她繼續(xù)奮斗。
“已經(jīng)很好了,安雅!”
她想起他用虛假的笑臉,說著虛假的話:“已經(jīng)比上次進步許多了!再來幾次,你就可以一拳打死一頭牛了!”
安雅一點也不想拋頭顱灑熱血,也不想打死一頭牛。她只想過平凡安穩(wěn)的日子,最好能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但她的運氣一向很差,從來不會讓她如愿,這次也不例外。
說起來,在前世的孤兒院里也有類似的事。一些孩子會遇到出錢出力的貴人,給他們好吃好穿,帶他們游玩享樂。
安雅曾經(jīng)很羨慕。因為那時她長得丑,沒有大人愿意要她。
后來有一天,有個女孩被她認下的“爸爸”帶到游樂場去,那是安雅從沒去過的地方。
看著她幸福的笑臉,安雅非常嫉妒。她一直沒有回來,安雅也一直在嫉妒。
又不知過了多久,安雅在棚戶區(qū)小巷墻角的垃圾堆里,發(fā)現(xiàn)一個破了一角的黑色塑膠袋。
在袋子里,她似乎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安雅覺得,那是因為她的眼睛花了。
為了擺脫花眼帶來的幻覺,她頭也不回地逃走,再也沒有去過那一帶附近。
盡管她試圖這樣說服自己,這一幕,還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過去不美好的夢境中。
幸好那時我長得丑,安雅想道。
丑有丑的福氣。
又幸好,她現(xiàn)在不再會做夢了。
***
目送安雅茫然離去,站在墻邊的納蘭妮攥緊了手中的絲帕。
安雅起初捧著臉傻笑的樣子,全部被她看在了眼里。
她的眼里只有她傻笑的樣子。
多么膚淺,多么缺乏教養(yǎng)!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舉手投足都不像一位貴族!竟然,竟然還想攀那位大人嗎?”
她咬緊銀牙,發(fā)出吱吱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