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特里希沒有戴手套。
安雅的視線恢復(fù)了正常,她又看到了紅色。
是血。
他的手指由于她劇烈的動作,被劃出了一條傷口。
安雅看了看手中的玫瑰,它的莖上長著堅硬粗大的刺,被那樣無禮地劃拉一下,一定非常疼吧。
她發(fā)現(xiàn)迪特里希正在看著自己。那雙碧綠的眼眸似乎燃燒了起來,像是著了魔。
他又抬起了手。
安雅的嘴唇被壓住,迪特里希輕輕滑動手指,將血抹在她有些失色的唇上。
他是著了魔,那是令人著魔的紅色。
力道越來越重,安雅覺得有些疼。
她伸手捉住他的手腕,可是力氣的差距實在太大了,這一點在特訓(xùn)時她就明白。
……現(xiàn)在更加明白了。
安雅偏了偏頭,扭動嘴唇想要抗議,卻被那根手指找到破綻,輕輕一轉(zhuǎn),便滑進了她的口中。
不知過了多久,安雅也感覺不到傷口在什么地方,只聽見迪特里希輕輕一喘,幾不可聞。
他抽回手,那只手上濡濕一片。
好惡心。
安雅已經(jīng)哭花了臉。
“我不要做你的情婦?!?p> 安雅背過身去猛擦著臉,聽到自己清楚地說著。
聲音顫抖、弱氣,卻很清楚。
迪特里希似乎在身后觀察她的行為。
良久,他作出了回復(fù)。
“你不會的。”
他從地上撿起那本書,有些粗暴地翻過安雅,將書塞進她的手里。
“好好學(xué)習(xí),了解你的土地和你的人民。”
***
迪特里希有些倉皇地離開了。
安雅覺得他在逃跑。
他跑什么?
安雅覺得可笑,又有些輕蔑。
——這不就是沖動過后不敢承擔責(zé)任的渣男嗎?真沒想到,大統(tǒng)領(lǐng)居然這么沒有擔當。
她覺得不夠痛快,坐在地上又哭了一會。
啪地一聲,一滴眼淚滴在了攤開的書本上。
安雅立刻停住了抽泣。
她連忙湊過去,用袖子輕輕擦拭被打濕的書頁。
被打濕的是書本的邊角,仿佛為了充分利用空間似的,在那里以小字寫著一首詩。
這首詩的字體優(yōu)美飄逸,多看幾眼,又讓人覺得是為了美觀才寫的了。
那是迪特里希之前讀過的詩。
《最后的玫瑰》——巴勃羅·聶魯達。
我是個絕望的人,是缺失回音的話語。
我既一無所有,又擁有一切。
……
這是迪特里希沒有讀出的前半段。
……不知為何,安雅覺得,這才是他真正想讀的部分。
他的玫瑰從她手中掉落,落在腳邊,陷在地毯上的長絨毛里。
在花莖上,刺的中間,綁著一條藍色的綢帶。
深藍色的綢帶,像靜謐的深海,像冰封的湖面,緊緊扎在酒紅色的玫瑰花瓣下面。
***
自那件事后,迪特里希似乎恢復(fù)了正常。
他和安雅之間的交流,又變成了上級與下級之間,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
安雅希望他能堅持,因為她開始有點向往起了女爵的生活。
仔細想想,親自建設(shè)、保衛(wèi)自己的要塞,能獲得很多樂趣。如果迪特里希能將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保持在職業(yè)的層面,安雅覺得會更方便她工作。
她把迪特里希的玫瑰插進了客房的花瓶中,這里每隔幾天都會有人更換新鮮的花束,安雅特意吩咐了傭人,讓她們不要換掉這支玫瑰。
有一次在碰到蕾娜夫人時,她看著安雅,隱約有些欲言又止。
她以為安雅沒有察覺到,最后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暗自嘆了口氣。
安雅覺得這跟那支玫瑰有關(guān),她知道蕾娜夫人在嘆氣什么。
不是她想的那樣。安雅只是覺得那支玫瑰很美。
美麗而脆弱,動人而易逝,盡管熾烈嬌艷,也只有幾天的保鮮期。
幾天而已。
***
由于尤利塞斯給的紫水晶棱柱不能在修道院外使用,迪特里希陪著安雅回了一趟修道院。
他的到來,又引起了一陣轟動。
安雅跟在迪特里希身后,中間有一臂左右的距離。學(xué)生們既想看又不敢看地跟在他們后面,有近有遠,三五成群。
盡管這樣的行為不雅觀,也沒有人主動離去。
安雅有點不爽,迪特里希顯然也是。
于是他去了校長室,安雅自己回宿舍取了鎖在箱子里的水晶棱柱和小刀。
校長室里除了迪特里希外,空無一人。
剛才還坐在書桌旁,滿臉笑容的拉赫曼院長,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去了哪里。在他空蕩蕩的座位后面掛著一幅巨大的肖像畫,畫上畫著一位笑容甜美的女子。
她有一頭姜金色的卷發(fā)和祖母綠似的碧眼,額頭中央吊著一塊大顆藍寶石制成的垂飾。
——是瑪格麗特夫人。
這樣的畫像,在尤利塞斯的房間里也有一張。
安雅從手里提的帆布袋中取出水晶棱柱,緩緩注入魔力。
棱柱中央騰起一股煙霧,不斷翻滾。
一道扇形光波自棱柱中央向外射出,翡翠拱橋下的夜色浮現(xiàn)在了光波的屏幕里。
安雅連忙把屏幕對準一面空著的墻壁。
墻壁上,莫斯柳樹垂下的枝條隨風(fēng)搖晃,沙沙的響聲與昆蟲的鳴叫此起彼伏,入眼之處皆是翡翠的綠色。
昏迷的女牧師身材豐滿,頭朝下趴在一株灌木上,姿勢不雅。
安雅的額頭立刻滲出一層冷汗,如坐針氈地看著屏幕中自己拍出的畫面。
安雅的攝影技術(shù)不怎么樣,屏幕總是在輕輕搖晃,焦距也對不太準。她看到熒幕外伸出一只手轉(zhuǎn)過女牧師的腦袋,給她的臉拍了幾秒特寫。
安雅對接下來的事記得很清楚……
只見鏡頭漸漸靠近拱橋的橋洞,那里同樣頭朝下趴著一個人——一個男人。
雷加·豪威爾。
他的膚色頗黑,半長的金色頭發(fā)編成玉米壟的樣式垂在身后,上衣穿得整整齊齊,褲子卻褪到了小腿,掛在腳脖子上。
安雅看到自己舉著水晶走過去,先把雷加從地上翻過來對著面部照了幾秒,又頓了頓,屏幕向右移去……
“統(tǒng)領(lǐng),我們可以不看了,已經(jīng)沒什么重要的了。”
她回頭看了看迪特里希,對方也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
于是鏡頭繼續(xù)右移,清楚地拍出了雷加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