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伍長在幾天前就死了。
盧奇諾親手將一根金屬刺捅進了他的脖子里，刺穿了他的頸動脈和氣管，殺了他，還拿走了他的劍和頭盔。后來逃兵們還仔細(xì)搜查過獨眼伍長的尸體，拿走了他的錢袋，扒掉了他身上穿著的盔甲，將他的尸體拋在那處林間空地里。
現(xiàn)在，他正站在盧奇諾眼前。他的脖子上甚至還插著那根金屬刺。他歪著頭，腦袋不自然的低垂在肩膀上，僅剩的一只獨眼漫無焦距，完全失去了神采。他的皮膚展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灰白色，肌肉干癟了下去，頭發(fā)也稀少了很多。他的手中還拎著一把軍團短劍，不知道是從哪里弄來的，劍刃上沾滿已經(jīng)干涸的斑斑血跡。
在獨眼伍長身后，還有至少三四十個類似的‘人’。這些‘人’有的是人類，有的是精靈，有的穿著盔甲或軍服，有的衣衫襤褸，有的連肢體都是殘缺的，其中一些顯然受過足以致命的傷害，卻和獨眼伍長一樣若無其事的繼續(xù)站立在原地。
這些‘人’手中都拿著各式各樣的武器。
出于某種理由，他們沒有立刻對盧奇諾發(fā)動攻擊。用余光注意到周圍的森林里都有類似的人影在活動，盧奇諾明智的選擇原地不動，免得引起這些‘人’的攻擊。
那本《帝國史》里可從沒提到過這種情況。然而，在盧奇諾看過的另一本，名為《魔法師杜澤的大冒險》的小說中，就提到過這樣一種非生非死、難以消滅的怪物。它們被稱為亡靈，是以某種形式重獲新生的死者，通常都和魔法等超自然力量有關(guān)，而且可以作為魔法師的簇?fù)矶嬖?，或獨立存在于某些和死者有關(guān)的地方。
雖然已經(jīng)親身體會過魔法的威力了，但直到今天之前，盧奇諾都以為亡靈只不過是虛構(gòu)出來的。就像是他真正的家鄉(xiāng)所盛行過的那些鬼故事一樣。
“呃……啊……”
獨眼伍長擠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嚎叫聲，聽起來干澀而別扭。那根金屬刺卡在了他的嗓子里。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增加了幾分滑稽?！斑怼?p> “嘿，關(guān)于捅了你脖子的那件事，我很抱歉。”猶豫了一下，盧奇諾試圖和對方搭話。他本來沒覺得亡靈有什么可怕的，不過在對方手里正拿著致命的武器，而且完全有理由記恨自己的時候，情況就不太一樣了?！跋Ｍ悴灰橐馕业拿胺浮Ｄ阒篮芏鄷r候人們只是別無選擇才這樣做的，對吧？”
獨眼伍長沒有給出任何回應(yīng)。他姿勢僵硬的站在原地，沒有發(fā)出聲音，胸膛也不再起伏，就像是又死了一樣。
很突然的，盧奇諾聽到一陣尖銳的哀嚎聲。
這種聲音像是從遠(yuǎn)處來的，又像是直接回響在他的腦海里。哀嚎聲的音調(diào)高昂而凄厲，給人的感覺像是來自在午夜中哭泣的寡婦，又像是來自剛剛痛失愛子的母狼。無法承受這種尖銳的哀嚎聲，盧奇諾不由自主的丟下了手中的火槍，用雙手捂住耳朵，卻依然擋不住哀嚎聲的侵襲，甚至絲毫沒有減弱它的音量。他徒勞的捂著自己的耳朵，望著完全沒有受到哀嚎聲影響的獨眼伍長，在頭腦中越加凄厲的哀嚎聲中，意識逐漸陷入黑暗。
女精靈的情況比盧奇諾好一些，但也只是比后者多堅持了幾秒鐘。隨后，她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同樣失去了意識。
得到了主人無聲的指示，亡靈們隨即行動起來……
無法抗拒的黑暗吞沒了盧奇諾的意識。他感覺自己在昏迷中做了很多個漫長而恐怖的噩夢，而當(dāng)他處于逐漸恢復(fù)意識的朦朧期時，這些記憶又如潮水般瞬間退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他猛然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活著，而且全身都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
他最后的記憶是，自己用火槍劫持了一個精靈軍官，而且還有一個自己在前不久親手殺死的、應(yīng)該早就死透了的人，重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他隱約記得自己聽到了某種難以忍受的哀嚎聲，卻回憶不起細(xì)節(jié)，更想不起來自己是在什么時候暈過去的。
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huán)境，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個尸體堆上，身下墊著至少上百具尸體，一部分尸體穿著盔甲和軍服，一部分尸體則光溜溜的，直接用最自然的形態(tài)存在著。大部分的尸體都有或多或少的殘缺，有些少了手臂或大腿，有些沒了腦袋，有些肚子上有個大洞，有些尸體上還插著箭矢或折斷的武器。
血液的腥味和穢物的臭味夾雜在一起，非常難聞。令人作嘔的氣味還招來了大群的蒼蠅，圍繞著尸體堆飛來飛去，在空中嗡嗡作響。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卻無法阻止那股惡心的味道趁著他每次呼吸的機會，勢不可擋的灌入鼻腔里，逼得他不得不用嘴巴呼吸。
發(fā)生什么事了？！
盧奇諾下意識摸向腰間，卻沒有找到自己的劍。那支火槍也不見了。他往周圍望去，發(fā)現(xiàn)被自己劫持過的那個精靈軍官也在旁邊，正臉朝上的平躺在尸體堆里，緊皺著眉頭，閉著眼睛，似乎還沒有恢復(fù)意識。
咔——咔咔——
一陣硬物敲擊的聲音引起了盧奇諾的注意。他轉(zhuǎn)過頭，看到了一個正在接近自己的‘人’。
這個‘人’看起來比獨眼伍長更像是亡靈。它沒有一絲皮肉，看不出性別或種族，周身只剩下一副慘白色的骨架，身上披著不再合身的鏈甲，光潔的頭骨上戴著蠻族風(fēng)格的頭盔，手里拎著一把滿是銹跡的斧頭。從它空洞的眼眶，可以直接看到它的顱骨內(nèi)壁。因為沒有皮肉的緩沖，在它行走的時候，相互碰撞的骨頭會自然的發(fā)出‘咔咔’聲。
盧奇諾完全無法理解這樣一具單薄的骨架是如何自主活動的，不過，這不妨礙這具骸骨動作靈活的爬上尸體堆，走到他眼前來，然后舉起了那把斧頭——
這到底是什么鬼東西？！亡靈？！
眼看著對方打算攻擊自己，盧奇諾果斷的推了一下墊在身下的尸體，借著反作用力朝側(cè)面滾去，狼狽的躲過了斧子的劈砍。這具赤裸的尸體代替盧奇諾挨了這一擊，斧刃劈在它的后背上，差點把這具無名尸體劈成兩端。
雖然沒有肌肉，但這個‘骨頭人’的力量可不小。
“咔，咔咔咔咔。”沒能一擊得手，‘骨頭人’敲打著自己的所剩無幾的牙齒，發(fā)出了意義不明的撞擊聲。“咔咔咔！”
在翻滾的過程中，盧奇諾的手肘撞到了一個硬物。他順手從數(shù)具疊加在一起的尸體中抽出了那個硬物，發(fā)現(xiàn)是一根帝國軍團用的標(biāo)槍。這根標(biāo)槍曾經(jīng)折斷過，僅剩下一米左右的長度，原本尖銳而鋒利的槍頭也折彎了，標(biāo)槍桿上還沾著滑膩的新鮮血跡，很不趁手，但拿著它總比赤手空拳的面對敵人要好。
“咔咔咔！”
沒有給盧奇諾站起來的時間，‘骨頭人’再度發(fā)動攻擊，還是一模一樣的姿勢，高舉著斧子劈砍下來。盧奇諾原本想要巧妙的閃避這次攻擊，同時用標(biāo)槍攻擊‘骨頭人’的膝關(guān)節(jié)，但因為對方的速度比想象的還要靈活，只得再次狼狽的朝旁邊翻滾，勉強躲過了這一擊。
‘骨頭人’的斧子卡在了另一具尸體里。它用一只穿著鐵靴的腳踩住尸體，用力拔出了自己的斧子。趁此機會，盧奇諾用標(biāo)槍支撐著身體，站了起來，覺得腳下的尸體讓他立足不穩(wěn)。
跛腳給盧奇諾帶來的劣勢非常明顯。他的平衡性大打折扣，僅僅是單純的保持站立都需要有東西作為支撐，更不可能發(fā)揮自己的全部力量。
那個‘骨頭人’似乎比普通人還要敏捷不少，力量又非常大，只是智力比較低下，才給了盧奇諾些許逃生的機會。
絲毫沒有受到兩次失利的影響，‘骨頭人’高舉著斧子，朝盧奇諾沖來，而由于腿腳不夠靈便，盧奇諾只能被迫嘗試格擋這次攻擊。他雙手分別握住標(biāo)槍的兩端，橫著架住了直劈下來的斧子，但‘骨頭人’的力量卻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大許多。殘疾的右腿吃不住力氣，他的膝蓋一彎，頓時半跪在地上，雙手還依然堅持格擋著‘骨頭人’的斧子。
斧刃距離盧奇諾的腦袋只有二十厘米遠(yuǎn)。
格外擅長這種硬碰硬的戰(zhàn)斗方式，‘骨頭人’雙手握住斧柄，全力下壓，連盧奇諾手中的標(biāo)槍桿都發(fā)出了輕微的破裂聲。難以在半跪著的情況下發(fā)力，盧奇諾只能勉強維持著現(xiàn)在的姿勢，同時感覺手臂越來越虛弱，馬上就要支撐不住了。
戰(zhàn)斗的聲音驚醒了那個精靈軍官。
她微微呻吟了一聲，恢復(fù)了意識，立刻捂起口鼻，神色迷茫的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當(dāng)她注意到盧奇諾和那具會走路的骸骨時，她先是揉了揉眼睛，確認(rèn)自己沒有看錯，才一邊用精靈語小聲嘀咕著，一邊朝正在打斗的雙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