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峰回路轉(zhuǎn)

　　小梅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多才漸漸醒過來，看見梓沁在，倒也沒說什么，只等玥昌去做飯的空檔，與梓沁商量，待自己完全不燒了她便回去。之后，梓沁精心調(diào)理了兩日，小梅退燒后沒再反復(fù)，腿上的傷也有了些起色，走之前，梓沁將另一副調(diào)理藥方的熬制方法教與玥昌，又囑咐了各種注意事項(xiàng)，方才離開。

　　在玥昌的照料下，約莫過了五六日，小梅已經(jīng)可以由人攙扶著在院子里走幾步了。

　　“大人，您都走好久了，喝點(diǎn)兒水吧。”這一日，德善攙著小梅在殿前空地上練習(xí)走路，玥昌端著碗綠豆湯走到小梅跟前說道，遂向一旁的德善使了個眼色。

　　“是啊大人”德善會意“徐大人她說過，多活動也不能時間太長，得注意休息，傷才能好得快呢?！?p>　　小梅一笑“好，聽你們的，休息會兒再走”玥昌早已在階臺上鋪了個厚墊子，然后和德善一起，扶著小梅慢慢坐下，小心避開大股上的傷處。

　　見小梅坐穩(wěn)當(dāng)了，玥昌呈了綠豆湯給小梅“大人，喝點(diǎn)兒水吧，剛熬的綠豆湯，已經(jīng)放溫了，正解暑呢?！?p>　　小梅一笑，雙手接過玥昌手中的瓷碗，感激地看了看身旁半蹲著的玥昌以及站在階下的德善“這段日子，給你們添麻煩了?！闭f完，端了碗，慢慢將綠豆湯飲下。

　　玥昌和德善相視一眼，目光中皆閃過一絲詫異，玥昌看著正在喝綠豆湯的小梅，微微垂了頭，喃喃道“小的，本來就是服侍大人您的啊，您為什么，總是那么客氣呢?！?p>　　小梅聞言，轉(zhuǎn)頭見玥昌神情有些難過，苦笑了笑“我不是說你不好，只是..”皺眉想了想“以前，我一直是自己一個人...”看向身旁的玥昌和德善“而且，我一直把你們當(dāng)朋友看，我知道，這里的規(guī)矩很多，有些時候，讓你們?yōu)殡y了”見兩人又有些誠惶誠恐，連連擺手安慰“我其實(shí)，也只是希望，你們在我面前，能少些拘束”見兩人站在那兒，一時有些無措，尷尬一笑“看我，光顧著說話了，你們坐啊?！迸牧伺纳砼缘碾A臺，探詢地看向兩人。

　　玥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小梅，沒多說什么，坐在了小梅下首的階臺上。一直低著頭的德善，此時也稍稍抬了頭，正對上小梅帶著笑意的眸子，趕緊又低了下去，小小地挪了碎步，走到小梅下首的階梯上，側(cè)對著小梅扶膝坐了，腦袋卻仍舊沉沉地低著，不敢抬頭。小梅看著有些緊張地低著頭的德善，也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孩子，有些不忍地?zé)o聲嘆了口氣，神色似有猶豫。

　　“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跟我們說？”玥昌的目光一直落在小梅身上。

　　小梅小心地看了眼玥昌“我這次受傷，因?yàn)槭裁?，你們這幾天大概也都清楚了”玥昌和德善聽罷，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小梅只作不見“宮里，我怕是呆不長了”小梅看向玥昌，安慰一笑“對了，你們有沒有，想換的地方，比如御膳廚房，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您要趕我們走么？”德善忽然有些慌張。

　　“不是趕你們走，只是...”小梅想了想，緩緩道“以后我不在這里了，你們總要有個去處。”

　　“可...可...”德善似乎還是想不明白“可您會去哪兒呢？您不是一直在內(nèi)醫(yī)院么？”

　　“您想讓我們?nèi)ツ膬耗?？?p>　　“玥昌，我可能，回不來了，走之前，我想為你們做點(diǎn)兒什么。”

　　“憶卿”玥昌忽然吐出兩個漢文，轉(zhuǎn)頭看向，有些愣住的小梅，坦然一笑“是因?yàn)檫@個么？”

　　“玥昌，答應(yīng)我”小梅神情一時變得有些嚴(yán)肅，看著玥昌，一字一頓認(rèn)真道“那天晚上你聽到的任何話，一個字，都不要跟任何人說?！?p>　　“可....可....可是”玥昌有些無措道“我已經(jīng)告訴宮醫(yī)女了，我不知道....”

　　小梅愣了愣，自顧自地垂了頭，苦笑了笑，喃喃道“說了就說了吧，只是，別再跟第二個人說了”抬頭見玥昌似乎有些害怕，撫了撫她的腦袋“我是為你好，其實(shí)對我來說，已經(jīng)不重要了。忘了它就行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一旁的德善已經(jīng)有些糊涂了“大人，您到底要去哪兒??？”

　　小梅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啊?！币谎鲱^，將剩下的綠豆湯，一飲而盡。

　　傷勢日漸好轉(zhuǎn)，小梅提前向內(nèi)醫(yī)院報了復(fù)職的日子，這一日報道，剛一進(jìn)院子，便看見了都提調(diào)和姜尚膳等幾名內(nèi)侍，以及兩名內(nèi)禁衛(wèi)。

　　待小梅走到身前，姜尚膳微微昂首“賀大人，有旨意”小梅提了衣擺，俯身拜下“內(nèi)醫(yī)賀氏，宛嬪隨侍，天使所遣，以禮待之。孰違宮規(guī)，以下犯上，有損玉體，有負(fù)醫(yī)職，恕難輕縱。念及天顏，廷杖懲戒，罪犯謀逆，實(shí)難姑息。為典明宮紀(jì)，即日起，免去賀小梅內(nèi)醫(yī)院內(nèi)醫(yī)正職，貶為開城府醫(yī)院官役，即刻押解前往，不可停留。”

　　話音剛落，兩名內(nèi)禁衛(wèi)即刻上前，把小梅的官服扒下，用繩索將其反綁了，之后，向姜尚膳躬身一禮，押著小梅出了內(nèi)醫(yī)院，小梅情急間，瞥見人群中的梓沁，兩相對視，心里方漸漸平靜下來。

　　三人出景福宮后，一路穿過街市，剛出城門沒多遠(yuǎn)，隱隱聽得身后馬蹄急促。

　　“喂，等等！??！”小梅不禁一驚：他確沒想到柴胡會出宮。

　　一名軍士回頭望去，辨得是內(nèi)禁衛(wèi)副將，趕緊招呼另一名軍士止步，待柴胡下馬，躬身行禮道“大人?！?p>　　柴胡隨意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跟他”向兩人中間的小梅揚(yáng)了揚(yáng)首“說幾句話，你們倆在這兒等會兒?！闭f罷，伸手便要把小梅拽過來，將手中的韁繩扔給那個軍士。

　　“啊，大人...”那軍士下意識地接過韁繩，趕忙交給同伴，之后上前一步“大...大人，小的是奉旨押送罪人去松都的，不能耽擱啊。”卻終究沒攔住，神情更加焦急。

　　柴胡拉著小梅往官道旁的樹蔭里走去，留那倆軍士在原地干著急，小梅見狀，自己先頓住腳步，用漢文悄聲問道“胡哥，你怎么來了？”

　　“老離讓我來見你一面”柴胡瞥了眼干著急二人組，知道小梅有顧慮，小聲答道“我?guī)е鴥?nèi)禁衛(wèi)宮牌呢?！?p>　　小梅點(diǎn)了點(diǎn)頭“胡哥，你等我一下”回身走到那倆軍士身前，躬身行了一禮，歉意道“兩位大哥，柴大人與小的相識，只是告?zhèn)€別，不會耽誤太長時間的，耽擱了行程，只說是小的走的慢了，絕不會誤了兩位大哥的差事?！?p>　　其中一名軍士小心撇頭望向站在不遠(yuǎn)處的柴胡，后者已是不耐煩地將宮牌拿出來揚(yáng)了揚(yáng)，兩人見狀，放下些心，牽著韁繩的那名軍士悄悄向小梅擺了擺手“趕緊的，趕緊的?！?p>　　小梅向兩人躬身一禮，回到柴胡身邊，見后者目光落在了束縛著自己的繩索上，不想徒生事端，用眼神示意沒事，遂又往林子里走了幾步，終究不敢走得太遠(yuǎn)，估摸著兩人還能瞅見自己和柴胡，又聽不清他倆說的是什么，方才停了腳步。

　　“你咋樣？”柴胡瞥了眼身后探頭探腦的兩人，回過頭來擔(dān)心地看向小梅道。

　　“沒傷到筋骨，已經(jīng)都好了。哦對了....恩.....”小梅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柴胡，卻又有了些猶豫。

　　柴胡用手背輕拍了拍小梅的左肩，嗔怪道“都什么時候了，跟俺這兒還藏著掖著，說，啥事兒？”

　　“哦”小梅不好意思地笑笑“日月宮的德善和玥昌，是內(nèi)侍府派過來的，現(xiàn)在我不在那兒了，也不知道他們會被分到哪兒去，你問問歌哥，能不能，把他倆調(diào)到你們倆那兒去？”

　　“你這說的也是，行，等回去我問問老離”看向小梅，想起什么，忍不住嘆了口氣“俺看你啊，就是個操心的命.......”心里越發(fā)不是滋味，尷尬地閉了嘴，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哦對了”方才想起出宮的目的“老離讓俺提醒你，到了松都.......”湊近了小梅的耳邊，悄聲輕語起來。

　　小梅聽著聽著，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待柴胡說完，抬頭悄聲問道“歌哥，真這樣說？”

　　柴胡不耐煩起來“俺還能騙你，再說了，這種話，俺編的出來？”

　　“呵呵~”小梅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我只是，沒想到歌哥會懷疑她?！?p>　　出乎意料地，柴胡也明白了“是啊，那倆就算了，怎么她也被老離盯上了，難道就是因?yàn)槟敲坊ǎ俊?p>　　“大概吧”小梅思索片刻，看向柴胡“我知道了，會注意的?！?p>　　“別太拼了”柴胡看向小梅，眉宇間浮現(xiàn)出些許無奈與不舍“老離讓俺一定叮囑你，安全第一，照顧好自己”想了想，突兀地蹦出一句“咱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見小梅一愣，索性把話說完“俺平時，老嫌你不夠爺們兒，這次，倒真希望你慫點(diǎn)兒，那么多老爺們呢，哪里就輪到你這娘娘腔充大個了。”

　　許久未聽得柴胡這樣稱呼自己，竟讓小梅感覺格外親切，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笑了笑“知道了，我本來就膽子小么”余光瞥見不遠(yuǎn)處的兩名軍士向這邊招呼，抬頭看向柴胡，強(qiáng)忍了漸生出的難過“那我走了，你們...”頓了頓“也要照顧好自己?！闭f完，轉(zhuǎn)身向等著的兩名軍士走去。

　　“臭小子?！辈窈藵u行漸遠(yuǎn)，略有苦澀道，遂嘆了口氣，策馬回了城里。

　　康寧殿的寢宮里，離歌笑與李峘正在對弈，后者黑子漸成僵局，白子卻仍舊步步緊逼。只見李峘置下一子，輕輕哼笑一聲，語氣似有些無奈嗔怨，卻無半分責(zé)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半分也不肯讓我?！?p>　　“殿下若想通融，大可不必找我?！彪x歌笑也不看李峘，繼續(xù)乘勝一子。

　　李峘似也不在乎，淡淡道“聽說柴胡出宮了？”

　　離歌笑思索的眉間停滯了片刻，之后疏散開來，執(zhí)子穩(wěn)穩(wěn)置下“哦，是么?！?p>　　“柴胡明目張膽地去送一個罪人.....”

　　“小梅他...”離歌笑抬起頭來，神色嚴(yán)峻，用漢文一字一頓道“不是罪人?！?p>　　李峘一愣，也換了漢文“如今倒怪起我來”對上離歌笑的雙眼，饒有興致道“現(xiàn)下情勢，不正是你想要的么?！?p>　　“憶卿不是初雪”李峘的臉色終于有些禁不住了，一時間黯然了許多，移開目光，眼神中，多了幾分落寞“所以你現(xiàn)在才能好好地坐在這里?！彪x歌笑不再理睬李峘，自顧自地下了一子。

　　“那眼神，跟當(dāng)年，一模一樣?！彪x歌笑抬頭看向李峘，后者已然是舊相識那般的熟悉氣息“記得那年，你也是賀先生這般年紀(jì)吧？”

　　離歌笑不禁一笑“是啊，正好跟小梅一樣大?！?p>　　“那時候我就站在院子外面，看著你和惠善在跳舞....”

　　“那不是跳舞...”離歌笑有些尷尬地解釋“我練劍的時候被她看見了，聊得投緣，切磋武藝罷了?！?p>　　李峘聞言愣了一下，輕笑一聲“哦，是這樣啊”神情漸生沉溺“那時候，惠善笑得可開心了，讓人禁不住，也想跟著一起笑?！闭f話間，竟真的浮現(xiàn)出一抹沉醉的笑意。

　　“初雪那時候還像個孩子”離歌笑言罷噗嗤一聲笑了“瞧我這話，她那時候，可不就是個孩子?！?p>　　李峘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說真的，惠善有時候，會讓人忘了她還是個孩子，有時候我都懷疑，她可曾有過孩子氣的時候”看向正不自覺笑著微微搖頭的離歌笑“即使有，也是在你面前吧。”

　　離歌笑淡淡道“就算只在我面前，我也希望，她能一直都是個孩子。”

　　“我想，她并不是因?yàn)楣帜恪！?p>　　“我知道。”

　　“惠善對人，有幾分是真的，怕只有她自己知道”見離歌笑皺眉看向自己“我并非說她從不真心以對，只是第一次見她，就感覺，她活得很累”迷惑卻又著迷地喃喃自語“可有時候，又感覺，她的目光，純粹到，有些心無旁騖的寧靜?！?p>　　“初雪心里裝的事太多了，可即便是憶卿，她也是有顧忌的，想來，就更沒什么人能說心里話了。”

　　“是啊，不然，憶卿至今，也不會還跟個孩子似的?！崩顛`輕笑了笑。

　　“那你就可以傷害她？”

　　“我？傷害她？”李峘一臉驚訝。

　　離歌笑一手覆上棋局，探上前盯著李峘“你自己清楚”見李峘慢慢收斂了神色，回座后一字一頓“小梅的事，既往不咎；憶卿那里，到此為止?！毖粤T，落下一子，向李峘俯首一禮，揀衣離去。

　　“小梅...小梅他到底去哪兒了？”丘宛殿內(nèi)，常憶卿急切地看向前來問平安脈的梓沁。

　　“小姐，您先別著急”梓沁回想道“我到內(nèi)醫(yī)院的時候，尚膳大人和督提調(diào)大人已經(jīng)在那里了，后來賀先生來內(nèi)醫(yī)院報道，尚膳大人便宣讀了殿下的旨意?！?p>　　“旨意到底是什么？”

　　“松都”梓沁吐出兩字“殿下，將賀先生貶為了開城府醫(yī)院的官役?！?p>　　“你說什么？！”

　　“我現(xiàn)在擔(dān)心的是，為什么不是別的地方，而是松都呢？”燕三娘皺眉看向常憶卿。

　　“你的意思是？”常憶卿想了想，看向燕三娘“小梅是不是把我們在松都的事情告訴你們了？”

　　“是，梅梅跟我們說了你們的懷疑。歌先生也是這樣想的，另外....”燕三娘將四人的討論簡單復(fù)述了，常憶卿聽罷，神色愈發(fā)凝重。

　　“看來”常憶卿沉思良久“山西的事情，真的還沒有結(jié)束，也許...”待把胸中的一口濁氣吐出“只是個開始”一時竟恍然一笑“姐姐，你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跟我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