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死里逃生

　　小梅醒來的時候，眼前仍舊是黑漆漆一片，定了定神，才發(fā)覺腦袋上還罩著黑布袋，動動手腳，發(fā)現(xiàn)已被綁了起來，后頸的疼痛還在，提醒著他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思考良久也沒想起，方才看見的都是些什么人，掙扎著向一個方向動了動，被束在身前的兩只手，拼命地伸出些距離尋覓著周邊的一切，終于摸到個東西，卻是只摸索了片刻便一個激靈收了手，一時間冷汗不止——竟是個已經(jīng)冰冷的人腿。

　　小梅不敢再亂動，生怕再碰到些別的，只是一時沒想明白，是哪一方突然出手了，難道真的是疫病有什么問題。想了一會兒，卻是饑?yán)Ы患?，現(xiàn)在既看不見又呼吸不暢，倦意漸生，不知不覺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待第二次醒來卻是被餓醒了的，此時，門外有些許腳步聲漸行漸近，聽來人數(shù)還不少，不一刻，好像是門被打開了，腦袋上的黑布袋，質(zhì)地不甚緊密，稀疏的月光便毫不顧忌地尋隙而入，令小梅終于有了些時間的概念。

　　那群人進來后，有人開始解小梅身上的繩索，還有人松黑布袋的束口，小梅假作毫無知覺任由擺布，雙眼微瞇著抓緊時間適應(yīng)些光亮，待繩索松了些，小心地活動著雙手的脈絡(luò)，全身松綁后，黑布袋也被人從腦袋上扯了下來，小梅虛著雙眼，感覺有個身影正欲俯下身子，檢查自己是否還活著，突然出手襲向那人的頸部想將其扯翻過來，卻還是慢了，半路被另外一只手截下，一個撇手便把小梅甩到了一邊，后者重重地撞在一旁的梁柱上，隨之跌落在地，立時有兩個人上前將小梅反手壓在地上。

　　還沒等小梅反應(yīng)過來，臉上已挨了一腳，瞬間鼻子上一陣酸痛沖上頭頂，腦袋嗡嗡作響，無奈嘴還被勒著，只發(fā)出幾聲悶哼“唔.....唔唔。”嘴里已嘗到些許腥味，慢慢睜開眼，見方才自己出手襲向的那人正往自己這邊走來，其后還有幾人，但月色稀疏淺薄，一時間難以認(rèn)清。

　　“還有力氣啊”那人蹲下身子，微微俯首，靠近小梅，語氣冰冷，屋內(nèi)的昏暗，逐漸沉淀出些層次，躡手躡腳的慘淡月光也終于將來人的輪廓速寫出了框架——果然是權(quán)教諭“哎，你若自己餓死了，倒也省了不少麻煩”小梅此時已對光線適應(yīng)了些，身邊每一個人的面容，漸如脫了水的皮肉，凸顯出各自的骨骼——面前的是權(quán)教諭，其身后幾步是孫審藥和留守府經(jīng)歷官，兩人身后間還有個矮小的身影，低著頭，不好辨別，門口攔著的則是典獄署的申奉事。權(quán)教諭打量小梅片刻，意味深長地輕笑一聲“小心驚擾了孩子?！闭f著，稍稍向后撇過些頭去。

　　小梅心下一驚，見那矮小的身影被人拉過上前一步，足下有些猶豫，卻是又被人推了一下，才走到權(quán)教諭身旁，淡淡月光籠在那人身上，整個人都是黑的，小梅不得不重新適應(yīng)光線，那人于昏暗中逐漸析出，小梅整個心都跌到了冰洞里：許浚正抱著孩子站在那兒，似乎有些驚恐和不安。

　　看到小梅被押在那里奮力掙扎卻不敢出聲，權(quán)教諭緩緩起了身，向后一招手，申奉事走到小梅身邊，手里拿著個長頸瓶，小梅被翻過來桎梏著，奉事抵了小梅的雙腿，一手鉗住其臉頰，食指與拇指一個用力，想令小梅張口，后者硬是咬緊了牙關(guān)不肯松嘴。奉事見狀，回首向權(quán)教諭陰著臉搖了搖頭。

　　“怎么，需要讓人幫幫你么?！睓?quán)教諭抬手揮了揮，許浚又被人推得上前一步，是才看清了正在掙扎的小梅，一臉驚恐而蒼白，手也開始顫抖起來，那孩子睡不安穩(wěn)，漸有轉(zhuǎn)醒的跡象。

　　小梅認(rèn)命般任由著被撬開嘴，長頸瓶中之物剛一入口，小梅便從那腥臭的味道中，分辨出是膿皰汁水，求生的欲望令小梅禁不住再次掙扎起來，卻只能眼睜睜地感受著皰水被自己不得控制地幾番咽下，絕望而無助地將眼神投向已然有些傻了的許浚，見后者如此，心下倒是生出幾分釋然，再不掙扎，任憑擺布。

　　許浚見小梅被按在那里，原本望向自己的那雙，幾乎算得上哀求的眼神漸漸褪去，慢慢合上眼瞼被人生生灌入藥水，心里本能地徒生幾番掙扎，但見幾縷窺入的月光，映在那已是刀俎魚肉的人的臉上，心中一震，正要上前一步，只聽得耳畔一聲低語：孫氏......，只這兩個字，令其慢慢收回腳步，臉上徐徐爬上漠然與痛苦。

　　藥水灌得差不多，小梅被反綁著吊在梁柱上，用棉布塞住了嘴，權(quán)教諭上前掐起小梅的下巴，見后者已被折騰得沒了多少意識，遂放了手，轉(zhuǎn)身出了門去，余眾隨行而出，許浚也被半推半架得往外走去。小梅掙扎著抬起頭，正看見門扉漸閉的那一瞬間，稀冷的月光，徒留一條漸窄的縫隙，最終，頑固地在一片黑暗中斑駁著。

　　兩個身影從屋子的一側(cè)閃出，望著權(quán)教諭等人出了院門，待腳步聲亦若有若無時，一人低聲道：“怎么辦？”

　　“看他造化吧，還得等兩日才到。”樸浩透著些按捺不住的擔(dān)憂。

　　“那他們要是等不及了呢？”

　　樸浩側(cè)頭透過壁上的小窗，隱約看見被吊著的小梅若有所思“要急早急了?！迸岢心谢仡^看了眼樸浩，順著后者的眼神望去，不禁愁上眉頭。

　　小梅被吊在那里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愈發(fā)模糊起來，隱約感覺不時有人進屋來，對自己檢查一番，耳邊若有若無地充斥著各種話語“怎么樣？”“這小子真是命硬啊”“沒什么效果？”“他說自己得過”“但是好了？”“恩”“那怎么辦，再等下去就來不及了?！薄懊魈彀?，人也夠多了，堆在里面別讓人看見就行?！薄昂?。”

　　這一日，通向松都的官道上，王室儀仗綿延不見盡頭，柴胡與樸宗敬各乘一驥，伴在國王的步輦前兩側(cè)，遠遠望見松都方向一騎快馬跑來，樸宗敬側(cè)頭看向柴胡，后者領(lǐng)會，策馬越過儀仗迎了上去。

　　樸宗敬抬手示意儀仗暫停，步輦內(nèi)傳來一聲詢問“怎么了？”

　　樸宗敬下馬至窗邊行禮“松都方向有人攔駕，柴副將過去看看。”

　　“哦。”車內(nèi)應(yīng)了一聲，再無它話。

　　柴胡那方，兩人一起向著儀仗這邊過來，于隊前下了馬，柴胡領(lǐng)著那人步行上前，一時急切，習(xí)慣性上前一步，想與快馬至于步輦旁的離歌笑說話，掃到樸宗敬的目光，遂收了步子大聲回稟“松都醫(yī)院有要事求見殿下?！?p>　　松都那邊，小梅殘存的意識中，感覺有人將自己放了下來，身上的衣服被人扒開來，耳畔的聲音帶著些怒氣，拼命想要睜開眼睛，卻是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嘈雜時遠時近，時疏時密，令其頭痛欲裂，想叫他們安靜一會兒，卻是發(fā)不出聲音，又過了一會兒，身上再次重重捆綁，然后被人似架似抬地，扔到一堆又冰冷又柔軟的東西上面，便再撐不住，終于昏死過去。

　　一陣陣的濃煙將小梅嗆醒，掙扎幾下，感覺被許多東西壓著，根本動彈不得，煙氣越來越重，強撐著昏沉的腦袋和周身的疲憊，拼命睜開眼睛，對上的卻是一雙已經(jīng)失去生氣的眼睛，小梅嚇得一聲驚呼，卻因嘴被塞著終究化為一聲嗚咽——自己竟是被扔在了死人堆里。

　　透過尸身縫隙，小梅隱約看見周圍遠遠地站滿了人，權(quán)教諭和一個持火把的官役站在最前方，望向自己這邊，但見權(quán)教諭向這邊指了指，那官役點點頭，舉著火把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小梅被煙氣嗆得根本沒法呼吸，見權(quán)教諭這般，顯然是想要再添一把。小梅眼看著那官役越走越近，猛然間，腦海中，閃現(xiàn)的是最后一次陪在母親身邊，亦是這般，看著大火將母親吞沒，卻什么都做不了，那官役起手將火把向前一擲，小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等一下”小梅猛地一驚，尋著縫隙向外看去，只見一人擋在官役身前，手中正是那擲出的火把“你們確定這些人都已經(jīng)死了么？”

　　“大人，您這是什么意思？”權(quán)教諭的聲音帶有些慌亂。

　　來者已明顯帶有些隱忍的怒氣“把人都給我抬下來，我要一個一個確認(rèn)?！?p>　　“大人體恤災(zāi)民，下官明白，但疫病傳染太快，如果不能盡快遏制，怕是會不受控啊?！?p>　　“看”“燒起來了”“天啊，真的燒起來了”小梅感覺到周圍的溫度正在不斷上升，心下一涼。柴堆前的三人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權(quán)教諭被護著后退幾步，避開焦灼的熱氣，來人更是一驚，轉(zhuǎn)身喊道“老胡，快來救火”小梅透過縫隙隱約看見一些人拿了掃帚和棉被上來撲火“別澆水，別澆水，這里面有油！”話音未落，轟隆一聲，火光大起，沾了油的柴堆火燒得更旺“老離，你干嘛！”有人在不斷地沖撞著火堆，小梅感到壓在身上的尸體也略有松動，拼盡全力將周身掙扎開來，并向著一個方向努力試圖翻滾著身體。

　　外面的人好像也感覺到了尸堆中的回應(yīng)，搬運得更加賣力，終于，小梅感覺一邊的松動越來越厲害，最后一個用力，將擋在身前的一個尸體推開，正好是柴堆的邊緣，翻滾下來，跌倒在地，那不知是火還是太陽的刺眼強光，照得小梅眼睛一陣生痛，一群人圍著自己不住地拍打著，身上的繩索被解開，一人一把抱起自己，將嘴里的棉布慢慢取出“小梅，醒醒，小梅”聲音聽著有些遠，但是又不斷地重復(fù)著，讓人不得不去接受。小梅此時已用盡了身上最后的氣力，潛意識里生出的些許安全感令其困意大增，但又像是想確認(rèn)一下，撐起已是相當(dāng)沉重的眼皮，對上眼前那仍舊有些模糊的面容，疲憊地笑了笑“歌”，之后便再也沒有力氣，沉沉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