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雕車一顧

　　“聊什么呢？”常萬超在常萬清讓出的客座上坐了，執(zhí)了婢子奉上的茶，笑看向兩人。

　　“沒聊什么。”常憶卿坐回榻上，垂頭不語。

　　“哦？”常萬超放下茶盞一笑“你倆又謀劃什么大事兒呢？倒是我來得不巧了?！?p>　　常憶卿噗嗤一笑“二哥從哪里來？”

　　“母親那邊”見常憶卿臉色凝了一凝，沒多想“說是讓帶人，去碼頭守著，父親約莫要回來了，若大哥著了快船，便先回來報了，家里也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說著笑道“我想著總歸也要出去，你若想去燈會，便跟我一塊兒去?！?p>　　常憶卿自顧垂頭想了想，遂揚了臉兒一笑“那我跟二哥去”又想了想道“待晚上吧，二哥先去忙，到時候”看向一旁的常萬清“六哥跟我一塊兒?！?p>　　常萬超看向常萬清“原是你想去，來這兒勸憶卿來了?！?p>　　“我這不也看她悶在屋里好幾天了”常萬清撓撓頭，笑道“方才也說著父親要回來了，說不準(zhǔn)能遇到呢。”

　　“那好”常萬超放下茶盞，起身“我一會兒帶阿通出去，你要出發(fā)了，讓承毅來報個信兒?！?p>　　常憶卿點點頭，向常萬超行了禮，兄弟兩人便一起出去了。

　　結(jié)果，晚飯前常文濟便回來了，卻是說，這一路趕得緊，與常胤緒先去沐浴更衣，之后吩咐，晚飯各房自己安生吃了。

　　常萬超在周氏房中用了飯，辭了周姨娘，說晚上燈會的事兒，還未正式與父親母親提過，總要請示一番，便動身去了花廳，這邊常文濟與顧常氏也剛吃完，正與常胤緒和常萬選兄弟敘著話。

　　“哦”常文濟聽了常萬超要帶常憶卿和常萬清去燈會的事兒，看向一旁的常顧氏笑了笑“剛還聽嚴(yán)媽媽夸了她半天的女紅，原是想表現(xiàn)好點兒去燈會啊。”

　　“父親倒是錯怪憶卿了”常萬超也笑了“全是老六攛掇的，聽說還是搬出了您近日要回來，她才肯去碼頭那邊轉(zhuǎn)轉(zhuǎn)?！?p>　　“這倒是奇了”常胤緒放了茶盞，看向常萬超，滿是詫異“我還想著，她那性子，早溜出去不知多少趟了呢?！卑ǔｎ櫴显趦?nèi)，眾人皆抿嘴笑了起來。

　　“回家了，便隨她吧”常文濟既無奈又心疼“日后...”想起了什么，無聲地嘆了口氣“怕也由不得她了?！背Ｊ闲值苈勓?，方才的嬉笑皆帶了幾抹傷愁。

　　“有你們這般的父兄從小慣著，日后她能不能找到婆家還兩說”常顧氏不知是嗔怪還是無奈，咬著嘴，笑看向常文濟“你做老子的，現(xiàn)在想起日后了，晚啦?！?p>　　“噗嗤...”一旁正喝茶的常萬選沒忍住，放下茶盞，起身向常文濟夫婦告了罪，坐下后，笑看向常文濟“母親這話倒是沒有冤枉父親?！?p>　　常文濟見兄弟三人滿臉皆是默認(rèn)，苦笑了笑，向常萬超道“行了，你帶著他們?nèi)グ?，秦淮河那邊人多，莫要走丟了”轉(zhuǎn)看向常胤緒和常萬選“你倆不去？”

　　“我跟著去吧”常胤緒起身向常顧氏道“回來時，確見今年的人，比往年還要多上些，二弟怕是盯不住那幾個猴兒?！?p>　　“還是我跟二哥一起吧”常萬選也起了身，向常胤緒道“大哥今日剛回來，既沒力氣看燈，又要費神，留家與母親多敘敘話吧?！?p>　　常胤緒確是對燈會沒多少興趣，再加上也真的是累了，苦笑著點點頭“那也好，辛苦三弟了?！?p>　　“我想著，往年那丫頭拉著你去燈會，你都躲著”常文濟笑看向常胤緒“如今怎么還上趕著了，你也別去礙眼罷，她還能玩兒得盡興些。”常萬超與常萬選看向平日里，一向老成持重的大哥，彼此相視一眼，默契地抿著嘴偷笑起來。

　　常顧氏瞥了眼常文濟“就會欺負(fù)你兒子”嘴角卻是含著一絲笑意，轉(zhuǎn)看向常萬超“行了，趕緊帶著猴崽子們瘋魔去罷”遂又想起什么“問問老四去不去，近日里看他也老在家呆著，別呆傻了?！?p>　　“四弟在周姨娘那兒呢”常萬選向常顧氏道“一會兒我去問問?！?p>　　“恩”常顧氏點點頭“你打量著，他若想去，便讓人去告訴旻清一聲，她就明白了?！?p>　　“兒子明白。”常萬選允了諾，與常萬超一道辭了常氏夫婦與兄長，各自準(zhǔn)備出門的事宜。

　　最終，常萬超和常萬選各騎了一驥，讓常萬達(dá)和常萬清收拾出一輛車來，拉上常憶卿與梓沁，另攜了承毅與常通，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車子沿著花牌樓一路南下，上元節(jié)已開了幾日的燈會，現(xiàn)下正是愈加熱鬧的時候：人們少了夜禁的拘束，商販們更得了坊間的便宜，各大酒樓、食肆、茶莊、糕坊，爭相地，將門面裝點得琳瑯滿目，再不似往日般酒香不怕巷子深，如今巴不得人們遠(yuǎn)隔十里都能見得自家的新鮮。

　　常憶卿坐在車?yán)?，于錦簾子的翩躚間，窺探著街市里的摩肩接踵，時不時地，還能見著些孩童，舉著各式花燈，追逐嬉戲，街坊間的酒香、茶香、果子餅的酥油香，混雜成富有層次的氣息，尋著縫隙，一點一點將車廂填滿，縈繞在常憶卿的鼻息間，好似厚厚的綢緞子似的，扯也扯不掉。

　　錦簾子忽然被掀開，一只提著油紙袋的手伸進(jìn)來“南北家剛出鍋的炒瓜子！”常萬清咧著嘴，從車窗外探進(jìn)來，將袋子放在常憶卿手里“還熱乎著呢！”見常憶卿打開袋子，一邊用手托著捂手，一邊在紙袋口聞了聞，已忍不住夸起來“這回炒得火候剛好，子兒都鼓起來了，皮兒還脆著，我剛嘗了一個，特別入味?！?p>　　常憶卿在袋子里挑了個飽滿的，放在牙齒間，輕輕一嗑就開了，炒熟的細(xì)鹽咸香，從已經(jīng)酥脆的瓜子皮兒里崩開，散在唇齒間，先一步把味蕾挑逗起來，用舌頭嫻熟地一卷，飽滿的瓜子兒就落在了口中，脆咸爽口。

　　梓沁于一旁，遞上個帕子，讓常憶卿墊著放瓜子兒皮兒，常憶卿隨手抓了把瓜子給梓沁，之后嗑著瓜子，噘著嘴道“我不想幫你討鞭炮了?！?p>　　“為啥啊？！”常萬清又意外又著急“這瓜子兒不好吃？我...你等會兒我給你找別的...”

　　“管它什么，在車?yán)锍杂惺裁慈??！背浨淦擦似沧?，淡淡道?p>　　“哦~”常萬清撓撓頭“你是氣這個啊”探頭望了望前方的常萬超兄弟倆，轉(zhuǎn)過來向常憶卿為難道“這是三哥的意思，我也沒辦法啊，你不能賴我頭上啊?！?p>　　“那我不管”常憶卿悠悠然嗑著瓜子“我玩兒不成，你也別玩兒”說話間，瞥見了個什么，催著常萬清道“哎哎哎，姚坊的門棗兒，還有呢，快去買點兒來?！?p>　　“好好好?！背Ｈf清不敢怠慢，轉(zhuǎn)身尋去。

　　常憶卿撩著簾子，看著常萬清跑去買棗兒的背影，終是樂了出來。

　　正待回身，見一個與自己差不多大的，著青羅直身的少年，走到車邊，笑道“五哥看見什么好玩兒的了”說著，抓了一把瓜子，遞到常萬達(dá)手里“剛出爐的，嘗嘗。”

　　常萬達(dá)笑著接了“六弟干什么去了，這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一邊望向常萬清跑遠(yuǎn)的方向，一邊磕了個瓜子“呦，還是南北果品的，剛看排了好長的隊呢，我說老六怎么半天不回來?！?p>　　“哼”常憶卿一手托著腮，了無生趣“他還能到處跑去排隊呢，我只能聞個味兒。”

　　常萬達(dá)聞言，心下已是明了，一手搭了窗沿，探看向常憶卿賭氣的臉龐，悄聲道“我要是能讓你下車來呢?！?p>　　常憶卿立時來了精神，搖了搖常萬達(dá)靠在車窗上的手臂“五哥你最好了?。。　?p>　　“你這丫頭”常萬達(dá)無奈地?fù)u搖頭“吃你一口瓜子兒，竟是攬了個大活兒”叮囑道“不過說好了，老老實實戴著帷帽，不然母親怪罪下來我可擔(dān)不起?！?p>　　“好好好”常憶卿滿口答應(yīng)“只要能讓我下車去逛，我易個容都行。”

　　“噗嗤~”一旁的梓沁沒忍住“姑娘，要不咱倆都化成男人罷，連帷帽都不用戴！”

　　“哎！”常憶卿眼睛一轉(zhuǎn)“這個主意好！”

　　“哎哎哎！”常萬達(dá)看著越來越不對勁兒，佯裝肅然地看了眼梓沁“你就別瞎出主意了，她好不容易聽話一回”轉(zhuǎn)看向常憶卿“一會兒就到秦淮河了，我想辦法?！庇檬贮c了點常憶卿，嚴(yán)肅地提醒了一下，轉(zhuǎn)身向車前走去。

　　常憶卿與梓沁相視一眼，皆摩拳擦掌地激動起來。常憶卿忽然想起了什么，向梓沁示意了一下車門，抿了抿嘴，偷笑一聲，挪坐到車門處，梓沁微微將車簾撩起，常憶卿趁機抓了把瓜子放在座駕上。

　　“咳咳”常憶卿隔著門簾兒，清了清嗓子“南北鋪子的炒瓜子，你倆什么都沒聽見啊”見梓沁豎起兩根手指，撇了撇嘴，又抓了一把，撩開簾子，正要放在座駕上，卻是碰上了常通拿瓜子的手，后者一驚，下意識地看了眼旁邊的承毅，耳根瞬間紅了，把手收了回去。

　　常憶卿見承毅仍舊目視前方，咬了咬嘴唇，用手背輕輕碰了碰承毅放在座駕上的手，后者終是不能再視而不見了，肉眼可見地帶了些無奈，回頭看向常憶卿，卻是正對上一雙，滿是可憐見的杏眼，以及噘著嘴和那鼓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鶐妥樱挥傻靡猜t了臉頰，正了正神色，收回目光，常憶卿卻是知道，對方這樣便是認(rèn)了，笑嘻嘻道“一把不夠吃的?！闭f完，將手里的瓜子放在承毅手邊，之后退回了車?yán)铩?p>　　常憶卿和梓沁貼著車簾細(xì)聽，只待得終于有了兩個嗑瓜子的聲音，兩人方才捂著嘴，無聲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