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莫溺前塵
常憶卿估摸了一下小梅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后來怎么辦呢?”
小梅的眼神中,隱約帶了一絲憂傷和無奈,似乎在喃喃自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只是在那兒一邊哭,一邊守著我娘直到天亮,正巧村長來看我們,見我娘去了,以為她也是染了瘟疫才死的,便叫人把我娘拉走?!?p> “帶到哪兒去了?”常憶卿很是震驚,語氣中略帶了些急切,心里卻已經(jīng)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小梅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常憶卿,嘴角含了一絲略帶哀傷的笑容,語氣淡淡道“為了防止傳染,得瘟疫死的人都是要直接火化的?!?p> 常憶卿心下,自然是明白,這種處理方式的無可奈何,卻怎么也不敢相信。一絲理智,使她在心底,必須承認這樣的做法,但是不可控制的感性,卻仍舊使她涌起一股子憤怒“他們怎么能這樣,還沒弄清楚呢,萬一不是瘟疫呢!”
小梅的語氣,卻反倒平靜許多,同時又略帶些哀傷“萬一是瘟疫呢?”轉(zhuǎn)而溫爾一笑“后來想想,村長也是為了大局著想,怪不得他們?!?p> 常憶卿驚訝于小梅的淡然,但心里也明白小梅說的是對的,卻仍舊不禁詢問道“那.....那.....那你就讓他們把你娘給帶走了?”
小梅一笑,低了頭,說是講給常憶卿聽,倒不如說是自顧自地在回憶著“我那時候才七歲多,哪里攔得住,只能一路跟著他們,直到看見,他們把我娘,帶到一片空曠地,與那些得瘟疫死了的人一起,放在一大堆木柴上,”講到這里,眼里閃爍了些許,映著面前的火堆,像是看見了當(dāng)年的那場大火“我拼命地想把我娘拉下來,卻擋不住村里的幾個叔伯把我拉走,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點了火?!?p> 常憶卿聽得心中不忍,卻是下意識地追問道“后來他們把你娘葬在哪里了?你知道么?”
小梅慢慢地搖搖頭,從懷中掏出那個,被燒掉一部分的稠帕,苦澀一笑“我也不知道,那時我拼了命掙脫開,跑到火堆前,從我娘手里搶下了這個”說話間,細細地撫摸著稠帕“這是我娘生前最寶貴的,連她去世的時候,手里都還一直攥著,我不想讓它也跟著一起燒了,留個念想也好。可是村里人怕這帕子上也沾染著病,不讓我留著?!?p> 常憶卿看著燒剩下的稠帕上,隱約可見經(jīng)緯偏差,知道這稠帕質(zhì)量上好,輕易撕扯無礙,想來是被奮力拉扯過的,語氣哀哀,柔柔一笑道“可你還是給保下了?!?p> 小梅卻是低頭一笑,神情愈加苦澀無奈“保是保下了,不過差點兒連命一起丟了”抬頭看見常憶卿一臉的不明所以,淡淡一笑解釋道“那時候我手里緊攥著帕子不肯放手,他們看搶奪不過,便把我和那些得了疫病的重癥患者一起關(guān)了起來?!?p> 常憶卿一時震驚不已,早已忘了手里的那碗粥,把碗重重向下一放,粥撒了也不知道,怒氣沖沖道“他們怎么能這么做!”
小梅一看常憶卿這般激動,粥撒了都不知道,連忙拿了衣角去擦,一邊安撫道“哎,你慢點兒,別著急么”一邊擦一邊笑。
常憶卿見小梅這般不痛不癢的,又氣又不解,看向小梅,皺眉道“你還笑,他們那么對你你還笑!”
小梅一邊擦,一邊平靜地解釋道“那又有什么辦法呢,你沒經(jīng)歷過瘟疫,不知道有多可怕:昨天還好好的一個人,第二天就病倒了,再過幾天就沒了,誰能料到會發(fā)生什么,當(dāng)然是能保護一些人就保護一些人?!辈镣曛酀n,仔細地把衣服又蹭了蹭,使粘在衣服上的粥漬快些干。
常憶卿卻是很不甘心,仍舊氣憤“那他們就讓你和那些患病的人自生自滅么?”
小梅淡淡一笑,苦澀漸逝,反而平添了一絲滿足“可能是我命大吧,在那兒不知被關(guān)了多久,又渴又餓,后來還開始發(fā)燒,周圍不斷的有人死去,再后來我就昏過去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師父那里了。那時候師父就住在城里,一連幾天為村子里的人看病,疫情很快就被控制了。后來等我好些了,師父就問我,家里還有什么人沒有,若沒地方可去,愿不愿意跟著他學(xué)醫(yī)。我想著反正也沒其他活路了,而且,那時候覺得,如果自己懂醫(yī)術(shù)的話,娘也不會走得那么早,于是就拜了師。師父是等村子里的人都好得差不多才離開的,走之前,我回家拿過一次東西,但也沒碰上什么人,”苦笑了笑“說實話,也怕碰見什么人。跟著師父離開后就再沒回過村子,所以也不知道我娘到底被葬在了哪里?!?p> 常憶卿聽了小梅的話,不禁有些驚訝,這是第二次聽到小梅說起那個師父,好奇地問道“你師父?你師父怎么會去你們村子?”
小梅墊墊肩,似乎也不大清楚“大概是碰巧走到那里了吧,我跟師父學(xué)醫(yī)的那幾年,也是跟著他東奔西走的,到各處去給人看病?!?p> 常憶卿把最后的一點兒粥喝完,點點頭道“然后,就是你說的,他被請到王府里去了,你就自己去了關(guān)外?”
“是啊?!毙∶废肓讼?,點了點頭。
常憶卿疑惑地問道“那你后來沒再見過你師父么?”
小梅又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沒有,我從關(guān)外回來后去王府找過師父,但又聽說,他被宮里招去了?!?p> “御醫(yī)???!”常憶卿對于這個答案很是驚訝
小梅卻是沒怎么在意,一笑道“可能是吧。”
常憶卿興奮了起來,語氣也多了些自信“那容易?。m里的御醫(yī)我都認識,你說,你師父叫什么?”
小梅聽得常憶卿這樣問,愣了一下,轉(zhuǎn)而想了想,表情卻有些不好意思,語氣為難道“這......我還真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你師父叫什么你不記得?”常憶卿皺著眉,顯然認為不可思議
小梅似乎也覺得,有點兒說不過去,歉然一笑“說實話,我沒問過他,一直都是叫他師父的?!闭f完,略低了頭,仔細想了想,喃喃道“而且平日里,師父的話也不多,每天不是教我些醫(yī)藥知識就是給人看病,很少說他自己的事情,我那時候覺得師父特嚴肅,也不敢多問?!闭f罷,抬頭見常憶卿的碗空了,一笑問道“要不要再來一碗?”
常憶卿趕緊點點頭,把碗交給小梅,笑嘻嘻地道“要要要”小梅轉(zhuǎn)過身去給常憶卿添粥,后者則抿了嘴,仰頭想了想,點了點頭,自顧自地分析起來“聽你這么說,他應(yīng)該是個每天板著張臉,不茍言笑,”說著說著,竟真的佯裝把臉板了起來“做事情認真到死的一個古板老頭吧?!?p> 小梅盛完了粥,轉(zhuǎn)回身來,把碗小心地呈給常憶卿,看其形容,不禁被逗笑了,仔細地想了想,又笑了笑道“倒也沒你說的那么夸張,不過,師父對患者是真的很有耐心,而且其實,他老人家身體也不算很好,聽他說,小時候還得過場大病,后來便棄了應(yīng)舉,一心學(xué)醫(yī)了,他說他不想讓其他人也跟他受一樣的苦。師父其實人很好的,”說到這兒,好像想起了以前的事,不由得笑了笑“雖然,他的確像你說的不茍言笑,但他真的很關(guān)心我,也一直在為我著想,況且,我的命都是師父救的,八歲就跟著他學(xué)醫(yī),十九歲跟師父分開去的關(guān)外,在這期間,師父就像我爹一樣。”
常憶卿暖暖一笑,自顧自地喝著粥,放下碗,有些歉疚地向小梅一笑,道“對不起,是我太好奇了,問了你這么多,讓你又想起這些傷心事。”
小梅聽得常憶卿這樣說,反倒暢快一笑,搖搖頭,嘆了口氣,語氣松快“其實我倒是要謝謝你,這些事情憋在心里這么多年,今天能通通說出來,反倒覺得暢快不少?!?p> 常憶卿喝了口粥,聽了小梅這樣說,不禁疑惑道“離大哥他們也不知道么?”
小梅淡淡一笑,搖搖頭,解釋道“我跟歌哥,是我從關(guān)外回來后,在京城里才認識的。剛開始也不是很熟,后來認識了胡哥和燕姑娘他們,一起加入一枝梅才成了兄弟,這些事情他們自然也不會隨便問,再者放在心里習(xí)慣了,更越發(fā)地不想說,所以他們也不知道?!?p> 常憶卿最后一口把粥喝完,用舌頭舔了舔嘴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聽得小梅這樣說,想了想,一笑,語氣甚是驚異“這么說,我是第一個知道的嘍?!币娦∶繁欢旱靡恍Γ瑹o奈地點點頭,便笑得更開心了,轉(zhuǎn)而似乎想到什么,看向小梅,歪了頭,奇怪地問道“可平日里,看你都樂呵呵的,實在不像是,心里裝著這么多事情的人。”
小梅聽罷,柔柔一笑,語氣坦蕩而實在“人活著就很好了,干嘛非要讓難過的事情總纏繞著呢。而且,我想我娘應(yīng)該也不希望我過得不好吧。在我的記憶里,即使日子再苦,娘她也從沒抱怨過。小時候,雖然經(jīng)常三餐不繼,但每頓飯,娘都做得很用心,不會讓人感覺,像是在對付著過日子,從來都是干凈利落的樣子。所以我想,她也一定希望,我能過得有精神吧?!闭f罷,不自覺地一笑,轉(zhuǎn)頭見常憶卿似懂非懂地愣著神兒,眼神迷離,溫爾一笑,問道“吃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