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困獸之斗
常憶卿垂了眼瞼,語氣平淡道“有句話?!痹僖淮温牭匠浨湔f話,小梅的眼睛亮了一下“我知道,我也并不是很有資格問,但還是很想知道。”
小梅似乎很高興,常憶卿還愿意跟自己說話,趕忙點點頭,語氣欣喜道“恩恩,你問,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訴你。”
常憶卿抬了眼睛,看向小梅,小梅被看得又有些不自在,咽了口唾沫,等著常憶卿發(fā)問。常憶卿移開了目光,語氣中,竟夾雜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確定“在平順縣的這段日子,你為我做的,到底是出于真心,還是全然為了今日?”
小梅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她會這么問,緩了片刻,才聽明白她的意思,心里驟然間痛了一下,腦袋里,翻來覆去,全是常憶卿方才的話,每想一遍,都像是有刀子,在心上狠狠地割了一下。一種強烈的屈辱感慢慢游走遍全身。片刻后,語氣緩緩道“我......”卻怎么都說不下去。
常憶卿抬眼望向小梅,四目相視了片刻,忽地嬌媚一笑“好了,不說了?!毙∶访黠@,不知道常憶卿想到哪里去了,常憶卿卻似不在乎地道“我餓了?!?p> 小梅聽常憶卿這么說,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成什么了,既著急,又不敢過分辯解,怕她更誤會,只得借了這臺階下來,將手里已經(jīng)溫?zé)岬闹啵豢谝豢谖菇o常憶卿。喝完粥,小梅又將窩頭掰成小塊兒,一點點兒喂給常憶卿吃,吃了一兩個后,常憶卿便緊閉了嘴,示意吃飽了。
小梅摸了摸已經(jīng)溫?zé)嵝┑牟藴?,向常憶卿問道“要不要再喝點兒湯?”
常憶卿稍稍移開目光,示意否定“不了,吃不下了。”說罷又閉目養(yǎng)神起來。
見常憶卿閉目休息,便將鍋碗兒都移到一旁的桌子上,再把小幾挪開。坐在桌子旁,把常憶卿沒吃完的窩頭、小米兒粥和菜湯都吃干凈了。之后把鍋碗兒拿到小伙房里洗凈,回到房間,常憶卿仍舊閉著眼睛。
小梅猶豫了一下,向常憶卿道“我在外面守著,你什么時候想休息了叫我?!?p> “恩?!背浨溥€是沒有睜眼,聲音也是若有若無
小梅看了常憶卿片刻,緩緩轉(zhuǎn)了身,向前走了一步,忽而又頓住,似乎下定了決心,背對著常憶卿,語氣懇切道“今日,是我對不起你。但除了這次,我從沒對你說過半句假話。”說完,緩緩呼出一口氣,出了門去,回身關(guān)上門時,望見了常憶卿,那仍舊沒有多少感情的寒冷目光。
第二天,張櫻姣就被路鏢接了回來,住到了寺里,就在常憶卿住的那個院子的隔壁。張櫻姣自幼性子活潑,無拘無束,有著諸多農(nóng)村婦女的共同特點:勤勞、熱心腸、憨厚樸實。由于她母親沒有讓她裹腳,使得她比一般的農(nóng)村婦女更加健康,結(jié)實,而非那種纖弱女子。她的手腳都很寬大,臉上,總能呈現(xiàn)出那種飽含生氣的紅潤,越發(fā)顯得青春外溢。張櫻姣來了之后,陳青將其介紹給了一枝梅幾人,并交代了照顧常憶卿的事情,自然只說常憶卿身體不好,行動不便,小梅雖懂醫(yī),到底是男子,多有不便,希望她能多分擔(dān)些。張櫻姣自然無不應(yīng)予,路鏢看張櫻姣這般住在寺里,更是放心不少,踏踏實實地回了洪梯子。于是之后的日子,便是小梅負責(zé)照顧常憶卿的躺臥、坐靠等,大部分時間也由他來做些常憶卿喜歡的飯食,張櫻姣則負責(zé)幫常憶卿換洗衣服、方便如廁等。小梅將移動常憶卿時應(yīng)該注意哪些,細細教與張櫻姣,張櫻姣獨自試過幾次便也熟悉了。而離歌笑那邊,也在陸陸續(xù)續(xù)地將平順縣的一眾百姓,分批轉(zhuǎn)移出去,因為一次不能走太多人,所以到九月初,才走了將近一半。與此同時,離歌笑幾人也開始與平順縣的眾頭領(lǐng),商議撤離的具體路線。這一日,陳青和離歌笑、燕三娘、柴胡,在平順縣大營的一處崗哨上,向潞安府方向眺望。
陳青遙遙望向遠方,語氣沉重“百姓現(xiàn)在已經(jīng)送走多半了,而且,根據(jù)護送百姓進城的人描述的情況看,官府那邊也沒什么動靜,應(yīng)該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再過一陣子就能全部散回城里去,我也能放下大半個心了。”
離歌笑聽得這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看向陳青,微微皺了皺眉,問道“陳老爺子不走么?”
陳青嘆了口氣,似乎有些落寞“爹老了,擔(dān)心我,不肯先走。再者,他是記掛著,我們家的那幾個女人,老大帶著倆孩子,老二如今肚子也大了,不好走啊?!?p> 離歌笑也知道這是實情,遂沉思片刻,向陳青道“陳大帥要是信得過,待你們突圍出去,把朝廷的兵力引開,我們幾個”看了一眼柴胡和燕三娘“送老爺子一家出山,等安頓好了再與你聯(lián)絡(luò)?!?p> 陳青轉(zhuǎn)過頭來,看向離歌笑,雖是無奈,卻滿是感激,眼神中,難掩生離死別的感傷,語氣懇切道“離先生這么說,卿自然沒什么不放心的。只這本是我陳氏一族與朝廷結(jié)下的怨,如今倒把你們牽扯進來,卿實在有愧。”
燕三娘看向陳青,勸慰道“別這么說,一枝梅本就是行俠仗義的,這平順縣上千人的性命,我們一定幫到底?!?p> “是啊”柴胡附和道“你們跟朝廷結(jié)怨,那也是官逼民反,怪不得你們。俺們幾個就是愛打抱不平,這么大的事兒,更得管了,是不是?!闭f罷,看向燕三娘,后者向柴胡點頭微笑。
陳青聽了燕三娘的話,微微一笑,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皺眉向離歌笑道“前幾天,潞安府回來的探子說,知府宋濂和李繼坷真的被免職了,如今已離開潞安府??磥?,那位常姑娘并沒有夸口?,F(xiàn)下她半步移不得,竟還能左右朝廷任免,實在可怕。”
離歌笑聽得這個消息,神色肅穆了許多,微微皺了皺眉,沒有看陳青,語氣凝重道“左右朝廷任免的未必是她,而是懷陽郡主?!?p> 陳青見離歌笑神色有異,不由得也擔(dān)心起來,向離歌笑問道“那個懷陽郡主”頓了頓“不瞞離先生,我爹曾與我說過常家與我陳氏的淵源,她既這般神通,咱們的計劃會不會有問題?”
離歌笑緩緩搖了搖頭,但似乎并不篤定,肅然沉聲道“不會,初雪雖是常家人,但她不會把私怨與國事混為一談。另外,她身處京師且不良于行,縱然能左右朝廷任免,但應(yīng)該還不能及時掌握山西的情況,這次她讓憶卿跟著我們,應(yīng)該也是為了方便了解情況,況且”停了一下“這山上也應(yīng)該有她的人?!?p> 陳青一驚,看向離歌笑道“你說什么?你的意思是,除了常姑娘,山上還有懷陽郡主的人?你干嘛不早說?那天對付王鷹和石隆的時候,把那人一起找出來不就完了?!?p> 離歌笑苦笑了笑,看向陳青道“你不了解初雪,她若不想讓人知道,你是沒辦法找出來的。”
陳青聽離歌笑這樣說,更是有些著急“那怎么辦?”
離歌笑轉(zhuǎn)過頭望向遠方,語氣,卻像是在對自己說“現(xiàn)在憶卿的情況,初雪應(yīng)該已經(jīng)通過那個人知道了,她會明白,這是我對她的警告,為了憶卿,她也不會輕舉妄動。”說罷,垂了眼瞼,神色有些憂郁道“除了這樣,我們別無他法?!甭牭眠@話,其他三人都有些黯然。
轉(zhuǎn)眼到了九月末,陳青得到探馬來報,說有四路官兵正向青羊山進發(fā)。原是朝廷下了最后詔令,命山西各級官員,務(wù)必在臘月上旬,結(jié)束平順縣的戰(zhàn)事,并多派了兩萬人,共十萬人用于圍剿平順縣。這四路官兵分別是:御史常椡,率軍兩萬,向壺關(guān)出發(fā);都司霍槿,率山西官兵兩萬,向潞城出發(fā);另有河南和河北的官兵,各兩萬多人,分別從林縣和涉縣過來,并且聽說,河間府總兵官魯岡,領(lǐng)了一萬多人已經(jīng)快到羊尾子了。陳青吩咐了吳雪生領(lǐng)兵去守壺關(guān),自己則與王氏兄弟去對抗霍槿,另外囑咐路鏢守好洪梯子,并派了陳仿去守風(fēng)門口。這一日早上,離歌笑、燕三娘和柴胡,匆匆來到金燈寺找小梅,三人都穿著一枝梅的行動裝,一進偏院,見小梅正抱著常憶卿在院子里轉(zhuǎn)悠著曬太陽。
小梅見離歌笑幾人匆匆進來,很是驚訝,向離歌笑問道“歌哥?發(fā)生什么事了?”
離歌笑沉重地嘆了口氣,看向小梅,眼角,卻不經(jīng)意地瞥了眼,小梅懷里的常憶卿,語氣中略帶沉色“朝廷發(fā)兵了?!?p> “這么快?!”小梅驚訝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百姓都撤出去了么?”離歌笑沒有馬上回答,向常憶卿望了一眼。
常憶卿不耐煩地用眼角瞥了眼離歌笑,撇了撇嘴,道“看我干嗎,我都這樣了,還能怎么著?”話雖如此,可離歌笑的神情,明顯還是有些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