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愕然反問:“先天道體?”
看見小雨好像沒聽過先天道體這個詞,樂希聲便問道:“那醫(yī)師是怎么判斷你家小姐的病的?”
“據(jù)說稷下學(xué)院一名夫子曾經(jīng)來看過我家小姐,”小雨低聲說道,樂希聲眼眉一跳,不蛻凡,不成夫子,祈知府居然能找來天級高手,“夫子為小姐把脈,診斷,最后還是搖頭?!?p> “他說,小姐二十歲前便會香隕,因為小姐是萬中無一,天下罕有的仙靈?!?p> 小雨眨巴眨巴眼睛,“小姐是傳說中的仙靈下凡,見目不忘,所以身體會冒光,學(xué)什么都快,十歲的時候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就已經(jīng)無所不精,若不是……”
說著說著小雨忍不住抽泣起來,樂希聲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
他很肯定,祈憐玉就是傳說中的先天道體。
先天道體,仙靈,都是同一個說法,雖然都是一個很美好的說法,但掩飾不了這種體質(zhì)的根本——都是一道催命符。
擁有先天道體者,堪為天才中的天才,理解力、洞察力、記憶力都是天級高手的程度,身不入天級,然心已蛻凡。
然而,他們這么恐怖的資質(zhì),也帶來一個致命的炸彈:隨著他們的年歲增大,他們的資質(zhì)好像也會隨之提升——三歲的時候還要專注精神,十三歲的時候隨意一眼,便能記住每一秒每一刻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世界。
而這種逐步增強(qiáng)的資質(zhì),帶來是身體的負(fù)擔(dān)。
這個世界,蛻凡高手,是可以感受到所謂的天地靈氣。蛻凡以下,只能修煉肉體,根本無法接觸天地靈氣。
但對先天道體而言,卻沒有這個限制。
先天道體從出生開始,便一直吸收天地靈氣,年歲越大,吸收越快,天地靈氣先是會洗滌經(jīng)脈,寧靜心神,后來便會隱藏在先天道體的細(xì)胞血液內(nèi),不停積聚。然而先天道體不等于天級高手,他們無法利用靈氣,只能吸收靈氣。
最后,靈氣越聚越多,先天道體若是能晉升天級,那么便能一躍而為天級中的強(qiáng)者,長達(dá)二十年的積累足以讓一個初入天級的蛻凡武者瞬間成為同級幾近無敵的強(qiáng)者。
然而,若是先天道體在時限已至之前,還是不能蛻凡,最后便會……
樂希聲現(xiàn)在回想,祈憐玉身上冒出的幽光,不就是高度凝聚的天地靈氣么?。?p> 上輩子,便是有一場圍繞著先天道體的驚世大戰(zhàn)發(fā)生過,在樂希聲記憶中也是印象深刻。
先天道體一旦蛻凡便可碾壓同級,別人不知還好,但若是其他門派知道了,還不想法設(shè)法阻止先天道體蛻凡?據(jù)說是眾生寺的一名僧人,就是傳說中的先天道體,不知道消息怎么泄露出去,武道六宗,兩大道門,邪宗魔教,大相國寺的天級武者都聯(lián)袂而來,只求擊殺先天道體。
結(jié)果就是,先天道體拼死一搏,蛻凡聯(lián)盟元?dú)獯髠?,眾生寺封山十年?p> 祈憐玉不能突破到天級,死;
祈憐玉能突破到天級,恐怕也……
樂希聲回過神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那你小姐八個月前為什么要去燕州?”
“不知道?!毙∮険u搖頭。
“那……你家小姐回來后,在干什么?”樂希聲問道。
小雨有些猶豫,要不要將小姐的信息告訴面前這個陌生的男子。
最后,小雨覺得沒什么不能說的,于是道:“小姐一直坐在房里。”
“坐在房里?”樂希聲說道,“練功么?”
“……不是,小姐她……”小雨看著外面時隱時現(xiàn)的月光,傷感說道,“她一直在想?!?p> “想?”
“想那個姓徐的,日日夜夜,無時無刻?!?p> 小雨幽幽說道,“所以我才知道那個壞蛋姓徐?!?p> 樂希聲覺得有點(diǎn)不對,“你家小姐回來三個月了吧?不會每天都在想徐散華吧?”
“我也問過我家小姐,怎么可能想一個人想這么久?!?p> “她,她說,她這個人啊,見目不忘?!?p> “‘我跟那姓徐的相識了四個月,那是我最喜歡的日子。’”
小雨一字一頓模仿祈憐玉說道,“‘所以我在死之前,我要回憶那段最美好的旅程?!?p>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到離開他的最后一刻,這一百三十二天五個時辰七百七十八個心跳的每一秒,每一刻,我都想在死亡降臨之前——’”
“‘完整地,在我的腦海中,再一次重現(xiàn)?!?p> 樂希聲……是愕然的。
他看著淚眼婆娑的小雨,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死亡、未來、精彩……祈憐玉她什么都不在乎,她什么都不怕。
樂希聲轉(zhuǎn)過頭看著房間內(nèi),忽然想起徐散華剛才說過的那句詩:
一寸相思。
一寸……灰。
就當(dāng)樂希聲看著房間的時候,房間里忽然爆發(fā)出炫目藍(lán)光!緊接著是一陣家具倒地的聲音,還有徐散華的一聲驚呼!
不等小雨說話,樂希聲便一腳踢開房門,便是一道藍(lán)光爆發(fā)流淌!
“憐玉!”
徐散華抱著恍若幽藍(lán)精靈的祈憐玉,手足無措,眼里全是痛惜,而祈憐玉癱軟在徐散華的懷里,臉色發(fā)白,氣若游絲。
“你我之間,本無緣分?!?p> 祈憐玉嫣然一笑,一手用力推開徐散華,示意他不要阻止自己,跌跌撞撞走到房間一邊拿起琵琶。
“全靠我在死撐?!?p> “徐小子,坐下來!”祈憐玉忽然命令道,拿著琵琶的她恍若回光返照。
“還記得我那天在坑邊彈得一首《意難平》么?”祈憐玉手摸上琵琶,笑顏問道。
徐散華看著幽藍(lán)的祈憐玉,嘴巴張了張,手卻不自覺摸上了刀柄。
“記得。”
祈憐玉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小雨和樂希聲,微微頜首。
清幽的琵琶聲在這片寧靜中響起,幽藍(lán)之光仿佛也越加熾烈,聲聲入耳,天音鳴心。琵琶曲先是輕柔,再是激烈,蜿蜒曲轉(zhuǎn),恍若相識后熱戀。
忽然曲風(fēng)一轉(zhuǎn),針鋒相對,晦澀噴張,若怒天,若恨地,若生離,若死別。
樂音逐漸低沉,低沉,平靜不可聞——
忽然又高潮迭起,音響激鳴,似不甘,似無奈。
然而,
終究意難平。
徐散華三人皆被樂音扯動心神,身不能動,心不能移,唯有樂聲在腦?;厥?,這時候,祈憐玉的聲音再次響起:
“徐小子,心若不平,便斬到平為止!”
曲盡——
人散。
唯有清幽樂音,依舊流淌在三人心中。
哼當(dāng)一聲,似有物體掉落地上。
房間三人,瞬間眼睛都緊緊盯著祈憐玉剛在站的地方。那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
只剩一個掉在地上的琵琶。
“先天道體,身死道消,煙消云散……”樂希聲看著徐散步慢慢挪到祈憐玉站的位置,右手從刀柄松開,伸出手在空氣里劃動。
自然他是什么都觸碰不到。
然后徐散華慢慢蹲下來,木然地拿起掉在地上的琵琶,抱在懷里。
過了很久,很久。
徐散華忽然笑了,大聲地笑了,毫無顧忌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他笑的喘不過氣,“哈哈……哈,哈……命啊,天命啊……這就是天命,天命……”
笑著笑著,他忽然哽咽了。
樂希聲嘆了口氣,“徐兄,走吧。”說完也不等他,先一步離開房間。
過了一會,徐散華才拿著琵琶走了出來。樂希聲看見他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也不說話,直接沿著來路返回。
徐散華倒沒有樂希聲這么沒良心,“小雨姑娘,你怎么辦?”
只聽見小雨哽咽的聲音響起,“我在這里陪小姐?!?p> 徐散華無言,微微點(diǎn)頭,最后回首望了一眼祈憐玉的房間,抱著琵琶跟上樂希聲的步伐。
——
樂希聲他們離去后,就只有小雨待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愣愣出神。
良久,唯有一聲嘆息。
“是你害死她的。”
祈知府忽然走進(jìn)房間內(nèi),表情無悲無喜,淡淡跟侍女小雨說道,全無痛失愛女的哀傷。
小雨聞言搖頭,“這是憐玉要求的。她一生悲苦,若我連這點(diǎn)要求都不答應(yīng),豈不是太涼薄了?”
祈知府冷笑一聲,“你這種人,也配講品性?”旋即他又搖搖頭,“算了,今天我無意與你爭吵。那批兵甲我已經(jīng)放行了,現(xiàn)在憐玉也化為云煙,從此——”
“我祈家,與你手藝人再無關(guān)系!”
祈知府冷冷留下這句話后轉(zhuǎn)頭離去。小雨看著祈知府的背影,心中也是冷笑道:
“今日樂師已死,祈家也已經(jīng)沒有價值了。區(qū)區(qū)一個三十六府知府,在公子面前,也不過土雞瓦狗,可是……”
小雨又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房間,坐在祈憐玉日日夜夜相伴的床上,右手仿佛還能感覺到那位佳人的體溫。
“憐玉?!?p> “若你喜歡的是我,那該多好啊……”
小雨喃喃低語。
忽然她又笑了一聲。
“說啥呢?!?p> 小雨緩緩走到庭院,從腰間抽出了一把繩索。只見她把繩索扔上只有空氣的天空,而繩索卻像勾到什么似的,筆直地釘在空中。
小雨毫無聲息地沿繩索爬到空中。
不知多久后,那根繩索也在空中悄然消失,庭院里寂靜無聲,仿若什么都沒發(fā)生。
只是那位散發(fā)幽藍(lán)光芒的佳人,已經(jīng)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