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板甲

　　那中年漢子猶疑著尋思了一番，說道：“祖上傳下來說是叫板甲?！?p>　　“板甲，板甲……”李得一嘴里反復(fù)念叨著這倆字，不停地用手摸著這套甲的表面。李得一是見過威北營現(xiàn)在的那些鎖子甲，罩甲和鱗甲的，如今見著這套“板甲”，自然覺得這名字起的甚是貼切。此甲胸腹部，全由一整塊鋼甲片制成，穿身上就跟個鐵板一樣，可不就是板甲么。

　　李得一手里拿著這板甲，就有點愛不釋手的意思，邊摸索這甲，邊與那漢子拉起閑呱。雖說著李得一也沒見過這漢子祖上的榮光，但他雖然沒吃過豬肉，但見過豬跑啊，扯起來可一點不含糊。原因是他讀過《太祖定亂演義》，照著上面說的，自己再瞎編兩句，胡亂吹捧一番就行了。只是要注意吹的時候不要帶上具體人名，免得牛皮吹破了。

　　這中年漢子看在那些厚重的禮物上頭，便耐著性子與李得一閑扯。李得一邊說邊拿眼偷著打量著這漢子家中擺設(shè)，裝飾。發(fā)現(xiàn)他家里也甚是寒酸，家什都是破舊不堪的老物，并無一新造之物，而且也沒什么值錢的家什，都是些尋常人家使的東西，可見祖上傳下的老物，這些年都已變賣的差不多了。再瞅瞅這漢子身上穿的衣裳，也都是打著補丁的破舊衣裳，李得一心中就有了打算。

　　拉著拉著，李得一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從袖子里掉落了一枚金錢，“啊呀，這里怎么有一個枚金錢？！”他自己掉出來，故意這么喊，好引起那漢子的注意。那漢子循聲望去，見地上果然掉了一枚金錢。李得一心里急道：“趕緊去撿啊，撿起來！”

　　那漢子果然彎腰俯首把這個枚金錢撿了起來，不料，卻伸手遞還給了李得一，淡淡道：“某家貧，無余財。這枚金錢必然是小將軍所遺?！?p>　　李得一眼瞅著他去撿這枚金錢，心中已然大喜，心說事情有門了！結(jié)果等這漢子把錢遞還給自己的時候，李得一心里立馬就跟吃了屎一樣難受。

　　李得一心里正難受呢，里間屋里忽然沖出一個大嬸子，三兩步跑步過來，忙不迭道：“是我家的，這是我家掉出來的！”說罷，生怕李得一搶先收起來，急急忙一把從自家漢子手里搶走了這個枚金錢。

　　本來已經(jīng)失望，沒想到半路還有這樣的變故，李得一仔細(xì)瞅了瞅這漢子的臉龐，見他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又偷著瞅了一眼這大嬸子，發(fā)現(xiàn)這位大嬸子一臉的喜笑顏開。頓時李得一心中便有了定計。

　　待那大嬸子拿著這一枚金錢笑呵呵進(jìn)了里間屋，李得一對著這漢子大聲說道：“俺對這甲甚是中意，這本是你祖上英勇殺敵所得，按說俺不該起這個心思，奈何一見此甲俺心中甚是喜愛。這樣，你開個價，多少錢？俺買下這套板甲，你看如何？”

　　這漢子一聽這話，連忙搖頭道：“不賣，不賣，這是俺祖上傳下來的東西，不能賣?！甭犨@漢子搖頭拒絕，李得一也不著急，這漢子雖然搖頭不答應(yīng)，可也沒生氣，也沒把他往外攆，可見事情還有商量的余地，接下來就是討價還價了。

　　李得一也不再廢話，直接掏出一把枚金錢往屋中那破木桌上一放，掃了一眼，說道：“這里大約二十幾個枚金錢，買你這甲，行不？你給個痛快話！”那漢子估計這輩子頭一次見這么多枚金錢，當(dāng)場就被震住了，整個人也直接傻在了那里，既不點頭答應(yīng)，也不搖頭拒絕。

　　這時里面忽然傳出一聲女人的咳嗽聲，接著就是一句：“祖老三！你給我進(jìn)來！”這漢子聽到這句話，居然直接被震清醒了，渾身打了個激靈，起身就往里間走去，臨走，還扭回頭深深瞅了桌子上的那堆枚金錢一眼。

　　李得一知道是剛才那個大嬸子在里間有話兒要說，就干坐在外頭等著，結(jié)果一等不來，二等還不出來，就有些急了。李得一眼珠子一轉(zhuǎn)，想出個點子，對著身邊站那兒陪著的兵士一招手，把人叫到自己嘴邊，低聲耳語吩咐了幾句。李得一吩咐完，見那漢子還沒從里間出來，就輕輕拿手指頭點了點桌子，示意那兵士照著剛才的吩咐辦。那兵士會意，開始大聲嚷嚷道：“小將軍喜愛這甲，那是他們的祖上修來的福分。照我說何必費事，直接拿走不就是了，他們還敢攔著不成！那縣尉定三山不識好歹，還不是被小軍一刀把頭砍下，挑在槍頭上游了街?！崩畹靡慌溃骸安豢?，俺乃是將軍，非是強盜，怎可強奪別人祖?zhèn)髦铮　崩畹靡徽f這句話時，故意把“強盜”倆字咬的特別重。

　　果然，這話說完沒一會兒，那漢子就從里間忙不迭的走了出來。仔細(xì)瞅瞅還能發(fā)現(xiàn)，這漢子右耳朵明顯有些發(fā)紅，是被自家婆娘給揪的。那漢子咬了咬牙，一張嘴道：“五十枚金錢，一口價，少了不賣！”

　　李得一哈哈大笑道：“好，痛快，說著話，伸手又去懷里掏出一把枚金錢，連帶桌子上的一起數(shù)了數(shù)，湊夠五十枚，撥給這漢子，又額外給了他三枚金錢，然后不再多說廢話，拿上板甲往外就走?！蹦菨h子這會兒光顧著在屋里數(shù)錢了，根本就沒來送李得一出門。

　　李得一走到門口，剛要出去，就聽到里面?zhèn)鞒鰜硪粋€女的咒罵聲：“祖老三！我讓你要一百枚金錢，你怎么只要了五十，憑白少了五十枚金錢！敢不聽我的話，你要造反?。　边@祖老三這會兒大概是手里有了錢，腰也硬挺了，仰著脖子強辯道：“你還敢要一百枚金錢??？我讓你耗子給貓當(dāng)窯姐兒——你掙錢不要命！你沒聽他是干什么的？他就是那砍了咱們這忻縣縣尉定三山頭顱，挑在槍頭游街的那位！想蒙他的錢，你不要命了??？有這五十枚金錢你就知足吧！”

　　接著，耳聽屋里傳出來一個響亮的“啪”聲，大概是有了錢的男人，腰板終于硬了，劈手打了自己這貪婪潑辣的婆娘一嘴巴。

　　這婆娘聽了前半句還想犟嘴，等聽了后半句，又挨了一嘴巴，嚇得直接沒了動靜。李得一暗中笑了笑，沒理這兩口子，領(lǐng)著那兵士就出了門。出了門瞅著已經(jīng)時近晌午了，李得一不覺有些腹中饑餓，帶上人，直接就先趕回去吃晌飯。

　　吃罷了晌飯，李得一找到師哥，神神秘秘地拿出這一上午自己的收獲，那套板甲，試圖在師哥眼前顯擺顯擺。結(jié)果小劉醫(yī)官只當(dāng)師弟是這次受傷害怕了，這才動意要找套好甲穿在身上，張嘴道：“恩，這套甲看著是不錯，待會兒試試成色如何，看能擋得住幾刀，多少步內(nèi)能擋住箭矢。若是能擋住尋常兵士十刀，便是難得的良甲。你穿在身上，正可防身?！?p>　　李得一聽師哥完全會錯了自己的意思，趕緊道：“別呀，師哥，俺花了五十三個枚金錢弄來這板甲，可不是為了弄來自己穿身上，俺可穿不起這么貴的甲。俺弄來這甲，可是有大用的！”小劉醫(yī)官隨手拿起個雞腿，這雞是抄家得來的，反正也值不當(dāng)帶回去，就都就地殺了，犒勞給將士們。咬了一口，邊吃邊問道：“哦？就這一副甲能有什么大用？”

　　李得一左右瞅了瞅，看到站崗的兵士都在一丈開外站著，左右并沒有閑雜人，這才小心翼翼地湊到師哥耳邊，小劉醫(yī)官不耐煩道：“干什么，還弄得神神秘秘的？有啥話趕緊說！”李得一依然把嘴湊到師哥耳邊，這才小聲說道：“師哥，你還記得《太祖定亂演義》上咋說的么？”

　　“別吞吞吐吐，快說！”

　　“上面說，平周朝開國太祖的軍隊，人人都有一套這板甲在身，上到將軍，下到最普通的戰(zhàn)兵，人人一套！史載太祖當(dāng)年可是有大軍幾十萬啊，那可不是兌了水的軍隊，而是純粹的幾十萬精銳戰(zhàn)兵啊!幾十萬戰(zhàn)兵，就是幾十萬套板甲，嘖嘖。而且《太祖定亂演義》上說了，當(dāng)時太祖的刀甲營有數(shù)萬鐵匠，可以日產(chǎn)這板甲八百套！所以俺這么琢磨著，要是咱們能弄透了這板甲制造的秘密，是不是也能日產(chǎn)幾百套，到了那時候，咱們威北營可就厲害了！”李得一越說越得意，最后甚至臉上都不自覺掛起了笑容。

　　小劉醫(yī)官咬了一口雞腿，嚼爛了正要往下咽，聽了師弟這做夢一般，想日產(chǎn)幾百套板甲的話。這口雞腿沒咽下去，直接卡在了嗓子眼兒里，卡的小劉醫(yī)官面紅脖子粗，忍不住直咳嗽。

　　“師哥，你怎么地了？”

　　“水……”小劉醫(yī)官勉強擠出這個字，李得一趕緊把水袋拿了過來，遞到師哥嘴邊上。小劉醫(yī)官拿水把嗓子眼里的雞肉送了下去，然后對著師弟左看右看，直到看得李得一都不好意思了，才說道：“你不是昏了頭吧，師父該跟你講過那故事啊。說一個賴漢撿到一個雞蛋，就開始做夢，先是做夢自己孵出一個老母雞，然后這老母雞開始下蛋，自己就賣雞蛋，攢夠了錢買只公雞回來，下蛋抱小雞兒，然后雞越來越多，自己賣的雞蛋也越來越多，最后自己成了村里首富不說，媳婦也說了，房也蓋了。我看你現(xiàn)在就很有點像那個撿了枚雞蛋的賴漢。”

　　“師哥，俺沒跟你開玩笑，俺真是這么想的?！崩畹靡患t著臉，提高了嗓門嚷嚷著?！昂煤煤茫衣犇愕?，你打算怎么處理這套甲？怎么把它變成那書中說的那樣，日產(chǎn)幾百套？”小劉醫(yī)官懶得與師弟爭辯，直接反問道。

　　這話直接把李得一給問住了，皺著眉頭半天沒說話，最后憋出一句：“俺還沒想好?！毙⑨t(yī)官聽了這話，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就想給自己這師弟腦門一下，把他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全都打發(fā)了。可手一抬起來，小劉醫(yī)官心又軟了，看著自己這師弟，今年才剛十五歲，自己在他那么大的時候，還整天圍著師父打轉(zhuǎn)轉(zhuǎn)呢，他卻已經(jīng)跟突遼人拼命廝殺過不知多少次了。十五歲啊，正是充滿了夢想的時候，卻已經(jīng)歷了這世上最兇殘的事情。

　　最終，小劉醫(yī)官只是把手伸到師弟頭上，輕輕揉了揉他的小腦瓜，把師弟的頭發(fā)揉的亂七八糟，然后說道：“這事兒且不急著辦，你慢慢想，以后慢慢來。眼下先好好歇歇，把身體養(yǎng)好了再說?！?p>　　“師哥，俺下午先去挑選兵士，把這次招來的莊戶送回去。這些人可是咱們此行最大的收獲，可得好好攥緊了，一天不把他們送回去，俺心里一天就不踏實?！崩畹靡粨狭藫项^，把頭發(fā)理了理，跟師哥說了下午的打算?！靶邪?，去辦吧?！毙⑨t(yī)官點頭答應(yīng)了，反正自己這師弟也閑不住，讓他在床上老實躺一天，那是門也沒有。跟師哥說完，李得一就親自去挑選了五百兵士，連帶著今晌午報名的莊戶人家，和昨天的一起，統(tǒng)統(tǒng)送上返回定北縣的道路。這之前，小劉醫(yī)官昨天晚上已經(jīng)派人快馬回去報信了，讓師父提前做好接人的準(zhǔn)備。

　　至于那個海強項，李得一也一起把他送回了定北縣，讓他去幫著師父做做文字記錄什么的。威北營休整了這一天，第二天就準(zhǔn)備繼續(xù)出發(fā)去攻打朔縣了。李得一由于負(fù)傷，被師哥強制留在了忻縣，韓把總也留在忻縣坐鎮(zhèn)。

　　李得一趁著休整，整天粘著韓把總磨牙，想要他答應(yīng)自己也能跟著上陣。忽然就跑過來一個兵士，嘴里喊著：“報！把總，小小醫(yī)官，有緊急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