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兒焦急地走進來,“公主,駙馬回來了。”
安寧披散著頭發(fā)站起來,愣了好一會才走出去。
薛簡在廊下背手站著,幾月不見,他烏發(fā)青衣,俊雅如斯。
安寧走到他后面不遠處便停下了,“怎么不進去?”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聲音竟有些陌生的焦慮。
薛簡轉(zhuǎn)過身子,認(rèn)真地看著她。
他的眼里有自責(zé)有愧疚,安寧低了頭,她怕面對他,也怕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薛簡極緩慢地走到她面前,深深凝望了她一會便欲抬手撫摸她的臉,安寧退后一步避開,薛簡一愣,默默收手?jǐn)n到袖中。
“我……”
安寧收了收神,等了半天,卻只有這一個“我”字。
“你們兩個杵在這里做什么?”霍子君從薛簡身后的拐角走來。
安寧心中一松,正欲答話,薛簡突然在她面前慢慢倒了下去。
安寧的手僵在上方,整個身體仿佛也僵硬了動不了。
霍子君急上前架起薛簡,“怎么了這是?”
薛簡胸前漸漸滲出血跡,那血跡從一點到一片到一灘,鮮紅得在安寧眼中叫囂。
太醫(yī)弓著身子回道“公主,駙馬胸前被刺,所幸偏離心臟,現(xiàn)在只是傷口開裂,止住血就好了?!?p> 安寧木訥地點了點頭,霍子君出來,安寧一把踢向他,“怎么會被刺?誰做得?”
霍子君靈活躲開,邊說邊往外跑,“他沒有大礙,你去看看吧,其余我都不知道?!?p> 安寧盯著他跑遠,轉(zhuǎn)身進了內(nèi)室。
薛簡穿著白色的中衣,胸前裹著厚厚的紗布,已經(jīng)不流血了,只是臉色有些蒼白。
安寧一走近他就睜開了眼,安寧猶豫了一下,坐到他旁邊,“還疼嗎?”
薛簡閉眼搖了搖頭。
安寧手伸出又縮回,她猶豫了好一會方問道“這個傷是怎么回事?”
薛簡眼眸閃了閃,頓了下才道“路上遇到匪徒……”
安寧有點激動“匪徒?薛簡,憑你的身手幾個匪徒都能傷著你?”她真是又傷心又失望,道這個時候薛簡還想隱瞞她。
薛簡皺眉望著她,想要抬手摸摸她,可能是扯到傷口,他悶哼一聲無力地垂下手臂。
安寧連忙趴到他面前焦急地問“怎么了怎么了?
薛簡順勢抓著她的手放在胸前,近乎撒嬌道“安寧我想你了?!?p> 幾乎來不及掩飾,安寧的眼淚就簌簌地掉下來,薛簡慌忙用手幫她擦,安寧抓住他的手放在臉上,哽咽道“薛簡,你可高興了?”
薛簡傾身擁住她,“安寧,對不起……”
安寧整張臉埋在他懷里,不動也不說話。
薛簡一下一下?lián)嶂谋场?p> 良久,安寧止了淚,她拼命壓抑聲音中的顫抖問“他在哪里?”說完卻又忍不住掉淚。
薛簡神情一頓,“他……我把他交給若耶照顧?!?p> 安寧帶著鼻音一抽一噎地問“他……長得像你么?”
薛簡沒說話,只是緊緊抱住她。
“薛簡,你說我們的孩子會像誰?”
“我們的孩子……”薛簡想了想,肯定道“像你也像我?!?p> 安寧已經(jīng)有點迷糊了,“嗯,這樣很好。薛簡?”
“嗯?”
“我是不是太小氣了?”
薛簡望著懷里快要睡著的安寧嘆了一口氣,輕柔地擦掉她眼睫上掛著的淚珠,他喃喃道“是啊,你小氣極了,偏偏我又那樣喜歡?!?p> 秋意漸濃,霍子君與蘇盈盈的婚期也近了。
薛簡最近很忙,整天早出晚歸的,安寧幾乎幾天也見不到一回,可她又不能生氣,他照顧他的孩子的確是天經(jīng)地義啊,她有什么理由生氣。
霍子君來的時候,安寧正站在凳子上把一副仕女圖往墻上掛。
“公主,您怎么忍得???”霍子君看到她還有閑心做這些氣就不打一處來。
安寧跳下來看了看,覺得有點歪就又站上去來回正。
安寧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霍子君更氣不過來了,“公主,您的霸道呢,您的蠻不講理呢,您的威懾力呢?”
終于掛正了,安寧跳下來拍拍手,又忙著把花瓶里的畫一一抽出來別類。
霍子君忿忿不平道“公主,我可親眼看到一個美貌女子和他同進同出的?!?p> 安寧抬了抬眼皮,“哦?”
霍子君見終于引起她的注意,忙趕上前道“不是我看見的,是盈盈親眼見的,兩人神情親昵,門房還稱他們公子,夫人……”
安寧手輕輕撫過畫上的一個褶皺,她緩緩開口道“子君?”
霍子君被她打斷,疑惑道“怎么了?”
安寧卻是沉默了,半晌她搖頭笑了笑,指著畫說道“你來看看我畫得好不好?”
霍子君湊過去看,只看了一眼便支吾道“這……這不是應(yīng)侍郎么?”
安寧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看像不像?”
霍子君咳了聲方道“公主神來之筆,當(dāng)真是極像。”
安寧將畫慢慢卷起來,又用錦帶裝好,小心翼翼地放到書架上層。
“他們住在什么地方?”
霍子君還在懊惱中,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啊”了一身方神情激動道“公主想通了?要去抓他們?臣要帶多少人去?”
安寧看著他哭笑不得,“我抓他們做什么?”
霍子君憤慨道“當(dāng)然是……是……”是了半天他也沒想出什么道理,嘆了口氣道“說到底那孩子確實是無辜的,唉,可憐哪,抓了薛簡,誰養(yǎng)他啊?!?p> 安寧瞅著他一頓白眼,“我只是單純地想去看看。”
霍子君還在自我瞎想中,似乎連安寧說了什么也沒聽見。
薛府別莊外,穿一身男裝的安寧利落地下了馬。
霍子君牽過她的馬道“我打聽清楚了,今日莊里沒別人。”
安寧點了點頭便走進去。
門房見是她,沒敢攔便放她進去了。
繞過前廳,路上隨便抓了個婢女帶路,沒過多久,一個方正的小院出現(xiàn)在面前。
院子雖小,景觀倒很別致,中間是一個四方形的小花園,四季花卉都有。從兩旁的石徑走近正屋,安寧忽然有些躊躇,霍子君陪著她躊躇了一會便推了她道”快走吧,待會該有人來了?!?p> 安寧被推著進了正屋,室內(nèi)燃著安神香,奶娘不知道哪里去了,安寧只一眼就看見趴在大床上睡覺的孩子。
慢慢走近,孩子身上蓋著吉祥如意的小錦被,脖子上掛著一個歲歲平安的小金鎖,頭上的小軟帽歪在一邊,安寧蹲下來看他側(cè)在一邊的臉,他的五官很漂亮,閉著眼睛也能看出睫毛很長,他的小鼻子圓圓軟軟的,嘴巴嘟著,嘴角有一邊的梨渦……真是像薛簡,這個認(rèn)知讓安寧有些莫名的心酸。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臉頰,小孩子的臉嫩嫩的軟軟的戳一下又彈回來,安寧的唇角微微揚了起來,似乎自己的心也軟了。
“公主,請您放過這個孩子!”門口突然傳來一聲疾呼。
安寧皺了皺眉,門口,若耶推開霍子君沖了進來,一把抱起孩子離她遠遠的。
孩子被驚醒,黑漆漆的眼睛朝四周看了看,可能沒看見奶娘,“哇”一聲大哭起來。
若耶抱著他來回哄著,霍子君走過來道“公主,那個女子就是她。”
安寧白他一眼,“你不是說蘇盈盈看見你妹看見的嗎?”
霍子君撓了撓頭,“臣……也不小心看見了。”
若耶還在抱著孩子四處轉(zhuǎn),孩子的哭聲卻只增不減。
安寧好整以暇地坐在床邊,用下顎點了點旁邊的位置,“坐?!?p> 霍子君聽話地坐在她身旁。
孩子還在哭,若耶也跟著流淚道“公主,你到底對他做了什么?孩子這么小,你怎么忍心?再怎么說,孩子是無辜的,您放過他好不好?”
薛簡這時走了進來,恰巧聽到最后一句話,他慌忙過來抱過孩子上下檢視一番,那孩子哭著哭著就睡著了,見孩子沒事,薛簡舒了口氣。將他輕輕交給若耶,薛簡皺眉對安寧道“你來做什么?”
安寧呼吸一滯,她隱在袖中的手已握成了拳,面上卻是笑著對霍子君道“子君,你說我是哪家人?”
霍子君順著她的話道“公主嫁給了薛簡,是薛家人?!?p> 安寧點了頭笑道“是啊?!眳s沒了下文。
薛簡剛才情急之下口不擇言,這時才覺出定是傷了她。他走近道“安寧,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安寧嘆了口氣,對霍子君道“子君,我怕是要被掃地出門了呢。”
霍子君道“公主放心,有臣在,公主不會餓死的?!?p> 安寧白了他一眼,“也是,等你與蘇家小姐完婚,再生個小寶寶,我就住到你家去,天天作弄他再害他?!?p> 霍子君馬上接口道“公主隆恩,臣感激不盡,先帶小兒謝過?!?p> 薛簡示意若耶把孩子抱出去,對著安寧道“安寧,你這是什么意思?”
安寧失笑,她抬頭直視薛簡,“薛簡,我的意思是,既然這孩子是薛家的,理應(yīng)由我照顧,你說可對?”
薛簡沉默了。
安寧低頭垂眸,擺手道“我累了,回吧?!?p> 霍子君立馬起身攙她起來,薛簡攔在面前,“安寧,你……”
安寧朝霍子君看了一眼,霍子君會意擋開薛簡,兩人徑直走了出去。
“公主,您都走了半個多時辰了,咱回吧?”霍子君牽著馬在后面哀嚎。
安寧猛地停了腳步,旋身搶過韁繩上了馬,馬鞭一甩,白馬直往前沖。
霍子君驚恐大叫,“公主,前面是斷崖!”
安寧不管不顧,狠力地揮動馬鞭。
閉上眼,風(fēng)聲呼嘯而過,腦中只有一張臉,一句話。你來做什么?沒錯,她來做什么?真是笑話!
眼看就要到懸崖邊上,霍子君一咬牙,飛身踏馬往前撲,“叮鈴”一聲,伴隨著馬的嘶鳴,安寧與霍子君一起滾落在地,馬受驚前蹄凌空躍起,險險后踏一步,幾塊碎石掉落山崖。
安寧與霍子君一起滾了幾圈,霍子君著急抱她起來上下左右來回看,“怎么樣怎么樣,有沒有哪里疼哪里痛?啊啊怎么辦怎么辦?”
安寧像看一個傻瓜一樣看著霍子君,眉漸漸擰起來,“霍子君你以為我要跳崖?”
霍子君在她冷冷的注目下打了個顫,腦子這才清明起來,額……大周的公主要跳崖?這真是……好好笑哦,他訕笑著放開手,努力辯解道“不是,公主怎么會跳崖,臣只是,只是……哦對了,臣只是突然想試試輕功有沒有退步,啊……沒錯,臣的輕功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啊,呵呵。”
安寧板著臉道“你看我的衣服!”
霍子君看了眼安寧灰撲撲的衣服,又看了眼自己依舊黑灰的衣服,泫目欲泣,“公主,臣早就說過白衣服容易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