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卻輕笑著:“妹妹無需多想,正巧王爺也快來了?!?p> 話音剛落,康王果然走了進來,問:“柔兒,你喚我來何事?”
我不由得暗贊王妃時間掌握得精準。王妃收起盒子,迎了上去:“王爺,妾身有一件喜事要告訴王爺?!?p> “哦,什么喜事?”康王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他的眼神瞟向王妃的小腹,“莫不是你有喜了?”
王妃嬌羞一笑,低首說道:“王爺說的哪里話,也太心急了吧。只是妾身和小溪很談得來,想和她義結(jié)金蘭,結(jié)拜為姐妹。”
康王微微一怔,隨即說:“好,你喜歡就好。”
王妃得到許可,益發(fā)高興,向我說道:“小溪,以后我們就是名正言順的姐妹了,你以后可要常來王府和我說說話呀?!?p> 情敵的關系一旦改變了,女人之間就變得親密多了。王妃三言兩語消去了她的對手,慵懶的伸了個懶腰,道:“小溪,我餓了,咱們用點點心吧?!?p> 康王道:“正好,我讓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梅花餛飩。小溪,你也陪著她嘗嘗鮮。”
我好奇,問:“梅花餛飩?我從未聽說過,我家里吃的也算夠講究了,可還沒聽說過梅花也能做餛飩的?!?p> 王妃一向好為人師,眼見我不懂,馬上解釋:“這有什么難做的,以浸泡白梅、檀香末的水,和面做餛飩皮,每一疊餛飩皮用五瓣狀的鐵模子鑿出梅花狀。待包餡煮熟后,放置于清雞湯內(nèi)即可?!?p> 話說著,小甜、小艷就提來紅木螺鈿珠璣八寶盒,打開盒蓋,端上了三碗梅花餛飩。我眼見碗中朵朵餛飩婷婷玉立,未嘗其味,已見清雅。夾起筷子輕輕咬一口,一股白梅的清香撲鼻而來,再加上鮮美的雞湯,實是人間美味。
我吃了第一個,忍不住就繼續(xù)吃第二個、第三個------待我發(fā)現(xiàn)碗已空空,這才不好意思的抬起頭看著康王和王妃。
康王向我笑道:“梅花餛飩很對你的胃口?!?p> 王妃得意的說:“這是我想出來的美食,一開始做的時候,每一客只能做出兩百朵花,小溪,我厲害么?”
我心中感嘆:這才是真正的大家閨秀,不用賺錢養(yǎng)家,不用像自己拼死拼活的學騎馬射箭,只需憑著心思,享受著奢華富貴的生活,閑來想幾個別致有趣的點心制法,顯示一下王府女主人的巧手。自己什么時候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啊?
一思至此,我心服口服的贊道:“王妃真是心靈手巧,這樣的梅花餛飩,吃一次一生都忘不了?!?p>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家里。趙氏和晚香正在做針線,見我臉色沉郁,問:“怎么了?”
我坐在椅子上,無力的說:“金軍已經(jīng)兵分兩路來打咱們,皇帝卻一心只想投降,以為可以繼續(xù)用金帛賂使金軍撤退,急忙派出一批批的使者到金營乞和,在軍事上卻什么準備也不做,這樣怎么行呢?”
趙氏問:“你說這次我們逃的過去么?”
我心想:這回金兀術已經(jīng)感到趙構(gòu)非池中之物,他肯定會意圖滅口,假意邀請趙構(gòu)再次和談。一思即此,說道:“恐怕很難,皇帝已經(jīng)獻上降表,并秉承金人的意旨,下令各路勤王兵停止向開封進發(fā),對自發(fā)組織起來準備抵抗的民眾進行鎮(zhèn)壓,然后大肆搜括宮廷、官民的金銀錢帛?,F(xiàn)在正是嚴冬季節(jié),大雪紛飛,我們就算不被金兵打死,也會被凍死、餓死?!?p> 晚香聞言,感到極大的害怕:“小姐,那我們該怎么辦呢?”
“我想去康王府看看?!?p> 趙氏和晚香附和道:“對,你有邢王妃義妹的身份,快去瞧瞧,最好能把我們都接去,現(xiàn)在人心惶惶的,住在王府能多一重保障。”
我苦笑,心想:還是不要她們?nèi)プ〉暮?,若是被當作官婦沒入金國官妓院浣衣局,那可大大的糟糕了。
我是以看邢王妃的理由來到康王府的,本來以為沒有機會見康王,不料在內(nèi)堂見到了他。
“小溪,我要去金營和談了。”他一臉平靜地說。
我感到莫大的恐慌,極力勸阻:“殿下,上次金兀術能夠輕易放脫你,是因為他為殿下的射御之術所折服,他懷疑你是來充數(shù)的將門之子,我們回來后,他必會找人打聽,這趟你要是去了,他鐵定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一旁的邢王妃聽了,也急了:“王爺,你千萬不要去涉險!”
康王微微冷笑:“我若不去,又有誰肯去呢?”
邢王妃哀求道:“王爺,我們不要爵位了,什么朝廷封賞,榮華富貴都不要了!你去和官家求求情,就說你身體不適,不能去了,好不好?”她這番話雖然有些幼稚,卻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康王用溫柔的目光看著她,說:“沒有用的,你也知道當今官家的性子,既然已答應了的,哪肯你再反悔?”
我長嘆了一聲:“既是如此,請殿下允許臣妾也隨隊一起去?!?p> 康王一驚,說:“這怎么行?”
我原以為不僅康王會反對,王妃也一定會激烈抗拒,沒想到王妃含淚望了我一眼,說:“妹妹你去也好,替我好好看顧著王爺些?!?p> 我說:“殿下,臣妾此去,并非單單為了宋金和談,卻是也有一樁私事要求殿下恩典?!?p> “你只管說?!?p> “臣妾的母親出生臨安,求此行將臣母一并帶去,好順路送她回娘家?!?p> 康王微微沉吟,道:“好吧,你既然不辭辛苦為國赴約,這個順水人情本宮也做得起?!?p> 趙氏和晚香并不明白我心中的計較,她們都是柔弱的婦孺,只聽話的跟著大部隊上路了。
經(jīng)過磁州(今河北磁縣)時,一個小小的州官忽然上前恭迎,他向康王行過禮后,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殿下,不要去金營送死了,不值當!”
他的話如此直白,把當場的人都震暈了。許久,副使王云喝道:“宗澤,不許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我一聽到宗澤的名字,就知道這位“金華火腿”的創(chuàng)造者要來勸駕,正是脫離苦海的好機會。
康王一時不知所措,過了一會,臉上竟無半分生氣,只淡淡地道:“無知小吏,莫要肆意胡說!”恰在此時,李榮忽然手捧蠟丸上前,低聲說:“殿下,京城的泣血密報?!?p> 康王把蠟丸輕輕夾起,慢慢懸于火折子之上,蠟丸倏忽即化。他久經(jīng)戰(zhàn)事,早已不憚火熱灼燒之苦,打開來看,卻只看了幾行,臉色大變。
一旁的王云,宗澤,李榮,何葉,王吉英、趙氏諸人皆問:“如何?”
他緩緩將紙團捏成扁條,牢牢的攥在手心,惡狠狠的說道:“金國已于數(shù)日前攻破開封城,掠去徽、欽二帝及大量財物,官民女眷被抵押給金國,連同宮廷后妃、宗室貴戚、大臣以及教坊樂工、技藝工匠、法駕、儀仗、冠服、禮器、天文儀器、珍寶玩物,皆押送北方,汴京城中被擄掠一空。”
趙氏聽了不由得驚呼道:“官民女眷也被抵押給金國?”她拉住我的袖子說:“閨女,幸好你把我們帶了出來,不然我和晚香都難逃此劫?!?p> 我正要安慰她,忽聽康王繼續(xù)咬牙切齒地說道:“后宮妃嬪、帝姬資質(zhì)柔弱,大多遭到金兵的調(diào)戲,皇兄的愛妃王婉容被金將強行索去,茂德帝姬被完顏宗望所占。茂德姐姐初始不允,金國諸將竟然誘姬至寨,騙飲狂藥,茂德姐姐無力抗拒,這才委婉順從------”眾人聽到這里,盡皆失聲痛哭。大臣們心知自己留守在汴梁的妻女遭遇必定不堪,他們千辛萬苦豁出命去講和,所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jié)局。
宣和年間,徽宗與蔡京打得火熱,他的子女多與蔡京子女通婚。茂德帝姬便是蔡家的一位兒媳婦,趙氏雖非她的婆母,但與她也算得上是親戚,聽到這里不覺淚流滿面。
傍晚,康王望著遠處天邊極絢爛的晚霞,忍不住長嘆。我走到他身邊,也嘆了口氣:“不該發(fā)生的終究是發(fā)生了?!?p> 康王凄然道:“我何嘗不知這次去是自投羅網(wǎng),我何嘗不知這次去是有去無回??晌铱倛笾唤z希望,希望拼著自己一條命去換得母妃的榮寵,父皇的重視,讓他知道在眾多的兒子中,默默無聞的我,才是最優(yōu)秀的!”
他見我默不作聲,越發(fā)聲淚俱下:“人算不如天算,我卻未料到,這樣害苦了母妃和柔兒!你知道么,母妃和柔兒早已被金將虜去,不知所蹤!”
我心生同情,走過去用手輕撫康王背脊,柔聲說道:“殿下,往事不可追,咱們只有保存實力,打敗金兵,才有資本讓賢妃娘娘和邢姐姐回來。”
康王抹去臉上的淚痕,說道:“談何容易,剛才我看王云的樣子,似是仍要我去金營?!?p> 我想了想說:“我們可以利用當?shù)毓倜瘢麄兿氲目珊屯踉撇灰粯?。人多力量大,王云可攔不住他們?!?p> 恰在此時,營地外人聲鼎沸。我們循聲而去,卻見王云正揮著馬鞭朝圍著他的百姓們臉上頭上抽去,口里還罵著:“兀那賤民,竟敢攔阻官隊,活的不耐煩了!”
為首的一個老蒼頭叫道:“汴梁城早被攻陷了,皇帝和親王無一幸免,你還要讓康王去送死,是何居心?”
“對,是何居心?鄉(xiāng)親們,我們打死這個大蠹蟲!”
“打死這個大蠹蟲!”
王云激起了民憤,不到一刻鐘,被百姓們活活打死了。宗澤在一旁一言不發(fā),袖手旁觀??低蹼m然討厭王云一路監(jiān)視,但眼見官員如此輕易被殺,不由得打內(nèi)心升起一股唇亡齒寒的感覺。他環(huán)視百姓們憤怒的臉,宗澤無謂的表情,李榮他們驚呆的眼神,忽覺腦中天旋地轉(zhuǎn),仰頭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