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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三十四章 新婚之夜

孺子帝 冰臨神下 3264 2016-04-12 08:39:38

  早晨,在太廟里,韓孺子第一次見到了皇后崔暖崔小君,她在家里已經(jīng)接受冊封,算是正式的皇后了,華麗繁復(fù)的寬大朝服遮掩不住瘦小的身材,頭上的碩大鳳冠搖搖欲墜,越發(fā)襯得她還是個孩子。

  珠簾擋住了整個面容,韓孺子沒看到她的樣子。

  事實上,兩人根本沒機會互相觀看,他們并排站立,中間隔著七八步,抬頭凝望上方的牌位,耳中聆聽禮宮以抑揚頓挫的語調(diào)念誦告祖祭文,在一片肅穆的氣氛中,比木偶還要僵直。

  第二次見面是在慈順宮,皇帝與皇后來此拜見太后,跟在太廟里沒什么區(qū)別,依然是被一群人簇擁著,行走跪拜全都按照禮官的要求執(zhí)行。太后露面了,但是沒有親自開口,由身邊的女官代勞,將皇后勸勉了一番。

  接下來,皇后另有儀式,皇帝則前往勤政殿,接受王公大臣的正式賀拜,規(guī)模比登基時小多了,收的禮卻不少,而且非常直接,全是黃金與白銀,數(shù)量與爵位或官職的高低掛鉤,本人不能前來,禮金必須到,禮官一項項都要念出來。

  韓孺子坐在那里無聊地想,如果自己是真正的皇帝,事后一定要去看看這些金銀是否真的存在,現(xiàn)在的他連皇家的倉庫在哪都不知道。

  在第二撥賀拜者的名單中,韓孺子聽到了俊陽侯花繽的名字,掃了一眼,在規(guī)定的位置上看到一名身材偉岸的美髯公,看上去從四十歲到七十歲都有可能,在幾排列侯當(dāng)中頗為醒目。

  韓孺子想不出哪一位侍從與此人容貌相似。

  勤政殿比較小,每次進來的人不多,賀拜因此持續(xù)了很長時間,韓孺子無事可做,就默默地運行逆呼吸法,腹痛早已消失,體內(nèi)隱隱有氣息流動,這或許能讓孟娥滿意了。

  傍晚時分,皇帝回泰安宮,進行大婚的最后一道儀式,與皇后同席飲食,然后就可以入洞房了。

  皇后已經(jīng)到了,在錦席上正襟危坐,皇帝入席,坐在正位,仍由禮官大聲喊出兩位新人的每一個舉動,韓孺子從一名女官手里接過酒杯,與皇后碰盞,然后硬著頭皮喝下去。

  沒人在意皇帝是否會喝酒,一切都按照規(guī)矩進行,好皇帝絕不會突發(fā)奇想改變規(guī)矩,傀儡皇帝更不會。

  三杯酒下肚,皇帝與皇后象征性地吃了幾樣寓意豐富的菜肴,酒席撤去,儀式卻沒有結(jié)束,十名中年女官輪流上來往新人身上撒落花果,嘴里唱著奇怪的歌謠。接下來,兩男一女三名巫覡上場,用更加奇怪的歌謠祛除邪祟。最后是一名男禮官和一名女禮官分別代表皇帝與皇后,向天地眾神許諾并立誓,聽上去皇后要遵守的誓言更多一些。

  韓孺子心中的誓言只有一個,那就是不碰皇后一下。

  天色已暗,燈燭明亮,冗長的儀式終告結(jié)束,女官們簇擁著皇后進入洞房,然后退出,排成兩行,恭請皇帝進房。

  房門在身后關(guān)上的一剎那,韓孺子忽然明白過來,他有點害怕這一刻,白天壓抑得越厲害,現(xiàn)在的懼意就越深,崔小君和傳授夫妻之道的宮女不一樣,乃是正式的皇后,與皇帝拜過堂,喝過合巹酒。

  他們是真正的夫妻!

  韓孺子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恐懼,皇后比宮女佟青娥瘦小多了。

  在門口站了一會,韓孺子才發(fā)現(xiàn)佟青娥就站在皇后身邊,正用困惑的目光看著皇帝。

  皇帝也很困惑,“你……為何留下?”

  “奴婢……為皇后請鳳冠?!?p>  韓孺子松了口氣,的確,皇后頭上的鳳冠又大又沉重,一個人拿不下來。

  “可以嗎?”佟青娥問。

  “呃……可以?!?p>  佟青娥小心翼翼地幫助皇后摘下鳳冠,放在旁邊的一個盤子里,又幫助皇后、皇帝分別脫下厚重的婚服,仔細疊好,然后雙手捧著鳳冠離開。

  從這時起,就再也沒有人為新人代勞了

  房間里的蠟燭大都已被吹滅,只在床邊還剩一根,燭光搖曳,映得新娘的面容模糊一片。韓孺子在原處站了一會,邁步走到床前,與皇后面面相對。

  那是一個臉色蒼白的小姑娘,幾縷頭發(fā)濕搭搭地垂在臉頰上,眼睛很大,目光中盡是茫然,說不清是惶恐還是冷淡。

  對視片刻,皇后垂下目光。

  尷尬的感覺像藤蔓一樣向上爬行生長,逐漸勒住韓孺子的脖頸,逼得他必須說點什么以緩解氣氛,他張開嘴好一會終于吐出一句話:“你累嗎?”

  皇后輕輕地嗯了一聲,沒有抬頭。

  韓孺子仍然張著嘴,準備說出第二句話,結(jié)果出乎意料——他打了個嗝。

  嗝很輕,也很短,韓孺子急忙閉嘴憋氣,沒多久,第二個嗝執(zhí)著地從他的嗓子眼里冒出來,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一個接著一個,他越努力想要憋回去,嗝聲越頻繁。

  皇后抬頭,疑惑地看著皇帝。

  “對……呃……不起……呃……我可能……呃……有點……呃……”韓孺子說不下去了。

  皇后抿嘴一笑,“陛下太緊張了。”

  韓孺子使勁兒搖頭,他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全怪孟娥給他吃的丹藥,前幾天引發(fā)腹痛,現(xiàn)在又帶來打嗝,“我……呃……待會……呃……就好。”

  “桌上有水……”

  韓孺子急忙轉(zhuǎn)身跑到桌前,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還是沒用,有一次差點將水噴出來,他悄悄運行逆呼吸法,果然有點效果,打嗝沒有停止,但是不那么頻繁了。

  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的后背,韓孺子嚇了一跳,急步躲開,對皇后說:“別過來。”

  皇后崔小君舉著右手,迷惑地說:“是,陛下。陛下真的不需要幫助嗎?”

  韓孺子搖頭,一緊張,打嗝又變得嚴重了,他一只手按在桌面上,閉上眼睛,更加專心地逆呼吸,努力追尋體內(nèi)的氣息走向,打嗝越來越少,偶爾還會再來一次。

  他睜開眼睛,看到皇后仍站在旁邊,哈欠連天。

  “抱歉。”韓孺子很是過意不去,“你肯定累壞了,呃,去睡覺吧。”

  “陛下也休息吧?!?p>  “我……呃……要站一會,你先睡?!?p>  “是,陛下?!被屎笞叩酱策叄崎_被子的一角,輕輕鉆進去,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韓孺子吹熄最后一根蠟燭,摸黑走向椅榻,搬走上面的幾案,合身躺在上面,沒有被褥和枕頭,他也不在意。一片寂靜當(dāng)中,他覺得自己聽到一聲極輕微的嘆息,那不是失望與遺憾,而是放松與釋放。

  年輕的皇后跟他一樣緊張。

  韓孺子有心事,睡得也不舒服,因此次日起得很早,躡手躡腳走到床邊,借著朦朧的日光,與一雙略顯惶恐的大眼睛對上了。

  皇后也沒敢多睡。

  兩人對視片刻,韓孺子悄聲說:“待會有人要進來催咱們起床,我得……呃……”打嗝沒有完全停止。

  皇后微微點頭,往床里蹭了蹭。她睡得顯然十分老實,被子幾乎沒怎么變化。

  韓孺子躺進被窩,心里想著對東海王的承諾,發(fā)現(xiàn)打嗝又有要變嚴重的趨勢。

  敲門聲響,“陛下,可以起床了?!?p>  等到第二次敲門,韓孺子說:“進來?!?p>  眾多宮女魚貫而入,皇帝與皇后再次進入行動木偶般的生活,穿衣,去不同的房間里沐浴,換新衣,熏香,打扮得整整齊齊,一塊去給太后請安。

  皇后在新婚第一日拜見太后,禮節(jié)還是很重的,慈順宮的庭院里擠滿了女官與執(zhí)事太監(jiān),皇帝與皇后先在門外跪拜,皇帝留下,皇后單獨進屋,接受太后的訓(xùn)導(dǎo)。

  韓孺子希望皇后學(xué)到得越少越好。

  人群中沒有東海王的身影。

  剛剛大婚的皇帝也要去聽政,表示以萬民為本。關(guān)東又有消息傳來,戰(zhàn)事跟預(yù)料得一樣順利,但是叛兵遠未被肅清,齊國境內(nèi)頗有幾座城效忠齊王,堅守不下,最關(guān)鍵的是,首逆者齊王本人還沒有落網(wǎng),自從洛陽兵敗之后,他一下子消失了,太傅崔宏分出大量兵力追查齊王下落,線索不少,全都無疾而終。

  跟往常一樣,韓孺子在勤政閣里沒待太久,總共不到一刻鐘的時間里,他頻繁聽到一個陌生的名字——淳于梟,聽上去不像是朝廷官吏,也不是地方豪杰,有幾分像是齊王的軍師,還有點法師的意思。

  太監(jiān)請皇帝起駕回宮時,韓孺子終于忍不住了,開口向宰相問道:“這個淳于梟……呃……是什么人?”

  皇帝極少提問題,打著嗝說話更是前所未有,宰相一時有些發(fā)愣,簇擁皇帝的太監(jiān)們也頗為緊張,直到聽政閣內(nèi)遲遲無人出來阻止,殷無害才一躬到地,顫聲道:“淳于梟乃關(guān)東望氣之士,就是他蠱惑齊王起事,實為謀逆之主。陛下放心,淳于梟絕不會逍遙法外太久。”

  望氣之士,韓孺子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不是很理解,但是沒再多問。

  皇后不在泰安宮,不知被帶到哪去了,整個白天都沒回來,韓孺子反倒安心,沒別的事做,就一直運行逆呼吸法,壓制打嗝的沖動。

  下午,上官皇太妃來了,監(jiān)督一群太監(jiān)與宮女收拾新房,只有很短的時間能與皇帝私下交談。

  “好好對待皇后,以后她會很有用?!?p>  韓孺子關(guān)心的不是“以后”,小聲問:“那天到底是誰將紙條塞給我的?”

  皇太妃不太想回答,尋思片刻才說:“張養(yǎng)浩,是羅煥章選定的人。”

  解決一個疑惑,韓孺子又問道:“你說太后害了思帝,有證據(jù)嗎?”

  皇太妃正是為此而來,回答得很干脆,“有,左吉就是證據(jù),陛下若能收服左吉,就能知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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