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州,南唐故都金陵城所在之地。
南唐時,此地被稱作江寧府或金陵城。大宋開寶八年,大將曹彬攻破金陵城滅了南唐,趙匡胤又把這里改作升州。可在那些上了年紀(jì)的人嘴里,這里還是被叫作江寧府或是金陵城。
這金陵城里可是錢糧富足,百姓安樂,一派繁華景象。出了金陵城向西行上不到二十里路,便可見到一處尋常人家的莊園。這處莊園并不大,在富庶的江南隨處可見,并不起眼,但是這莊園的主人卻大有來頭。它的主人便是天王幫幫主王冠儒,而此處莊園便是天王幫的總舵所在。
天王幫成立于大唐會昌年間,至今已有百多年。當(dāng)時廬州的一些窮苦百姓因生計所迫而結(jié)在一起建立了這天王幫,為的只是互相扶持得生存,并不是為了在江湖上爭名奪利。直到一個大人物坐上了幫主之位后,這天王幫才變了模樣。
這個大人物便是大唐末年割據(jù)一方的淮南節(jié)度使吳王楊行密。他幼年喪父,被天王幫的人撫養(yǎng)長大。天王幫幫眾見他為人剛猛果敢,愛打抱不平,便共同推他做了幫主。
這楊行密確實很有才干,很快就將天王幫壯大起來,使得旁人不敢再隨意欺侮幫中子弟。但他行事過于雷厲風(fēng)行,惹了不少麻煩,引來旁人忌恨,被人發(fā)去戍邊。他本不想與人為敵,沒想竟遭小人陷害,無奈之下只好在廬州起兵為亂,而天王幫眾多幫眾也都追隨他參與其中。
沒想楊行密這么一鬧竟占據(jù)了整個廬州,朝廷見他勢大只好招撫他做了廬州刺史,從此他便成為占據(jù)一方的軍閥。當(dāng)楊行密被朝廷拜為淮南節(jié)度使時,他便不再做這天王幫幫主,而專心于軍隊征戰(zhàn)和領(lǐng)地經(jīng)營。但是他并沒與天王幫斷絕往來,反而是聯(lián)系地更加緊密。
天王幫作為楊行密的爪牙,收集情報、刺殺政敵,為楊行密打天下傾盡全力。而當(dāng)楊行密實力壯大被封吳王時,天王幫已成為了江南第一大幫。此時的天王幫中高手云集,天下武林群豪莫不仰視。
待得楊行密死后,其長子楊渥繼位。那楊渥整日只知游樂玩鬧,大將張顥、徐溫便趁機(jī)發(fā)動兵變,掌握軍政大權(quán)。后來徐溫又殺了張顥,楊氏大權(quán)就盡皆落入徐溫一人手中。那徐溫本也是天王幫幫眾,只是在幫中郁郁不得志,便從天王幫脫離,投身行伍。他深知天王幫對楊氏極為重要,掌權(quán)后便極力打壓,欲除之而后快。
當(dāng)時的天王幫幫主見自己已保不得前任幫主楊行密子孫平安,便與徐溫約定不再插手廟堂之事,以求能保住幫中弟子性命。那徐溫念及舊情,也就同意此事。
自此,天王幫便完全成為了武林幫派。徐溫死后其養(yǎng)子徐知誥篡位建國,天王幫也沒有過問一絲一毫,只是專心于江湖之事。但天王幫畢竟與楊氏有瓜葛,接下來的幾十年里,當(dāng)權(quán)者一直提防著天王幫。所以天王幫眾弟子不得不韜光養(yǎng)晦小心翼翼,在江湖上不敢有大的作為,生怕遭來滅頂之災(zāi)。
等到金陵城破,江淮之地盡皆歸宋時,天王幫便欲重整旗鼓復(fù)現(xiàn)當(dāng)年江南第一大幫的威勢。不過此時的天王幫已不似當(dāng)年,只是江湖上一個尋常幫派罷了,再也無法像幾十年前那樣在江湖上呼風(fēng)喚雨。而幫中也不再是曾經(jīng)那般高手云集,沒有人能在江湖上為天王幫揚(yáng)名立萬。雖有野心,卻沒有雄才,天王幫只能繼續(xù)在江湖上沉寂,直到幾年后一名年輕書生加入幫中。
這名書生便是如今的天王幫幫主王冠儒。他入幫不到三年便成為幫中長老,入幫五年便被眾人推為幫主。而這個未過而立之年便接任幫主的人又用了五年時間就將天王幫變成了天下盡知的大幫派,分舵幾乎遍布江淮。
此刻,王冠儒正坐在自家花園中品酒賞花,而侍立在一旁的便是那個不太愛說話的小武。王冠儒望著花園中盛開的鮮花,心中歡喜,斟了滿滿一杯酒,然后仰頭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今天的天氣很好啊,你說是不是啊,小武?”他抬頭看著天上的白云對小武說道。
“是,義父?!边^了許久,小武才從嘴里擠出這三個字來。
“唉,小武,你總是這樣不愛講話,咱們幫里好多弟兄都以為你是個啞巴。平日里除了守在我身邊之外,你也該多和他們走動走動,年輕人該有自己的生活?!蓖豕谌逡膊豢此?,只是一邊賞花一邊說著。
“是,義父?!毙∥溥€是只說了三個字。
王冠儒搖搖頭笑道:“那你回去歇著吧,莊里都是自家弟兄,在這里我不會有危險的?!?p> “是,義父?!毙∥渥焐洗饝?yīng)著,可是人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王冠儒知道小武不會走的,畢竟小武是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他太了解這個孩子了。他也不再多說話,只是又斟滿一杯,一飲而盡。
十年前的天王幫,在很多人眼中已是江南第一大幫。而他王冠儒也是江湖上權(quán)重一時的豪杰,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然而,現(xiàn)今的王冠儒默默地居住在這金陵城外的小莊園中,除了兩個多月前去了一趟泥牛鎮(zhèn)之外,他已很久沒在江湖上走動了。很多人都已不記得天王幫的幫主名叫王冠儒,還有些人甚至都不記得曾經(jīng)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王幫。
人們之所以會忘記這些事,是因為天王幫在十年前的江南武林大會上遭受重創(chuàng)后幾乎在江湖上銷聲匿跡了。那次武林大會是王冠儒發(fā)起的,他本想借著這個機(jī)會成為江南武林盟主??伤麤]想到的是,那次大會卻成了一場江南群豪對抗天王幫的大會。
王冠儒本以為自己可以依靠天王幫強(qiáng)大的實力威壓各大門派登上盟主之位,卻不想他們竟聯(lián)手對付起自己來,而帶頭的人便是余家莊莊主余萬霆和剛剛建立云莊沒幾年的張方洲。眼看著幫中各大高手被人打得死的死,傷的傷,他惱羞成怒地向張方洲發(fā)起了挑戰(zhàn),不料自己卻也敗于張方洲之手。
幫主被人打傷,使得幫中子弟都失了爭勝之心,王冠儒只好帶著天王幫幫眾退出武林大會,而之后余家莊莊主余萬霆被推為盟主之事也就與他和他的天王幫無關(guān)了。
經(jīng)此一役,天王幫大傷元氣,幫中人才凋敝,很多人見天王幫一蹶不振便從幫中退出。一時之間,天王幫幫眾人數(shù)銳減,設(shè)在兩浙路和淮南路各州的分舵幾乎名存實亡。而之后王冠儒的左膀右臂,位居幫中五大長老之首的吳仁易被羅剎山莊擄去之事更是讓天王幫雪上加霜。
王冠儒見大勢已去,便蟄伏在這莊園之中,不再插手江湖之事,每日只是在這花園中飲酒。眼看著杭州的余萬霆在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上一坐就是十年,耳聽著張方洲的云莊勢力一天天壯大,他竟然無動于衷,看起來似乎已失去了稱霸武林之心。
當(dāng)然,這只是旁人眼中的王冠儒。
雖然已是兩鬢斑白,但他依然是十年前那個氣吞山河叱咤風(fēng)云的天王幫幫主王冠儒。這十年來他一直在暗中經(jīng)營幫中事務(wù),以求能夠東山再起。如今的天王幫已經(jīng)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可王冠儒只允許幫中弟子在升州總舵一帶大張旗鼓地活動,不許其他各地的分舵尋釁滋事。他這樣一直隱忍不發(fā),似乎是在等待什么良機(jī),又似乎是在忌憚著什么。
他想稱霸武林,卻怕張方洲從中作梗,他做夢都想將張方洲連同他的云莊一起從江湖上抹去。在王冠儒眼里,江湖上能與他一爭高下的只有張方洲一人。他恨張方洲,但又贊賞張方洲。他與張方洲相識于弱冠,那時他便打不過張方洲。后來他偶得奇遇,功力突飛猛進(jìn),在江湖上已是難逢敵手??墒鞘昵八蛷埛街拊俅谓皇趾?,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仍舊不是他的對手。
王冠儒垂著雙眼聞著花香,似乎有了些許醉意。他轉(zhuǎn)著手中的酒杯,默數(shù)著自己究竟和張方洲認(rèn)識了多少年。二十二年還是二十三年?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他只記得二十年前曾有機(jī)會殺了這個礙事的張方洲,可是后來為什么沒有下手呢?他又記不清了。
他瞇著醉眼,朦朦朧朧地看見眼前站著一個幼童,那幼童手持著一柄短劍,正惡狠狠地盯著自己,渾身是血。而在那幼童身后還躺著兩個男人,那兩個男人都受了重傷,似乎已經(jīng)站不起身了。
是了,當(dāng)時就是因為這個幼童他才沒能殺了張方洲。王冠儒記得這幼童當(dāng)時好生兇狠,一直護(hù)著身后那兩個人,還把自己找來助陣的什么幫的幫主給殺死了。但是自己真的是因為這個幼童才沒能取了那張方洲的性命嗎?似乎也不是,當(dāng)時他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自己也忘了。
那幼童身后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張方洲,另一個人又是誰呢?王冠儒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記得那人現(xiàn)在已不在人世。那個男人似乎還和自己很熟,他的名字也就掛在自己嘴邊,但是就是記不起來。他抿了一口杯中美酒,低聲嘆道:“二十年前的事,想它作甚!”
不過那個幼童的名字王冠儒卻還記得,因為他的名字王冠儒沒法忘掉。
那個幼童名叫徐云,是張方洲的徒弟。二十年前他拼命阻擊王冠儒從而護(hù)住了張方洲的性命,而十年前又是他在武林大會上一個人打傷了幫中三名長老滅了天王幫的威風(fēng)。這個徐云屢屢壞了自己的好事,王冠儒想忘也忘不掉。
那時,幫中的楊沐楊長老已將宣州雙刀門門主靳及第打成重傷,眼見得便能取他性命,不想這徐云卻沖上擂臺將靳及第救下。那楊沐見自己已將靳及第逼上絕路,心中得意,怎料到會被人將靳及第從他手下救出,于是勃然大怒,不由分說便和徐云斗在一處。誰想幾招下來,楊沐竟被徐云壓制得無力還手。李度航還有孔無休兩位長老見楊沐有性命之危,便搶身而出與徐云纏斗。而那徐云見又多了兩名高手,不但不慌,反而是出招越發(fā)從容起來,竟能和三大長老斗得旗鼓相當(dāng)。
王冠儒滿以為三位長老合力出擊必定能夠取勝。他覺得那徐云畢竟是個少年,若是打斗的時間一長就會內(nèi)力不濟(jì),一定會落敗。不想那三人聯(lián)手與徐云過招,相斗不過百余合,便被徐云各個擊破,盡皆負(fù)傷,王冠儒不由得暗暗吃驚,而在場的武林群豪見了也無不訝異。
幫中三大高手竟敗給了張方洲的一名徒弟,這使得王冠儒一時氣憤不過直接向張方洲挑戰(zhàn),因而才會有最終一敗?,F(xiàn)在想起此事,他依舊覺得仿佛在做夢一般,張方洲的徒弟竟然會這樣強(qiáng)!
他記得最初識得張方洲的時候,那徐云便已跟在張方洲身邊。那時的徐云還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喜歡吃糖果的稚童,任他怎么想也不會想到這個孩子會成長為江湖上的頂尖高手。
起初王冠儒以為是張方洲教導(dǎo)弟子有方,可是兩個多月前那個號稱武林四公子之一的秦尊卻被白虎輕松打敗,連劍都被白虎折斷了。由此可見,張方洲并沒有什么異于常人的授業(yè)方法,他教出來的弟子也不是個個都是絕頂高手。那只能說徐云這個人確實是個武學(xué)奇才,除開張方洲不算,若有這個人在云莊,那么摧毀云莊之事只怕也是甚為棘手。
不過天王幫中也有王冠儒認(rèn)為可以稱得上武學(xué)奇才的人。別的不提,就是自己身邊的四大侍衛(wèi)便是個個身手不凡。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他這四個義子在自己的調(diào)教之下都已是可以在江湖上獨當(dāng)一面的豪俠。有這四個人在,天王幫的前途便不可限量,也許,用不了幾年他王冠儒就能代替余萬霆那老頭子坐上這江南武林盟主之位。
張方洲有多少個徒弟?王冠儒不清楚??稍谠囘^秦尊之后,他知道除了徐云還有那個早已不在云莊的龍一文外,其他的徒弟都還不成氣候,可他自己卻是有四個出類拔萃的義子。這般想著,他不禁心中欣慰,便又是斟了滿滿一杯酒。
“義父,信鴿。”王冠儒聽見小武的話回過神來,卻見花園中落著一只白鴿。那白鴿“咕咕”地叫著在園中不停走動,似乎很不安。
“取來給我看看吧。”王冠儒輕聲道。每天他都會收到一些幫中弟子送來的飛鴿傳書,書信上常常記著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事,但是他每一封書信都會認(rèn)真看過。即便是身在這小莊園中,他也想要掌握江湖上所有的消息,因為他還有稱霸江湖的雄心。
小武將那書信遞到王冠儒手中,便無聲地退在一旁。
王冠儒將卷著的書信展開,卻見上面寫著十一個小字:“張方洲閉關(guān),徐云重傷,速來。”
他猛地站起身來,碰倒了桌上的酒杯,杯中的酒水灑了一地。
王冠儒顫抖著雙手盯著信上的字看了又看,心中激動不已。本已微醺的他此刻竟是醉意全無:“小武,快去通知各位長老速來總舵,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