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袖被埋在了余家莊外一片幽靜的樹叢之中。
附近還有一處新墳,里面埋著的是余家莊的老莊主,阿飛的爺爺余萬霆。
阿飛跪在墳前,無聲地哭著,徐云和不智和尚則站在他身后。
“阿飛,你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不要太過悲傷了?!毙煸贫紫聛?,拍了拍阿飛的肩膀。
“徐大哥,我爺爺和嫂子竟然連副棺材都沒有,我好難過?!卑w抖著肩膀,抽噎道。
“這不是你的錯(cuò)?!?p> “徐大哥,我的家沒了……”
“你以后就跟著我吧,你嫂子臨終前,讓我好好照顧你。”
“我想報(bào)仇?!?p> “阿飛……”
“我爺爺被天王幫的人殺了,我嫂子被天王幫的人殺了,我爹我大哥,都是被天王幫的人殺了,我要報(bào)仇!”當(dāng)初要離開余家莊的時(shí)候,聽余萬霆講余家與天王幫的恩怨,阿飛并沒有起過報(bào)仇的念頭??扇缃?,在親眼目睹爺爺被殺,看到嫂子毒發(fā)身亡的慘狀之后,仇恨,已經(jīng)完全包裹了阿飛那顆幼小的心。
“不行,我們不是天王幫的對(duì)手。報(bào)仇的事,休要再提?!毙煸戚p聲道。他深知,天王幫燒了余家莊,殺了余萬霆,便是毀了支撐江南武林群豪與天王幫對(duì)抗的脊梁。而師父張方洲身死后,整個(gè)江南根本沒人能和天王幫幫主王冠儒一拼高下,所以天王幫一統(tǒng)江南武林,已是早晚的事。此時(shí)若與天王幫作對(duì),只不過是以卵擊石,徐云不想去冒這個(gè)險(xiǎn)。
“徐大哥?”阿飛驚異地看著徐云,像是在瞧另一個(gè)人。
“阿飛兄弟,報(bào)仇的事,可以從長計(jì)議,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練武,要不然,你又拿什么報(bào)仇?那邪門的尸毒掌功夫,連你爺爺和嫂子都應(yīng)付不來,你又怎么應(yīng)付得了?”身后的不智和尚見阿飛好生執(zhí)著,便說道。
“徐大哥,你教我落花掌吧!”阿飛懇求道。
徐云搖了搖頭:“你先把刀法學(xué)好。身為余家傳人,如果連破雷刀法都練不好,又有什么資格為死去的余家人報(bào)仇。”
“好!”阿飛抹了抹眼淚,在墳前咚咚咚地磕了幾個(gè)頭,然后站起身道:“等我學(xué)好刀法,我要用紫金刀砍下那些惡人的腦袋!”
“阿彌陀佛。”不智和尚雙手合十道。
徐云只是瞇眼笑了笑,沒有言語。嘴上勸著阿飛不要報(bào)仇,可自己卻在江湖上四處找尋殺害師父的兇手,其實(shí)自己不也和阿飛一樣,一心執(zhí)著于仇恨嗎?如今,眼看著劉玉袖在自己眼前香消玉殞,這仇恨,便又多了一筆。
三人在墳前拜了幾拜,便離開了一片狼藉的余家莊,在天黑之前趕到了西邊的泥牛鎮(zhèn)。阿飛買了些紙錢香燭,在街口遙祭逝者,又是大哭了一場(chǎng)。
第二天一早,徐云花了幾文錢買了個(gè)幞頭,把自己那一頭披散著的長發(fā)裹束起來,然后便與阿飛還有不智和尚在街邊的攤子上吃著湯餅,商量著接下來要去往何處。
正說話間,只聽得一人道:“店家,勞駕問個(gè)路,在下到余家莊去,要怎么走?”
阿飛和徐云聽著聲音耳熟,便扭頭望去,卻見那問路之人是云莊弟子張白橋。
“白橋大哥!”阿飛叫道。
張白橋抬眼瞧去,見叫自己的人竟是阿飛,便揮了揮手,跑過來道:“阿飛,你怎么在這?”
“白橋,你怎么來了?”沒等阿飛說話,徐云便先問道。
“是大師兄嗎?”張白橋見徐云一改往日披頭散發(fā)的模樣,瞧了好半天,才接著說道:“有消息說天王幫要襲擊余家莊,我是下山來幫忙的。”
“白橋哥,我家……已經(jīng)被天王幫的人毀了?!卑w低聲道。
“什么?”張白橋大驚,解下腰間寶劍,坐在了阿飛身邊。
“白橋,你吃早飯了沒有?”徐云又是插了一句嘴。
“沒呢,我這光顧著趕路,還沒來得及吃?!?p> “那給你要一份熱湯餅?!?p> “不用破費(fèi),我?guī)Я烁杉Z?!睆埌讟蛘f著,便從包裹里取出一個(gè)烤餅來。
“把烤餅收起來,留著路上吃。大早上的,吃些熱的。正好我還有些事想問你,咱們邊吃邊聊”徐云瞧著張白橋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柔聲道。
“好?!睆埌讟螯c(diǎn)點(diǎn)頭。
等小二把剛出鍋的湯餅端到張白橋面前,張白橋根本顧不得燙口,取了筷子,便呼哧呼哧地大吃起來,就好像幾天沒吃過飯一樣。
“白橋,我問你,天王幫要襲擊余家莊這件事,你是從哪里聽說的?”徐云一直等到張白橋一碗湯餅下肚,才開口問道。
張白橋擦了擦嘴巴道:“是五師兄告訴我的?!?p> “周師弟?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五師兄說,他在山下一家飯館吃飯的時(shí)候,旁邊恰好坐著天王幫的人。他是從他們的談話里偷聽到的?!睆埌讟虻?,“我和五師兄想著事情緊急,便趕忙找到二師兄,跟他說了這件事?!?p> “嗯,秦師弟怎么說?”
“二師兄說,天王幫與余家莊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江湖上一直有類似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要我們不要當(dāng)真。”
“他真的這么說?”
“是,二師兄還說,余家莊莊主余萬霆老前輩是江南武林盟主,天王幫就算再胡作非為,也不敢跟武林盟主過不去。他說五師兄聽到的,多半是那些人的醉話,算不得數(shù)?!?p> “糊涂!”徐云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我見你是獨(dú)自一人下山,還想著秦師弟怎么這樣粗心,只派你一個(gè)到余家莊助拳?,F(xiàn)在才知道,原來他根本就沒有派人,你是私自下山的吧?”
“是?!睆埌讟螯c(diǎn)了點(diǎn)頭,“我心里不踏實(shí),想著余家莊離白云峰又不遠(yuǎn),便想拉著五師兄一起下山去看看??墒俏鍘熜终f,二師兄既然沒發(fā)話,最好還是不要私自下山。我聽他這樣說,也就沒管他,自己跑下山了。我這一路上幾乎就沒歇過,緊趕慢趕地,就怕出了事,可誰想到……”張白橋瞧了瞧阿飛,就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徐云搖了搖頭,心中暗罵師弟們處事欠妥。
“徐大俠,這個(gè)……俺是個(gè)局外人,可能不該多嘴,但俺還是想說一句,云莊與余家莊之間,是有什么過節(jié)嗎?”一直專心吃著湯餅的不智和尚突然道。
“不,恰恰相反,兩家關(guān)系甚好。”徐云道。
“我覺得也是,要不然阿飛他爺爺,也不會(huì)送他到云莊學(xué)功夫。”不智和尚道,“那這樣說來,那個(gè)什么二師兄,很可疑??!”
“此話怎講?”徐云問道。
“俺覺得吧,既然天王幫和余家莊之間一直都有恩怨,那么像‘天王幫要襲擊余家莊’之類的消息,應(yīng)該是相信才對(duì)吧!因?yàn)檫@種事情,很可能就是真的。就算是謠傳,出于江湖道義,為了余家莊的安危,也該派幾個(gè)人到余家莊看一看吧!可是這個(gè)二師兄什么都不做……俺總覺得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張白橋沒有領(lǐng)會(huì)不智和尚的弦外之音。
“大和尚,你是說秦尊和天王幫是一伙兒的?”阿飛本身對(duì)秦尊并無好感,所以在聽了不智和尚的話之后,立刻便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那倒不是。俺只是覺得,他可能是希望余家莊被毀掉,所以才會(huì)什么都沒做。不過什么都不做,就是在放任天王幫燒殺搶奪,這么想的話,說那個(gè)叫秦尊的和天王幫是一伙兒的,倒也沒錯(cuò)。”
“大師兄,你是怎么想的?”張白橋不敢相信秦尊是不智和尚說的那樣,便問道。
徐云沉默不語。
不智和尚說得沒錯(cuò),秦尊在處理余家莊這件事上的所作所為,確實(shí)反常。這不像那個(gè)做事深得師父心意的秦尊,會(huì)做出的事情。
在廬州的吉慶賭坊,那個(gè)鐵面老者曾說,秦尊是師父死后的贏家;而在華府的花園中,龍一文一口咬定,秦尊是殺害師父的兇手;如今,這個(gè)不智和尚也說,秦尊很可疑。徐云的內(nèi)心動(dòng)搖了,他也開始懷疑起秦尊這個(gè)人了。
張白橋見徐云沒有回應(yīng),便接著說道:“我想二師兄可能是因?yàn)轳R上要成親了,心思都在婚事上面,所以做事什么的會(huì)和往日有些不同吧!”
“成親?他和誰成親?”徐云脫口問道。
“小師妹?!睆埌讟虻溃叭兆泳投ㄔ谑熘??!?p> “什么?”徐云和阿飛都是極為驚訝。
“師父入土連一年都未滿,小雨就要嫁人,這事師娘同意了?”徐云道。
“唉,師娘……大師兄,師娘她已經(jīng)不在了。”
“你說師娘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在了。你走之后,師娘就病了,一直吃藥都不見好,后來,就走了?!?p> “是什么病,竟然這么嚴(yán)重?”剛剛送走了自己的心上人,現(xiàn)在又聽聞慈母一般的師娘也已離世,徐云慌了。
“不知道,找了好多郎中來看,也開了許多方子,可師娘的病就是不見好轉(zhuǎn)。師娘走后,小師妹的情緒一直都不好,后來也不知為什么,小師妹就要嫁給二師兄了??墒呛芏嗳硕贾溃熋玫男睦铩緵]有二師兄?!睆埌讟虮敬蛩銓?duì)徐云說:“小師妹的心里一直都愛慕你?!钡X得這話在外人面前說出來有些不妥,便改了口,只是說張雨婷的心里沒有秦尊。
阿飛聽張白橋提起張夫人,忽然想起自己離開云莊時(shí),張夫人托付的事情來,便道:“徐大哥,我下山的時(shí)候,張叔母曾讓我?guī)Ь湓捊o你?!?p> “什么話?”
“張叔母只讓我說給你一個(gè)人聽?!闭f罷,阿飛便起身來到徐云身旁,附耳悄聲道:
“花月莊的莊主沒有死,而是落發(fā)出了家?!?p> “什么?你確定沒聽錯(cuò)?”徐云睜大了他那雙細(xì)眼。
“嗯,張叔母一再囑咐過我的,不會(huì)有錯(cuò)?!?p> “我知道了。”徐云深吸了一口氣,“我想我知道咱們接下來該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