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一路上吃了玄青子開的藥,用他說的法子按摩穴位后,舒眉如今能開口說話了。雖聲音低沉沙啞,與以往全然不同,但至少能與人正常交流了。只是,同樣服了藥的凌勵卻還沒有好起來,這令她十分焦灼。
“穆姑娘,現在幾更了?!”
舒眉剛走臥室,驀地聽見這一聲問話,身子一驚,碗里的水便潑灑了一大半。
“你,你是穆姑娘嗎?”
又一聲詢問,讓愣在門口的舒眉反應過來,不是自己出現錯覺,是凌勵哥哥真的醒了!她疾步走上前去,將陶碗放在床旁木桌上,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哥哥,你醒了?”
怕泄露身份,自能重新開口說話以來,她便不再叫他“凌勵哥哥”了。
“你叫我哥哥?你可知道我是誰?”
“嗯,知道?!笔婷硷w快地抹了一把臉上喜極而泣的淚水,貼近他耳畔道:“這里是西犁的胭脂洲,我們不能叫以前的名字了。你記住,現在你的名字叫穆青,我是你的妹妹穆枝?!?p> “胭脂洲?!怎么會在胭脂洲?”凌勵眉峰驟聚,瞬間變了臉色,他撐臂想要坐起來,猛一使力,身子略略抬起了一段,卻很快又因乏力栽回了床上,胸.脯劇烈起伏,大口地喘息起來。
“你昏睡了一個多月了,如今剛醒過來,身子還有些不適應,再過些日子就能起床了。”見凌勵如此著急,舒眉忙寬慰道。
“一個多月了?”凌勵聞言又是一驚。他只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又長又沉的夢,沒料到醒來竟已是一個多月以后了。他昏沉沉的腦子里,一點點浮起了香積寺那夜的火光、箭雨,想起拉著他的手跳下懸崖的白衣女子,他突然側首問:“你是誰?!”
此時,他瘦削的臉上,一雙眼睛顯得格外深邃迷離。
從未與他宛如深潭的目光,有過如此近距離的對接,近到她能在他的瞳眸中清晰看見自己的驚慌失措。這張酷似沈嬋的臉,令她在心慌之下脫口道:“我,我叫初晴?!?p> “初晴?”凌勵仍盯著她,只是那渙散的目光,卻不知望向了哪里,看到了何人。
良久,他才又開口問道:“你為何會出現在香積寺?為何帶我來胭脂洲?”
“你二哥要殺你,他們的人一路追緝,我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帶你來這里。如今兩國交戰(zhàn),胭脂洲來了很多邊地流民,我們在這里也不會引人注目?!?p> “我二哥?凌——”
“噓,不能提名字?!蔽指魤τ卸婷家话盐孀×怂淖?。
身體靠近,令她再次與他目光交接,他瞳眸中的訝異展露無遺。他昏睡期間,她每日替他擦拭身體、按摩穴位,早已習慣了與他的肢體接觸,唯獨此刻,她的掌心觸到他的口鼻,那溫熱的氣息竟像是火苗舔過,燙得她猛一下抽回了手。
她慶幸此刻臉上有著厚厚的易容藥膏,他看不見自己的臉紅心慌。
“你為何要救我?”凌勵又問。
“因為,因為你救過我?!?p> “我都不認識你,又在哪里救過你?”一個酷似沈嬋的女子,在他命懸一線時出現在香積寺,帶他跳下懸崖,又帶著昏睡不醒的他千里出逃,這一切實在過于詭異。他心中頓時起了警惕。
“你救了安源城,也救了我?!北凰敝钡哪抗饪吹糜行o措,舒眉轉身端過陶碗,“我喂你喝點水吧?!?p> “不渴?,F在幾更了?”
“幾更?!”舒眉這才反應過來,他之前也問過這句話。她扭頭看看窗外明晃晃的日光,再看看他渙散的瞳眸,心下驀地一驚,當即伸手在他眼前來回晃動了幾次,他竟是一瞬也不瞬!
他,看不見自己?!
這一刻,她的心猛地墜向了深谷。
“初晴姑娘?”
舒眉吸住泫然欲墜的淚水,開口道:“我也不知道是幾更了。你剛醒來,身體虛弱,我……我去請個大夫來替你看看?!?p> 說罷,她擱下陶碗轉身跑出了屋子。她害怕自己會再次忍不住撲在他身上大哭。
聽著外面的馬蹄聲遠去,凌勵陷入了沉思。
這胭脂洲如何這般奇怪?天還沒亮,這姑娘已經在和人商議買賣了,此刻她又說去請大夫?難道是因為胭脂洲地處沙漠腹地,白日炎熱,所以習慣夜間活動嗎?
在香積寺遇到的‘四絕劍陣’是夜雨閣的殺手,夜雨閣是凌崇雇的殺手組織。自己在母妃靈前揭穿了凌崇和趙皇后的真面目,導致母子倆相繼被廢,他們綁架娟娟報復自己到也說得過去,可這姑娘卻說是二哥要殺自己?二哥凌昭與自己向來交好,為何要出手?
這姑娘說她來過胭脂洲,會養(yǎng)胭脂蟲,若她只是尋常的安源百姓,又如何認得自己,知曉自己的身份?最詭異的是,她居然長得像沈嬋!
想起香積寺火光中看見的那張臉,他的思緒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西溪。與沈嬋邂逅的那日,她參加了趙皇后舉辦的調香大賽,用梨花、青草、花泥等原料調制的“無名香”奪得了魁首……無名香,不對,她最初是取了名字的,叫做——“雨后初晴”!
初晴?這姑娘,果然大有來頭?。?!
當年值守蘆城,得知自己喜歡長得像沈嬋的女子,周圍官員常常從各地搜尋相貌近似的女子送來府中,娟娟的生母蘆春便也是其中之一。這里面,除了想要刻意討好他的人,也不乏借此想要殺他的人。
如今,兩國正在交戰(zhàn),這位容貌神似沈嬋,連名字也特意指向沈嬋的女子,神秘出現在香積寺的箭雨之中,將自己千里擄來西犁胭脂洲,莫非是兀術駁派出的間諜?!
腦子里一閃現“間諜”兩字,凌勵心中便是一緊:得先找了火折子看看周圍的環(huán)境,找個藏身之所!他費力伸展手臂摸向周圍,摸到了褥子、床沿、桌角……
“啪”地一聲脆響,擱在桌角的那只陶碗被他掃到了地上。
靜寂中的這聲驚響,令他瞬間清醒過來:這姑娘若要殺自己,從香積寺到胭脂洲這一路不知有多少機會,她留著自己,必然另有圖謀。如今自己身子尚且虛弱,不妨再多留幾日,且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郭大夫,這邊請——”
聽見門外傳來初晴低沉嘶啞的說話聲,凌勵閉上眼睛假裝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