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誰的兩千元楊紫秋一想便知，她早上去找過柳影，他肯定是在她忙著在廚房燉排骨湯時偷偷把錢塞進她包里的。楊紫秋苦笑著，心里明白柳影偷偷塞錢給她的原因，她這兩天為他和外公忙前忙后，既出錢又出力，論誰都會過意不去，但是她買的那些食物總共才花兩百左右，他給的兩千太多了，拋開錢的問題不談，她幫他是出于對朋友的關(guān)懷，無關(guān)金錢，所以這錢她想要還給他。
春寒未退，夜晚尤顯清冷，可在繁榮的街市中心，卻是另一番天地。車水馬龍的長街，琳瑯滿目的夜市攤，霓虹閃爍的夜店，紙醉金迷的人群，白天忙于生存，夜晚釋放消遣。
柳影趕在晚上八點之前到天天酒吧上班，昨天楊紫秋為他請了兩天假，他直接忽視掉，心想自己還沒矯情到剛上班就要請兩天假，這讓他的老板和同事們怎么看待他？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腿痛，忍著！頭痛，忍著！只要自己能動，就不會裝死。
當柳影來到酒吧時，章仕龍有點驚訝：“你的病這么快就好了？”
“我沒那么脆弱。”柳影撐著拐杖往員工休息室走。
章仕龍不相信，便從頭到腳地掃視柳影，奇怪道：“你昨天不是還昏迷不醒嗎？還是你女朋友幫你接的電話。”
柳影愣了下，什么女朋友？哪來的女朋友？突然想起他們首次見面的時候，他為了防止別人騷擾，確實對別人謊稱自己有女朋友，再想想昨天幫他接電話的人是楊紫秋，他立馬不懷好氣地解釋：“她不是我女朋友！”
章仕龍也愣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著：“你生病了不是你女朋友來照顧你？那昨天的女人是誰？小子，你該不會是腳踏兩只船吧？”
這個章仕龍看似像糙漢子，卻也對別人的八卦樂此不疲，更何況柳影沒有八卦，任他去胡思亂想，柳影根本不予理會。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來到休息室門口，黃文芹正坐在沙發(fā)上端著小化妝鏡擦口紅，聞言立刻扭頭問他們：“誰腳踏兩只船？”
章仕龍用眼神瞟向前方的柳影，黃文芹馬上會意說：“不要大驚小怪，喜歡我家小影的女孩估計都快排隊到太平洋了，就算小影腳踏一百只船，我都相信，我也準備在后面排隊，小影，給我一次機會呀?！?p> “能不能要點臉啊，大黃，你看你多大個人了……”章仕龍無比鄙視。
不等他說完，黃文芹就朝他砸來一個抱枕，恐嚇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我現(xiàn)在就來分析下你為什么單身，哦不，為什么沒人要？粗魯、暴躁、彪悍……”
“我要你操心了？要你操心了，別跑……”
這兩位冤家你追我打地跑散開，柳影一言不發(fā)地走到休息室內(nèi)側(cè)靠窗戶的桌前，上面擺著兩本樂譜，樂譜有些泛黃，應(yīng)該放著有些年頭了，他隨意翻開一本看著。這時，肖玉峰走過來扔了一本新的樂譜在桌上，講道：“老板讓我給你的，那兩本舊的是以前的樂譜，現(xiàn)在不用了。”
“多謝?！绷翱戳松砼缘男び穹逡谎?，見他嘴里叼著燃了一半的煙，不時地吐著煙圈，齊肩的頭發(fā)被他扎起來了，更像一位藝術(shù)家了，給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zhì)，在柳影看來，這群樂隊同事里面就這位藝術(shù)家正經(jīng)點。
肖玉峰雙手插進褲兜里，抽了幾口煙后漫不經(jīng)心地問：“腿什么時候好？”
聽到這個問題時，柳影左手翻樂譜的動作遲疑了，心想這位高冷藝術(shù)家是在向他表達關(guān)心之意嗎？但這位藝術(shù)家不像是位會關(guān)心人的人，也許人不可貌相呢？柳影自己也不知道腿什么時候能好，想起之前醫(yī)生和楊紫秋告訴他骨折恢復至少要兩個月，于是就回答道：“一個月左右?！?p> 兩人又站了一會兒，直到肖玉峰抽完最后一口煙，才終于打破安靜：“走吧，上場，把樂譜帶上。”
柳影合上樂譜，看著肖玉峰把煙蒂摁在鐵紗窗上熄滅，然后丟進桌腳邊的垃圾桶里，柳影唏噓著：“抽煙確實對嗓子不好。”
“你試過？”肖玉峰轉(zhuǎn)身走在前面，不以為意地問著。
柳影一瘸一拐地吃力跟上，皺眉道：“見過。”
肖玉峰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說：“你也只是旁觀者而已，好與不好應(yīng)該只有當事人知道。”
柳影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這世上有太多人把自己當做專家，對他人評頭論足，對自己不明不白，柳影知道自己就是那些活得不明不白的人，不過還好自己沒變成那些泛濫的“專家”。
天天酒吧晚上六點鐘開始營業(yè)，到第二天早上六點打烊，不同職位員工上班時間不一樣，樂隊的上班時間是晚上八點到第二天早上五點，只要不是特殊情況，時間不會有變動。肖玉峰帶著柳影上臺，在酒吧大堂中央有一約一米多高的小型舞臺，上面陳列著各式樂器，鋼琴架在舞臺左邊，架子鼓坐落在舞臺后方，打碟機矗立在舞臺中央，吉他和貝斯可以由樂手隨意活動，還有話筒音響等設(shè)備，在閃光燈的映射下泛著耀眼的金屬光澤。
當柳影艱難地爬完幾節(jié)小階梯來到舞臺上時，整個樂隊五個成員終于集齊了。柳影緩慢走到電子鋼琴前坐下，把拐杖放倒在地上，將樂譜打開擺在鋼琴前方以便查看，這酒吧選用的音樂柳影幾乎都未聽聞，基本全是搖滾，他不可能每次演奏都要攜帶樂譜，必須盡快把這本樂譜熟記下來。
黃文芹看見柳影時立刻笑臉相迎地抱著吉他過來獻殷勤，親切指導柳影該演奏哪個樂譜，名義上指導后輩，圍繞著柳影四周轉(zhuǎn)，以顯示自己的能耐，結(jié)果演奏的過程中只有黃文芹一人跟不上節(jié)奏，鼓手章仕龍和貝斯手陳青歌朝她翻了無數(shù)個白眼，恨不能將其踹下臺，這幾個前輩本想給后輩柳影展示下他們的風采，結(jié)果全被那顆“老鼠屎”給攪渾了。穩(wěn)重的肖玉峰站在臺中央低頭打碟搓盤，不理會這群幼稚的人，作為主唱的肖玉峰并非要一直唱歌，那勁爆的搖滾歌曲唱完一首都快要人命，沒人有這個能耐會唱一晚上，所以主唱肖玉峰更多時候是在充當DJ，他有時候一晚上一首歌都不唱，有時候一晚上唱幾個小時，全看他的心情和現(xiàn)場的顧客。
彈奏三小時鋼琴后，柳影就有點撐不住了，感覺到背上和額頭上的汗在不停地往外滲，整個酒吧似乎密不透風，現(xiàn)場群眾摩肩接踵，人聲鼎沸，音樂炸響，觥籌交錯，酒氣熏天。柳影的五官備受刺激和煎熬，雙耳轟鳴，頭暈目眩，仿佛置身幻境之中，按琴鍵的手指機械地跳動著，如此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背后有人拍他肩膀讓他停下來，他才終于如夢初醒。
柳影俯身去拾起地上的拐杖，黃文芹見狀扶著他，當看清柳影的煞白面色時驚訝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去趟洗手間。”柳影別過頭敷衍著，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走到洗手間，趴在水池上捧起自來水往臉上沖，胸口壓抑難受，干嘔了幾次都沒吐出什么東西，胸口起伏地大口喘氣，第一次覺得洗手間的空氣是那么新鮮，倍感乏力的他靠著旁邊的墻壁歇息，衣領(lǐng)被水花濺濕，臉上的水珠順著脖子流進胸膛，等腦袋清醒之后他突然想起上臺前肖玉峰講的一句話“你今晚會過得很煎熬”，原來是這個意思。
洗手間外很快傳來嬉笑聲，有人要進來了，柳影抽了兩張衛(wèi)生紙擦完臉后走出去，看到黃文芹正站在外面喝可樂，她把手中另一瓶礦泉水扔給柳影并笑著說：“我猜你現(xiàn)在需要喝水?！?p> 柳影沒有客氣，擰開瓶蓋抬頭就往嘴里灌水，一口氣喝完了，黃文芹看得直皺眉，驚訝著：“你是一天沒喝水嗎？”
柳影沒有心情跟別人開玩笑，把空塑料瓶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撐著拐杖往酒吧大廳方向走，黃文芹拽住他的胳膊說：“有他們?nèi)嗽谂_上撐著就夠了，咱倆去休息室休息下，然后再回去跟他們換班，你當真以為我們有金剛不壞之身啊，要耍一晚上？”
黃文芹拉著柳影去往休息室，大致給他講了下上班制度，天天酒吧最忙階段是上半夜，到了下半夜顧客明顯減少，甚至到了凌晨時候只有零星幾個顧客，所以樂隊最忙的時間就是上半夜，度過了上半夜，后半夜就輕松了，一般情況在上半夜五個樂手要全部出場，下半夜只要有一個樂手鎮(zhèn)場子就行了，然后大家輪番休息。
已經(jīng)是半夜十一點半了，柳影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站在窗戶前，伸手擰開窗戶門，讓新鮮的空氣涌進室內(nèi)，沖散了嘈雜與躁動，他望向漆黑的夜幕中那一輪月滿盈虧的缺月，冷冷清清，似與他一樣的孤寂。
片刻的安靜還未持續(xù)五分鐘，不甘寂寞的黃文芹又開始想法子撩柳影，她正坐在沙發(fā)上，散漫地將雙腿架在茶幾上，右手中的可樂抵在唇邊一點點地啜著，左手拿著手機在臭美地擺各種表情自拍，然后將手機對著柳影的背影拍了一張，不滿意道：“小影，轉(zhuǎn)過來，笑一個?！?p> 柳影置若惘然，黃文芹繼續(xù)調(diào)侃：“哎，我說了那么多話，你一句都不回一下，你對你女朋友也是這么冷淡嗎？她不會嫌棄你悶？”她邊說邊走到柳影身旁，朝他看的方向往窗外瞅，外面根本什么都沒有啊，他在看什么？
“有很多話不需要說出口?！绷捌孥E般地開了金口。
黃文芹得意地笑了笑說：“你的意思是說我的話是廢話唄，常人口中的話十句中有九句是廢話，哪有那么多大道理要講，若講每句話都要費腦子去想，那活著多累，還不如當啞巴。”她說著說著就一屁股坐在了面前的木桌上。
柳影低下了頭，沉默一會兒才道：“你說的沒錯?！?p> 黃文芹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刺到了眉頭，看著他郁郁寡歡的表情，她心生不忍，猜想他是遇到什么傷心事了，于是試探地詢問：“小影，我看你一直不開心，是遇到什么難事了嗎？我比你老，完全可以給你當半個知心姐姐，有什么事說出來，說出來心情就暢快了。你不說的話我就猜了，是不是跟你女朋友吵架了？你們倆鬧分手？知心姐姐告訴你，對別人可以高冷，對你女朋友千萬不能高冷……哎，別走啊，有什么好害羞的？”
柳影扭頭轉(zhuǎn)身離開，他為什么要在這里跟她討論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他只想找個地方安靜待會兒怎么就那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