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鑄甲術(shù)?”姬武重復(fù)了一遍,車焗點點頭。
姬武回想了一下,有些嗟嘆:“若是銅甲,那我可是沒有任何了解,因為先今的鎧甲都是銅甲,我反復(fù)看了很多遍,只覺得要不就是太脆,要不就是太軟,銅,著實不合適作為甲衣啊。”
鑄甲的事情,姬武有所了解,但卻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有種步人甲,全身鐵鎧,一千多片甲片,總重二十多公斤,防御力驚人。
可惜,在這個時候,炭火的溫度還不足以將鐵煉成精鐵或者鋼,再加上現(xiàn)如今沒錢,姬武根本沒往這個方面想。
想了想,他加了一句:“若是鐵鎧,本君倒是有所了解。”
“殿下莫要玩笑了,鐵如何能做鎧甲,那東西做鋤頭都有些夠嗆,做成鎧甲,如何能用?”車焗只當(dāng)姬武不懂煉鐵難易之處,也沒有把他的話當(dāng)回事:“如今洛邑人口極少,現(xiàn)如今卻已經(jīng)養(yǎng)兵兩萬余,若是單靠貢賦,必定難以支撐,不知殿下有沒有什么門路了?”
“自然是有的。”宴會已經(jīng)變成了政事之談,姬武也不在意,直接拿酒當(dāng)水喝:“現(xiàn)如今有不少門路,但都是太宰在主管,您也知道,若不是太宰,我可不敢這么放心?!?p> 顏醒見姬武將事情推給他,他就將近幾天的事情都與這個大司馬說了一遍,有些事情被隱藏下來,車焗也很識相地沒問,等顏醒說完,他已經(jīng)是驚嘆萬分,姬武與韓侯定下的逐項事宜,無不是扣中此時要害,車焗走過的橋怕是比姬武走過的路還多,怎么偏偏他就想不到這么多呢?
到了最后,談?wù)撜掠肿兂闪诵е掖髸?,車焗捻著胡須:“殿下果然是天縱之姿,這些事務(wù),老朽可是聞所未聞,罷了,殿下往后若是有所差遣,老朽定是盡心竭力?!?p> “謝過大司馬!”姬武回了一禮,話鋒轉(zhuǎn)到那生鐵之上:“大司馬說王室府庫有存鐵諸多,不知究竟有多少?”
車焗抬眼看看顏醒,顏醒笑道:“這件事,殿下該問臣才對,王室府庫中存儲的生鐵,都是諸國納貢而來,”
“殿下也知道,在諸國中,還沒有人能將這鐵石鑄成兵器,反倒是農(nóng)具之上多有使用,銅就是金,誰舍得將它當(dāng)做貢品,所以,諸侯就用這些爛鐵,來糊弄王室,王室也只能收下?!?p> 顏醒一說,姬武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周王室還不是一無是處,有的時候,諸侯還是需要王室?guī)兔Φ?,至于這報酬,就是類似于這種開采出來卻難以冶煉的石頭,周王室不但不是沒有鐵,而是有非常多的鐵,只不過是沒什么用罷了。
這時候的武器是銅制,鎧甲是銅制,就連象征財富的錢幣,也是由銅鑄造,可想而是銅在這個時候的金貴程度,而且相比下來,銅比鐵更稀有,價格也更低廉。
對別人沒法用的鐵,對于姬武而言可是好東西,當(dāng)下他心里就躁動了:“煉鐵的事情我有辦法,這爐火的事情,就交給我罷,太宰可使人將生鐵塊或者鐵石運出城外,分建作坊,等我消息?!?p> 兩個重臣臉色一僵,顏醒的神色從疑惑轉(zhuǎn)向欣喜,而車焗很是不敢相信,當(dāng)然他也沒有直接否定姬武:“殿下還果然博學(xué),冶鐵之法,殊為難得,天子六工的金工,就是掌管此事,殿下有想法,還是去與他們商量一番罷?”
“那是自然?!奔漕h首點頭。
車焗看看百無聊賴的兩個女子,神態(tài)變得有些尷尬,當(dāng)下舉起酒爵,朝姬武拱手道:“還請殿下恕臣失禮,本是宴請,現(xiàn)在卻光顧著談?wù)铝?。”姬武回禮道:“大司馬也是辦實事的人,無須客氣,共飲此爵,以后同心同勞!”
顏醒也舉起酒爵,笑道:“同心同勞!”
幾人都是辦實事的,政事說完,幾乎就再無話可說,飲宴也很快就結(jié)束了,姬武先是回了自己府中,然后領(lǐng)著虎嵐出了門,向天子六工所在之處行去。
說做就做,姬武向來不喜歡拖沓,既然國中有足夠的鐵塊,就要盡快將之落到實處,鐵鎧以及精良的鐵質(zhì)兵器能很大程度提高士卒戰(zhàn)斗力,絕對不容忽視。
天子六工已經(jīng)很落寞,在王城的東邊,是一大片比較寬闊的院落,在外間就可以隱隱聽見里面的打鐵聲,叱罵聲和砍削木頭的聲音。
六扇大門,圍成一個圓,一條道從西向東進來,就再沒別的出路,站在六扇大門之間的空地上,姬武隱隱能感到這個時代技藝的重要性。
天子六工有土工、金工、石工、木工、獸工、草工,土工制作陶器,金工專管冶鑄鍛煉,石工專刻制石器玉器,木工制作車輿輪轂,獸工制作皮裘衣袍,草工制作葦席蘆章。
六工都是司空之下的衙署,姬武對這些人不放心,但又沒有比他們更專業(yè)的,只好先來摸摸底。
姬武進了金工的大門,便有人來迎他,是個老工匠,臉上還有不少灼熱金屬碎屑灼燒出來的淺坑,一個個瘢痕掛在臉上,猶如麻子一般,很是瘆人。
“老朽見過殿下。”禮節(jié)很恭敬,姬武手掌虛抬:“老先生免禮。”
老人伸手請姬武進內(nèi)庭:“這里,已經(jīng)許久沒有人來過了,殿下愿來,還真是奇景,里間灑掃香薰,殿下里邊請……”
虎嵐攔住姬武,輕聲道:“殿下,您是來辦正事的,不要進去?!?p> 老人神色一振,隨即又隱匿下去,姬武奇怪:“進了內(nèi)庭,就不是來辦正事的了?”
虎嵐附在姬武耳朵邊,輕聲道:“金工所制器物,向來都是最貴的,而此間技藝,只有王室才能用,這是禮記中的規(guī)程。”
“現(xiàn)如今王室已經(jīng)多年未用金工,因為不需要,而世家大宗卻都來這里,用天子的專屬去做自己的器具,您若是進了屋,與那些人何異?”
沒想到金工大匠耳朵很靈,脾氣也不是一般人那種聽見當(dāng)做沒聽見,當(dāng)即就岔話道:“殿下自然是不同的,大宗歸王室所管,卻不屬于王室,殿下卻真真切切就是王族之人,虎嵐司馬說笑了?!?p> 虎嵐神色尷尬,姬武卻是疑惑:“多謝先生解惑,不過,姬武以往似乎未曾見過先生,不知先生何以知道本君,似乎與虎嵐也很是熟悉?”
三人走進一邊的涼棚里,還真就打算不進去了,即便外間很冷,天色也漸晚,但是那間象征著是非的屋子,姬武也是自覺敬而遠之。
金工大匠找了兩個蒲團讓兩人坐下,才回答姬武的問題:“殿下小時候老朽就認識了,太宰族弟與殿下救下了一個小姑娘,現(xiàn)如今那件事老朽依舊記得清清楚楚,當(dāng)時虎伯就領(lǐng)著虎嵐司馬站在一旁看著……”
姬武指節(jié)捏得啪啪直響,看向虎嵐的目光泛著殺氣,這小子明明比自己大四五歲,看著自己被打竟然也不援手,還有那虎伯,非得自己被打殘他才動手嗎,不,好像是完全沒有動手!
虎嵐縮縮脖子,很是委屈道:“我們只是路過,誰知道你和顏柯誰是誰,我父親沒動手,自然有他的理由吧?!?p> “罷了,饒你一次?!奔浠剡^頭去看金工大匠,才想起來這老頭似乎也沒動手,但是考慮到說出來可能會將對方激怒,他還是忍了好幾忍,才開口道:“先生,我想問問,在這洛邑,煉鐵,用的是什么炭?!?p> 金工大匠終于是相信姬武此來為的是正事,姬武看他松了口氣的模樣,心頭苦笑,這又是一個大問題要解決了,官員貪冗,這無論放在什么時候,都是一件大事。
金工大匠臉色稍緩,給姬武和虎嵐遞上一杯黑乎乎的茶,也沒看姬武抽搐的嘴角,自顧自道:“冶鐵煉銅,自然都是用木炭,當(dāng)然,這木炭也分為好幾種,顏色越深越好用?!?p> 姬武暗道果然如此,緊接著就提出下一問:“有沒有用過石炭?”
金工大匠點點頭:“用過,但是,凡用石炭煉出來的銅鐵,雖然較為勻稱,但卻質(zhì)地生脆,難堪大用!”
“嗯,這些本君都有所了解?!奔潼c點頭,禮貌性的端起那杯黑渣渣抿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虎嵐看著姬武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腸子直抽筋。
“我這里有一些想法,金工大匠可以試試,”姬武拿出一張紙放到桌上,虎嵐遞過一根竹管,姬武從中腰囊抽出一支炭筆,在上面寫字:“先生,將石炭捂在土窖中,堆碼整齊,然后從四面點火,將點火的口子封閉,只留一個冒煙的孔?!?p> 姬武在紙上將所說的場景畫出來,還特地在一邊標注了文字,用這個方法,可以以很低的效率煉制出焦炭,可能質(zhì)量很不好,但是相對于現(xiàn)在的這種情況,還是足夠了。
姬武又在草圖的另一面繪制了另外一張圖,邊畫邊解釋:“這是個沙爐,至于原料,用匠人手中那種沙子就好,制作成這個形狀,”
“最上面可以將焦炭倒入其中,兩邊則是鼓風(fēng),這個風(fēng)得是熱風(fēng),為的是避免冷風(fēng)灌入降低爐溫,這出口的料子中,在上層的是廢渣,下層的則是生鐵?!?p> 寫完,姬武將紙張折起來,遞到金工大匠手里,也不管他驚愕得張開嘴巴,淡淡道:“世人皆知我與大司空的矛盾,先生想必能為我保密吧?”
“能,能,老朽以性命起誓!”金工大匠將那張紙像是寶貝一樣藏起來,那煉制焦炭的技術(shù)或許不怎么地,但是那個爐子,絕對是精品,只要能想辦法將之建立起來,煉鐵煉銅的水準將會往上提高一大截!
金工大匠將姬武送到門外,姬武轉(zhuǎn)身道:“那我們就走了,這件事,還請先生上心,月末的時候,本君再來一次。”
金工大匠異常恭敬,比之姬武進門時顯然更用心了很多:“唯,殿下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