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初三,大雪還沒有融化,杜沉非、牛犢先、謝友龍三人便開始出發(fā)趕往臨安。
三人走大路過了澧陵縣、直到江南西路萍鄉(xiāng)縣,又取道宜風望袁州而來,這里的路都是山路,太陽出來曬得冰雪融化,路上泥漿混著雪水,相當難走。
三人一步一滑,一個個摔得渾身都是泥漿,跟剛從地里刨出來似的。
牛犢先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剛從田里出來的大水牛,摔得他火大,為了解氣,他用斧頭把道路兩旁的樹木至少砍了二十八棵。
直到袁州,道路才變得寬敞,三人又沿著江邊大路,夜宿早行,經(jīng)過五六個縣城,來到臨江軍,方才轉陸路為水路,坐上了一艘客船,又經(jīng)過幾天幾夜,船只來到生米渡。
杜沉非與牛犢先在船上除了與謝友龍說說話,便百無聊賴,只好躺在窄小的臥鋪上睡覺。
這謝友龍是個讀書人,喜歡和同船的人聊天,上聊天文下聊地理,一下子聊剛剛走過的姑娘長得不錯,一下子又聊正在下船的大嫂屁股會跳,倒也相當愜意。
到生米渡時,船上又上來一個讀書人模樣的人,這人很年輕,長得一副小白臉的模樣,但穿的衣服破破爛爛,顯得非常窮酸,背上還背著個高仿的大黑牛牌登山包。
這小白臉的鋪位就在謝友龍旁邊,他見謝友龍衣著光鮮,又是文人模樣,只是奇怪的是,謝友龍這時不讀四書五經(jīng)、諸子百家,卻不知從哪里搞來一本佛教的《妙法蓮華經(jīng)》在看。
小白臉將包裹扔在床頭,坐在床沿上,看著謝友龍:“這位朋友是讀書人裝束,途經(jīng)此路,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去臨安參加考試吧?”
謝友龍?zhí)Я颂ь^,他看了看小白臉:“我看你的穿著打扮,也像是一個讀書人,你坐這艘船,是不是和我一樣,也是去臨安的?”
小白臉點了點頭:“是?。≈徊贿^你既然是去參加考試,怎么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去讀孔孟經(jīng)典,卻在這里看和尚才應該讀的書?”
這個時候,杜沉非和牛犢先正躺在臥鋪上睡大覺,謝友龍正好找不到人說話,見有人主動攀談,他立刻就來了興致:“我們搞學習,向來都有成例。小時候從四書五經(jīng)入門,再大一點就讀漢史、楚騷,讀韓柳歐蘇諸大家的文章。小試得手,再取春秋兩闈墨卷,揣摩成熟,然后可拾科第。在下科考之書盡已粗略過目,便也稍微看看佛家書籍,以圖博聞廣獵。”
小白臉“哦”了一聲,他撓了撓頭,又向謝友龍翹了翹大拇指:“你牛逼??!你既然讀《妙法蓮華經(jīng)》,那你知不知道,這妙法蓮華說的是什么意思?”
謝友龍嘿嘿兩聲:“既蒙朋友下問,我也略有所解。妙法指的是一乘法、不二法;蓮華比喻妙在哪里,第一是花果同時,第二是出淤泥而不染,第三是內(nèi)斂不露?!?p> 小白臉似乎有意刁難謝友龍,又說:“哦?你既然對《妙法蓮華經(jīng)》有所領悟,想必已經(jīng)對這本經(jīng)書很熟悉了。那么請問,一部《妙法蓮華經(jīng)》里面,一共有多少個‘阿彌陀佛’???”
謝友龍忽然得意地大笑起來:“一部《妙法蓮華經(jīng)》,包括題頭序言,就只有一個阿彌陀佛?!?p> 小白臉皺了皺眉,顯得不敢置信:“?。恳槐痉鸾?jīng)里,就只有一個?”
謝友龍長長地“嗯”了一聲:“沒錯!你一定不敢相信,是不是?”
小白臉點了點頭:“我的確不敢相信,那么這一個‘阿彌陀佛’,是在什么地方?”
謝友龍連想都沒想,立刻回答:“在藥王菩薩本事品第二十三,‘于此命終,即往安樂世界,阿彌陀佛大菩薩眾,圍繞住處……’”
小白臉聽了,眼睛瞪得就像是兩個鴨蛋。
謝友龍卻盯著小白臉,忽然又笑了:“我見識淺薄,怎么比得上你滿腹經(jīng)綸通儒碩學?你這小伙子既然這么見多識廣,學貫古今,提出的問題也這么刁鉆古怪,那么我也請問你,是否讀過四書?”
小白臉翻了個白眼:“臥槽!你腦子進水了吧?四書是安身立命之道,家傳戶誦之學,哪怕是你舅舅他二大爺也一定知道那么一點。我這次既然是去臨安參加高考,怎么可能沒有讀過四書?”
謝友龍點了點頭:“那很好??!既然這樣,請問一部四書里邊,有多少個‘子曰’?”
小白臉一張老臉憋得通紅,過了半天才結結巴巴說了幾個字:“這個……我不知道。”。
謝友龍又說:“這些瑣事諒你也不屑一記,但你既然敢去臨安參加考試,科考教材一定是爛熟于胸了,對吧?”
小白臉一雙眼睛滴溜溜亂轉,但還是點了點頭。
于是,謝友龍立刻發(fā)問:“那你知道不知道,十三經(jīng)各有多少個字?”
小白臉吃了一驚,臉紅得比剛才還要紅三點四五倍,他反問謝友龍:“老兄,你問的這些問題,可真是莫名其妙,我簡直是一個都答不出來。這種問題,估計孟子和孔子都不知道,老子也不知道。不過,你既然敢問,就一定知道。我也請問你,《論語》這本書,共有多少字?”
謝友龍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這個問題的答案,不但孔子和孟子知道,老子也知道,《論語》共是一萬三千七百字?!?p> 此刻,因為這兩人的大聲嚷嚷,把杜沉非和牛犢先都吵醒了。他們聽了謝友龍的話,都吃驚不已,誰也想不到這謝友龍竟然博學到這個境界,連一本書多少字他都數(shù)得清清楚楚。
小白臉又問謝友龍:“《周易》共有多少字?”
謝友龍回答說:“這個老子也知道,《周易》二萬四千二百零七字?!?p> 小白臉說:“那《孟子》呢?”
謝友龍說:“《孟子》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p> 小白臉死死地盯著謝友龍:“那《孝經(jīng)》、《尚書》、《左傳》各是多少字?”
謝友龍搖頭晃腦地回答:“《孝經(jīng)》一千九百零三字,《尚書》二萬五千八百字,《左傳》一十九萬六千八百四十五字,另有《詩韻》一萬零二百五十三字?!?p> 這時,小白臉已是瞠目結舌:“那《毛詩》、《周禮》、《儀禮》、《禮記》、《爾雅》、《公羊傳》、《谷粱傳》又各有多少字數(shù)。”
謝友龍得意地打著哈哈,說:“小子,你聽好了!《毛詩》是三萬九千二百二十四字,《周禮》四萬五千八百零六字,《儀禮》五萬六千一百一十五字,《禮記》九萬九千零二十四字,《爾雅》一萬三千一百一十三字,《公羊傳》四萬四千零七十五字,《谷粱傳》四萬一千五百十二字?!?p> 小白臉聽了這話,呆了半晌,忽然笑嘻嘻地說:“老兄這么博聞廣記,已非學富五車所能形容。你這次去臨安,絕壁會金榜題名。不知老兄怎么稱呼?又是什么地方人???”
謝友龍說了自己的名字和籍貫,又問了那小白臉同樣的問題。
小白臉說:“我叫邊小俠,也是從潭州來的?!?p> 謝友龍見邊小俠也是潭州人,顯得非常高興。于是,這兩人無話不談,就像是已認識了三年零八個月的老朋友。
邊小俠的目光,一直都在謝友龍的身上掃來掃去。
這時,他說:“我去,龍哥你穿的不錯啊,一身的名牌,一看就是個富二代,一定是家里有礦不差錢的主,不像我這種窮人家的孩子,破破爛爛的跟揀垃圾似的。”
他說到這里,忽然問了一句:“老兄這次出門,帶了多少錢在身上啊?”
謝友龍吃了一驚,心想:“臥槽!這什么鳥人,剛剛見面,就問我?guī)Я硕嗌馘X?是不是腦袋被門擠了?”
邊小俠見了謝友龍臉上的表情,立刻解釋起來:“龍哥不必多慮,我只是從沒有去過臨安,沒有經(jīng)驗,也搞不清要花多少錢,所以才問問你,大概需要準備多少錢?因為我可是貧窮的代言人,東拼西湊,從舅舅那里借二兩、叔叔那里借三兩,才好不容易搞了五十兩銀子的路費。如果不夠的話,我就好去前面余干縣的表姑家再借一點來當生活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