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此時駐守在距離廣寧城四十里的右屯,執(zhí)尚方寶劍,統(tǒng)兵五千。然而,熊廷弼雖身居軍事要職,其職高于王化貞的巡撫,且經略才是真正的軍職,對三軍有制令的權利??墒?,可笑的是,熊經略有制令之權,卻沒有兵,握兵的反而是文職官王化貞。
王化貞更是憑借在朝廷官員中的好人緣,根本不把熊廷弼放在眼里。熊廷弼又認為王化貞無能,這二人誰也瞧不起誰。經撫不和,也是常被認為是致使廣寧大敗的原因之一。
這日,五十多歲的熊廷弼,黑眉朗目,黑發(fā)短髯,正在右屯營中,與眾將議事。
忽聞營外有人求見。還是什么皇帝欽點的武狀元。一時間,營中諸將議論紛紛。
“不會騎馬?這算他娘的哪門子狗屁武狀元?還什么文武雙全?老子當年鄉(xiāng)試頭名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光屁,股哪!”熊廷弼聽營中將士的介紹,不禁拍案大怒?!叭粽撐奈淙?,老子才當之無愧!”
咳咳……
營中諸將不覺側目,心說:像你這樣,老子長,老子短的文人,我們還真沒見過。
“經略,我們聽說,這人還是有點才華的。他剛來,就給巡撫王化貞,出了個充盈糧倉的好辦法?!?p> “嗯?什么辦法?”熊廷弼懷疑道。
“那邊兒人,口風很緊,說是機密,只有幾個人知道而已。”
“哼!故弄玄虛。王化貞就是個草包,他欣賞的人,肯定也他娘的是一廢物。”熊廷弼撇撇嘴,義憤填膺道:“別看他現在得意,本經略就等著他一敗涂地的這一日。我倒要看看,朝廷里那些官,還怎么護著那個草包?!”
“咳,經略,營外候著的是武狀元,不是巡撫王化貞。”見熊廷弼怒不可遏的樣子,有人提醒道。
聞言,熊廷弼收收心,平息一下怒火。沉思片刻,勾起嘴角,冷笑道:“哼!武狀元?本經略倒要看看,你還怎么威風!來人!”
一聲大喝,一個士兵步入營中。
“本經略要給這位武狀元,準備一樣見面禮……”
殷復聲一個人在營外等了半天,一點兒動靜沒有,和當初見王化貞的時候,完全不同。
這倆人難怪不和,做派都不一樣。
正想著,一個人高馬大,精神抖擻的中年人,被幾名將官簇擁著,從營內走出。
殷復聲打量此人,五十多歲,神采奕奕,雖面帶笑容,可眼神中卻帶著幾分犀利。和王化貞的笑容是完全兩種概念。
這人一定是熊廷弼。
雖然身著常服,殷復聲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熊廷弼面帶犀利,站到殷復聲面前,揚了揚下巴,垂眼皮打量殷復聲。嘴角不禁現出一絲輕蔑。
難怪不會騎馬?跟個粉娃娃似的,朝廷用人,真是越發(fā)不像話!
見熊廷弼這樣,似乎是等他先開口,殷復聲躬身一禮,“久聞熊經略威名,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晚輩殷復聲,見過熊經略?!?p> “你就是圣上欽點的武狀元?”熊廷弼漠然空視前方道。
“正是?!?p> “哼哼,本經略見你,倒是見面不如聞名呀。呵呵呵……”
殷復聲一怔,難怪這位人緣不好呢。剛見面就擠兌人,這處世之道,差王化貞遠了好幾條街。
“呵呵,讓您見笑了?!?p> “嗯,你奉皇命來廣寧,為何不先來面見本經略,倒先去見了廣寧巡撫?難道,你認為,巡撫比經略要大嗎!”
“呃,經略誤會了。只不過驛館離巡撫衙門較近而已,學生不曾多想旁的。況且,經略巡撫二位大人,共同鎮(zhèn)守廣寧,為國家效力,為陛下盡忠,為百姓謀安寧,豈可分先后?”
“無分先后?哼哼……”熊廷弼瞇一瞇眼睛,“好一個無分先后啊。呃,你去見王化貞,他有沒有送你什么見面禮呀?”
嗯?殷復聲腦袋上一個問號。
“沒有。”
“呵呵,他沒有,本經略有?!毙芡㈠稣f著,扭頭大喝一聲,“來人!抬上來!”
還真有見面禮?
看似是話無好話,禮無好禮吧?
正合計著,聽“咯吱咯吱”的一陣響,殷復聲尋聲看去,但見四個兵丁忽忽悠悠抬著一頂轎子,來到他眼前。
“狀元公,聽說你不會騎馬。武狀元不會騎馬,這我熊某人,倒是頭一回見識。所以,本經略特意命人找來這頂轎子。要真打起仗來,坐著它,狀元公估摸能跑的快點兒。”
熊廷弼一番戲謔,引得旁邊眾將官一陣嘲笑。
本以為這年紀輕輕的小書生,肯定得弄一大紅臉,沒想到,殷復聲不但沒有生氣惱羞,反而嗤一聲笑了。
居然還會笑?
熊廷弼冷然道:“有何好笑之處嗎?”
殷復聲一揖,道:“晚輩正愁出行不便,沒想到,熊經略卻早已為晚輩準備好了。真是有勞費心了。”
說罷,殷復聲更上前,掀起轎簾,回頭問道:“晚輩可否上去一試?”
這一問,倒令熊廷弼語塞了。
這人是沒懂我的用意嗎?居然還要上去試試。熊廷弼一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殷復聲上轎后喜道:“真舒服,經略,這可比坐馬車舒服多了?!?p> 這人沒皮沒臉啊。
熊廷弼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泄了氣。冷冷的道:“哼!狀元公不僅是我大明首位武狀元,還是古往今來,頭一個乘轎打仗之人。哈哈……,真是堪稱奇才也?!?p> 殷復聲恭敬道:“自古,騎馬打仗者,武夫也,乘車者,將帥也。古之呂望,孔明,皆以車為駕,統(tǒng)率全軍。今日,得經略賞識,以轎代車相贈,其中之意不言而喻。晚輩實在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p> 聞言,兩旁的嘲笑聲戛然而止。一頂轎子,本是要奚落他身為武狀元,不會騎馬的。如今怎么竟成了贊揚他將帥之才的道具了。
熊廷弼臉一沉,心道:好個狂徒。“你甚小年紀,竟自比呂望,孔明?”
殷復聲也收起笑容,下轎正色道:“呂望,孔明之才,晚輩自不敢相比。然晚輩年紀雖小,心胸卻不小。能明義理,顧大局。國家危亡之際,斷不會只計個人得失,圖一時之好惡,而置社稷江山于不顧。”
熊廷弼眼角一抽,他只覺得這個年紀輕輕的狀元,是話里有話,句句直戳他的心窩。
見熊廷弼沒說話,殷復聲再深施一禮,道:“經略帥才,廣寧之境無人可比。只是,莫要因私廢公?!?p> “你此乃何意?”熊廷弼面沉不悅。
“熊經略莫要多心,晚輩并無不敬之心。呃,想來經略并不準備迎我入營……,那么,多謝經略的轎子,晚輩還有要務在身,這便告辭了。這轎子,稍后,晚輩自會派人來抬?!?p> 說罷,也沒等熊廷弼等人還禮,轉身信步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