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繁霜,我心憂傷。民之訛言,亦孔之將。念我獨兮,憂心京京。哀我小心,瘡憂以癢。
父母生我,胡俾我愈?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好言自口,莠言自口。憂心愈愈,是以有侮。
憂心煢煢,念我無祿。民之無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從祿?瞻烏爰止?于誰之屋?
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民今方殆,視天夢夢。既克有定,靡人弗勝。有皇上帝,伊誰云憎?
謂山蓋卑,為岡為陵。民之訛言,寧莫之懲。召彼故老,訊之占夢。具曰予圣,誰知烏之雌雄!
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急。維號斯言,有倫有脊。哀今之人,胡為虺蜴?
瞻彼阪田,有菀其特。天之杌我,如不我克。彼求我則,如不我得。執(zhí)我仇仇,亦不我力。
心之憂矣,如或結(jié)之。今茲之正,胡然厲矣?燎之方揚,寧或滅之?赫赫宗周,褒姒滅之!
終其永懷,又窘陰雨。其車既載,乃棄爾輔。載輸爾載,將伯助予!
無棄爾輔,員于爾輻。屢顧爾仆,不輸爾載。終逾絕險,曾是不意。
魚在于沼,亦匪克樂。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
彼有旨酒,又有嘉肴。洽比其鄰,婚姻孔云。念我獨兮,憂心殷殷。
眥眥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民今之無祿,天夭是啄。哿矣富人,哀此煢獨?!对娊?jīng)》正月
公元前679年,又是冬春更替一年伊始,東周亂世紛爭,未得一刻停滯茍安。
話說去歲冬日,周王姬胡齊憂楚之患,使單伯姬晉入齊請兵勤王,得會齊侯、宋公、陳侯、衛(wèi)侯、鄭伯五君于鄄地,協(xié)商御楚大計。
見之中原諸侯大舉行盟典合,楚王熊貲慶幸采納郢城令鬻拳之言,不然楚將以一己之力對抗天下,勢必迫就一場悍然血戰(zhàn)!
想想后怕,楚王熊貲遂著令尹彭仲爽撤出蔡地楚軍還駐息邑,將之戰(zhàn)線稍稍后撤,意寄此舉松懈中原諸侯敵楚之意,進(jìn)而放棄聯(lián)軍伐楚。
而見楚軍后撤,諸侯遂又各起心思行己之道,南北對峙稍有緩解,楚王熊貲執(zhí)意復(fù)會中原之想,遂亦將令尹彭仲爽部調(diào)往息蔡交界處,驥望中原亂之再起,諸侯無暇南顧之時,趁勢侵蔡窺探中原。
南北局勢突變,中原大地再次陷入戰(zhàn)爭陰霾,眾諸侯不敢掉以輕心,是以復(fù)循周王姬胡齊勤王之詔,秉持齊室尊王攘夷之言,眾諸侯不謀而合自行會聚鄄城,商討卻楚一勞永逸之法!
過歲初春,鄄邑城令府衙之內(nèi),單伯姬晉并齊侯、宋公、陳侯、衛(wèi)侯、鄭伯五君共聚一堂,各抒己見言教制楚大略。
單伯姬晉當(dāng)先諫言道:“荊楚蠻子,藐視王權(quán)無禮至甚,今又興兵犯蔡覬覦中原,我等亟當(dāng)聯(lián)軍南向伐之以施懲戒,以教其為君為臣為人之道!”說罷,鄭公姬突聲言相附,余皆無言。
衛(wèi)公姬朔繼之勸言道:“蠻楚霸荊湘之地,其間湖河縱橫交錯,更兼擁有江漢天塹,易守難攻!而我聯(lián)軍長途奔襲,更失卻地利之便,難有勝機(jī)!對楚之法還當(dāng)立意互不侵犯,以勢迫和為主!”
宋公御說緊言駁道:“衛(wèi)公竟何自欺欺人也?楚人自恃其強亟欲問政中原,何能與我和相安無事?既如衛(wèi)公所言,無能一戰(zhàn)定楚,便當(dāng)長期為事,我等諸侯各自出兵一部,駐守南境邊關(guān),似此方為長策!”
陳公陳杵臼急而攔道:“駐軍戍邊,謀乃良謀,只是時之日久,糧草恐難有續(xù)!諸君國強邦大,些許糧草不值一提,而謂弱邦如陳者,一秋收成難為戍邊半年,如此不待楚軍攻伐,我即自潰矣!”
此言一出,眾皆無言!戰(zhàn)之無為,和之無望,戍邊無續(xù),眾亦不知還有何策可行!
觀之諸侯意懶心灰,齊公姜小白順勢言道:“九州同心,何懼一楚!若得依之我言,寡人一簡文書,即可令楚止步漢水,永不涉足中原!”
聞其此言,眾人驚而面面相顧,單伯姬晉隨之拱手禮言道:“齊公若有良策,敢請示寓我等,我等謹(jǐn)奉齊公之言!”
齊公公笑而回道:“如此,寡人這便篆書至楚,敢請諸侯聯(lián)軍陳兵楚蔡邊境,以促事成!”
單伯姬晉緊言問道:“需時幾許?”
齊公姜小白自信滿滿回道:“半月之期足矣!”
期至而事未成,則當(dāng)如何?
齊公姜小白輕笑道:“若此,諸侯領(lǐng)軍自回即可,寡人獨將齊師南下,血戰(zhàn)江漢,蕩平荊湘,誓叫楚蠻從此不敢北顧!”
聞得此言,眾人拱手敬日:“齊公大義!”
謀定而動,齊公姜小白當(dāng)堂著就說楚檄文,著快馬送往郢都,繼而統(tǒng)領(lǐng)齊、周、鄭、衛(wèi)、宋、陳六邦聯(lián)軍共計十萬余眾,南下駐防蔡楚邊境。
話說兩邊,楚王熊貲正自于朝商議復(fù)入中原之法,眾臣爭辯半日無得萬全之策。正值焦灼之時,邊關(guān)信騎突然闖入,托卷上言道:“邊關(guān)急報,諸侯聯(lián)軍入駐蔡地進(jìn)逼楚境,齊公有書奉與王參閱!”
聞得此訊,眾皆不知詳情,驚顏默語望向堂上楚王熊貲。
楚王熊貲急而取過書簡,展卷啟閱之,目光上下掃量逐字掠過,但見文日:“楚君端詳,小白拜言,聞君欲與中原為敵,適覺茲事體大,抒發(fā)肺腑之言勸慰,祈君勿違天道而行!昔時,周成王舉文、武勤勞之後嗣,而封熊繹於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與魯公伯禽、衛(wèi)康叔子牟、晉侯燮、齊太公子呂俱事成王,周予楚恩不可謂不厚!然楚之后嗣不思知恩圖報,竟先后數(shù)次掩亂而起事犯周,幸得歷代先王銳意圖治,亦只是將犯境楚軍驅(qū)除出境,未曾想過奪楚基業(yè),適見中原諸侯之氣度恢宏!今時楚君罔顧前車之鑒,竟又起意蓄兵犯周,小白唯有謹(jǐn)事勤王,以衛(wèi)天下!君之強,小白承認(rèn),然君僅倚一國之強,而小白所具者,天下之兵也!以一國之力。敵天下之兵,君自認(rèn)為有勝算乎?盼書至之日,楚君可棄違逆之意誠事周室,小白即著諸侯與楚通好,共享盛世太平,!楚君如若執(zhí)意行事覬覦中原,小白可于君前立誓,此生余事不濟(jì)專諸伐楚,直致楚人無能犯周為止!明君當(dāng)前,話不多言,望君好自為之,小白敬上!”
一氣閱畢,楚王熊貲額間冷汗沁沁,過之片刻方才回過神來,隨即問日:“聯(lián)軍于蔡屯兵多少?”
邊關(guān)信騎回日:“多達(dá)十萬之?dāng)?shù),其駐地軍帳,一眼難見盡頭!”
聞得此言,眾皆驚慌失色,楚集舉國之力亦不過十萬之眾,而行蔡臨境竟之兵達(dá)十萬之多,且不過六邦聯(lián)軍而已,倘若合聚天下之兵不得百萬之眾,楚室有何能可敵百萬大軍,試問聞此何人不驚?
楚王熊貲亦是驚駭不已,即命擺駕前往息地前線查探敵情。
還說齊公姜小白,領(lǐng)得十萬大軍駐留于楚蔡邊境,即不行前侵伐楚地,又不后退撤軍還邦,竟日無事,便于邊境線上演兵。
楚候熊貲來至前線,隨即登高查視,聯(lián)軍又在如常演兵,遠(yuǎn)見旌旗密布,兵馬云屯,齊公姜小白高坐將臺,諸侯相圍,百將侍立,如負(fù)嚴(yán)霜,屏息聽命。少頃,齊公姜小白令旗一麾,百將各施技勇。人如猛虎,馬如游龍。箭及二百步外,莫不中的。百將演畢,三軍排開陣勢,如臨大敵,步伐進(jìn)退不失尺寸,虧得江漢平原遼闊,容得十萬之眾大演兵。
楚王熊貲見之竦然,自嘆道:“今觀中原之兵,方查楚之渺也!時不予我,制霸中原,謹(jǐn)待后世之君矣!”說罷,即著令尹彭仲爽取之公侯七鼎送往聯(lián)軍大營,繼而起駕返回郢都。
待之令尹彭仲爽將之七鼎運入大營,呈現(xiàn)于聯(lián)軍六君面前之時,齊公姜小白喜而謂眾言道:“事已成矣!鼎器者,社稷之重也!楚今授我以鼎,即為受我社稷之重,寓其不會再與我等為敵,否則是為自毀社稷!”
聞其此語,眾人笑逐顏開,不廢一兵一卒即將強楚措服,感嘆齊公姜小白德才雙馨之余,單伯姬晉與五邦君候擁將上前,拱手齊聲賀道:“齊君英武,謹(jǐn)奉齊室是為諸侯之長,愿尊齊君盟主號令!”
齊公姜小白悅?cè)?,?dāng)即下令撤軍,退出蔡楚是非之地。
窺見中原之強,楚王熊貲還楚郢都之后,即將為政重心轉(zhuǎn)為對內(nèi),以期后世倚楚之強再行北上中原。
一者創(chuàng)建縣制,首從申、息、權(quán)設(shè)縣,各設(shè)縣尹管事,受楚王直接任命管轄;二者建造大城,自郢都衛(wèi)星城為始,期求一縣之田賦,能養(yǎng)兵車千乘,多筑列城于北方,而就萬城之國,以逼華夏。三者修建馳道,楚地水路縱橫,重在水軍建設(shè),而楚室志在中原,免不了車站、陸戰(zhàn),陸軍建設(shè)頓顯重要,而息、申為楚室北入中原之前沿陣地,需先貫通申、息至郢都之馳道,以便快速調(diào)動兵馬。四者遷民縣邑,郢都延伸至中原遙遙數(shù)千里,從郢都調(diào)兵至前線太過困難,而將滅國之民遷入縣邑大城,即可就地獲取兵源和糧秣供應(yīng),使之中原防線更為鞏固。五者修建方城,諸侯一家,難為楚患,百家諸侯,楚則難防,以江漢之域為城,江漢之流為池,御北筑防,天下一城,世人莫敢伐也!
籍此建國,楚室自此而興,方才成就八百年文明古國。
南疆已定,話回中原。據(jù)史書記載,早在殷商之前,曹姓之民于邾建立邾婁部落,其先祖是為曹安,周武王滅商后,采取分封制,曹安五世孫曹挾被封于邾,邾婁部落始為諸侯,后世多稱邾,其古都在嶧陽,時為魯室屬邦。
其自邾俠后七代至邾君夷父顏時,周公旦攝政王畿平叛歸來,為了鞏固和加強周室王朝政治地位,進(jìn)而推行封邦建國之法,分而治之削弱諸侯勢力,借邾國夷父顏有功于周,暨封其子友父于倪,故稱倪室,自此邾室一分為二。
雖然邾室自周初便已始為諸侯,但至曹安十二世孫邾君曹克之時,任無沒受周天子冊封,無職無爵,諸侯之位有名無實。
及至齊公姜小白推行尊王攘夷之時,邾君曹克積極予以支持,使往各國奔走聯(lián)絡(luò),曾夜宿滕邑和薛邑。
鄄地會盟后,齊公姜小白霸業(yè)始成,遂以方伯之名,行使天子職權(quán),過問諸侯事務(wù)。
邾君曹克見之時機(jī)成熟,遂往臨淄謁見齊公姜小白,請其代為言陳天子,賜胙予邾正名,冊封授爵而委實。
謂之邾君曹克所求,于齊公姜小白而言,不過是為開口一語耳!而見這些年,邾室隨齊南征北戰(zhàn),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且其脫離宿主魯室管控,進(jìn)而親齊擁齊,于齊大利也!遂當(dāng)即應(yīng)其所請,篆書奏請周天子,敕封邾君曹克子爵,職司鄉(xiāng)師。自此邾君曹可始敢自稱邾子,邾室亦得實至名歸位列諸侯。
而見邾室得以冊封授爵,倪室君臣亦想行之此道,前身雖為邾室,然今業(yè)已另立祠堂,更應(yīng)受胙繼爵以正名。
說之易,行則難,倪室出自邾室,想要改換門庭另立祠堂,邾室宗族首先將會不答應(yīng),再有宋室是為倪室宿主,想要脫離宋室掌控而自成一體,宋室亦將不會答應(yīng),另外宋邾奉齊為長,礙于兩邦顏面,齊室亦將不會助倪矣!
倪君顏妙想道,敵之?dāng)痴?,我之友也。齊之?dāng)痴撸斠?!即然請齊不得,不若轉(zhuǎn)而行魯陳情相求,暨我相投或可成事也!
是年春三月,燕歸蛙鳴,花紅柳綠,趁著這盎然春意,倪君顏妙踏上使魯行途,然其不知此一行,或?qū)⒁皇て鹎永?,即又開啟新一輪次中原混戰(zhàn)。
倪邑至魯不遠(yuǎn)也不近,倪君顏妙一路緩行十余日,于突思之千般說魯陳辭,以期言盡得允馬到功成。
入得曲阜,先至驛館行人府報備,又等得十?dāng)?shù)日不見魯侯召見,倪君顏妙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親身往魯宮拜訪,又與之宮門甲士發(fā)生爭執(zhí),這才驚動宮內(nèi)人員,得魯公姬同詔令引入覲見。
雖有不忿,亦只得忍氣吞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因此行是為求人而來。兩相會面,倪君顏妙謂之魯公姬同恭敬施以君臣,隨之謙言道:“顏妙來訪,本該行人府造冊,驛管待召,然我依禮侯召驛管十余日裊無音信,顧念大國君臣日理萬機(jī),比不得小邑閑暇無所事事,猶恐君上將之顏妙忘卻,適才親至魯宮造訪,要說魯宮防范卻也真?zhèn)€是戒備森嚴(yán),未得魯公詔命任何人不得擅入,又因顏真未得行人館文書,無論顏妙怎得相勸,宮門甲士就是不肯代為入內(nèi)稟報,情氣急之下這便與之吵就起來矣!失禮之處,還請魯公見諒!”
倪君顏妙這一習(xí)話語,說得魯公姬同面紅耳赤忸怩不安,本就是魯室待人不周,于其口中說出竟都成倪君之錯矣!魯公姬同不敢再有遜禮失態(tài),隨即拱手回禮引之廳前落座,茶水糕點一樣不少,幾與貴客蒞臨一般,終了問日:“不知倪君此行入魯,有何教孤耶?”
倪君顏妙肯首回日:“顏妙小邑之民,未曾見過大世面,君前怎敢言教?此來實是為有事相求!”
魯公姬同伸請將道:“所求何事?不妨說來聽聽!”
倪君顏妙拱手禮拜,緊言道:“昔日周工旦攝政之時,念在夷父顏有功于王室,遂將夷父顏次子友父分封至倪地,遂有今日之倪室!因之多方原因,未得天子賜胙名爵,致我出而未得諸侯之禮!顏妙斗膽懇請魯公代為言說天下,賜倪一職半爵,以正倪室諸侯之名,籍以端正祠堂!”
聞此,魯公姬同捻須笑道:“方今天下已然以齊為尊,寡人之言無用矣!倪君何不前往臨淄,請得齊公奏疏天子賜胙,其言定比寡人之言好用也!”
見其似有推脫之意,倪君顏妙誠情回道:“顏妙并非未曾想過,只是宋邾從中作梗,齊公未必愿意助我,顏妙又何必自作多情耶?而除卻齊公,諸侯之中能于天子面前說得上話者,唯余魯公矣!世人傳頌魯乃禮儀之邦,魯公更是樂善好施,顏妙籍此前來魯?shù)叵嗾?,還望魯公莫要推辭!”
聞其所言,情真意切,且態(tài)度誠懇,魯公姬同側(cè)首望它思索片刻,末了謂其言道:“倪君真是繆贊寡人矣!而今天子暨齊尊王攘夷之名,遂謂齊公言聽計從,寡人于王前實難以說上話矣!不過寡人可薦汝前往禚邑見之吾母文姜,其為齊公姑親,定能助汝達(dá)成所愿!”
倪君顏妙當(dāng)即伏地叩謝,魯公姬同趕忙起身將之扶起,隨之授其薦訪文書,囑其攜往禚邑,交予魯母文姜,其時自會相助成事。
事不宜遲,倪君顏妙當(dāng)即辭別魯公,依循魯公姬同指引,竟日即起車駕趕往禚邑。
一路馬不停蹄,不過半日光景,即到禚邑魯母文姜住所,已近十年未有外人涉足于此矣!倪君顏妙下車視之,但見桓公墳塋綠草幽幽,塋旁茅庵歷經(jīng)風(fēng)雨侵蝕略顯破舊,然更見滄桑穩(wěn)重之像,庵前垂柳枝葉繁茂,庵后桃園百花爭艷,時遇外人闖入,野間野禽飛鳥爭相躍起逃離,不多時復(fù)歸寧靜,天人無爭遠(yuǎn)離世俗喧囂,好一番世外桃源之像。
聞得屋外傳來車馬之聲,一老嫗自茅庵中緩步行出,滿頭銀發(fā)籍由竹簪束攏成髻,不見絲毫凌亂,身著一襲麻布青衫,雖比不得綾羅綢緞光鮮,倒也稱身合體別具一格,更顯慈祥和藹。
老嫗微微抬頭,舉手遮目,細(xì)細(xì)大量來人,隨言道:“老身眼拙,不知是哪位貴客駕臨!”
觀之老嫗言談舉止,絕非尋常老太可比,料定是魯母文姜無疑,見其有問,倪君顏妙緊前一步,躬身拜道:“吾乃倪君顏妙,受魯公所薦前來拜訪,多有叨擾,還請見諒!”
魯母文姜聞聲垂下手來,驀然回首似自語道:“十年生死兩茫茫,千里孤墳訴凄涼!茅庵破落,有些年頭無人來訪問矣!貴客登臨,有失遠(yuǎn)迎,失禮矣!快請入座!”說罷,旋退望人讓出門道來。
倪君顏妙躬身拜謝,隨之上前攙之魯母文姜,一同行入屋內(nèi)。
入得屋內(nèi),倪君顏妙環(huán)視四壁,但見屋內(nèi)除卻生活用品,無一件無用裝飾之物,極是簡陋整潔,魯母文姜因之年邁,不堪久站,先行落座問日:“倪君今來寒舍,不當(dāng)是為觀賞郊野春色也,敢何事尋訪老身耶?”
聞得其言,倪君顏妙這才回過神來,轉(zhuǎn)身拱手回道:“魯母慧識,顏妙此行前來,是為暨請魯母為使入齊行言!”
待其音落,魯母文姜即時起身,回言道:“老身早己不問世事,且年邁體弱,難奈奔波之苦,卿謹(jǐn)另擇他人前行罷”言訖,提杯送客。
倪君亦不爭辯,即于懷取出一簡,奉上敬道:“此乃魯公親篆薦文,敢請魯母一閱讀!”
過之少頃,見之魯母文姜無動于衷,倪君顏妙遂將書簡置于案頭,隨即轉(zhuǎn)身退至庵外等候。
魯母文姜望之案頭書簡怔怔出神,過之良久放才取而閱之,但見魯公文日:“慈母在上,同兒謹(jǐn)拜,經(jīng)年不見母面,同兒深感愧疚,然父仇未能得報,無顏往祭也!今次至信,乃為倪君故,望母襄助以成諸侯!母后之文才武略,不應(yīng)緊守苦寒之地,而當(dāng)出世治國安邦平天下,倪室暨成諸侯,亟乃母后入世之功,萬世揚名也!另可削弱齊宋,亦可告慰父君與我也!藉此,同兒叩首!”
書中所記倒不復(fù)雜,不過寥寥數(shù)語,卻使得魯母文姜心煩意亂愁眉不展,是自顧言道:“同兒這是要置老身于洪流旋渦之中也!”
魯母文姜于屋思之良久,將近日暮入夜之時,方才起身燃起一盞燭火,謂之屋外言道:“倪君且請入屋相敘!”
倪君顏妙聞言推門而入,畢恭畢敬于魯母文姜身前再行一揖,隨之侍立一側(cè)。
兩人相對無言,僅聞得屋內(nèi)燭火跳動之聲,亂世之中難得如此靜謐氛圍,著人不忍破壞這一份安寧。
終了,魯母文姜嘆打破沉寂,嘆言道:“也罷,老身便待倪君使齊一言!余之時日無多,死前還能一見中原波瀾壯闊之勢,亦不枉人世間走這一遭!”
聞得此言,倪君顏妙轉(zhuǎn)出拜日:“顏妙謝魯母,謹(jǐn)待佳音!”說罷,禮言告辭,隨即如車離去。
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fēng)。吹落嬌紅,飛入閑窗伴懊儂。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
亂世當(dāng)?shù)溃K是不能置身事外!送走倪君顏妙,魯母文姜簡單收拾些衣物,雇得一駕馬,迎得徐徐東風(fēng),踏上北上臨淄之路,離時數(shù)回首,不知何日是歸期。
話說這日,正值左相管夷吾所定正月大朝,齊公姜小白及與五屬大夫復(fù)事公務(wù)。
俱皆述職畢,齊公姜小白擇其寡功者而譙之曰:“列地分民者若一,何故獨寡功?何以不及人?教訓(xùn)不善,政事其不治,一再則宥,三則不赦?!?p> 功寡者受之訓(xùn)誡,自覺羞愧而不敢言。
謂其已然知錯,齊公姜小白公亦未深加怪罪,繼又問道諸屬大夫日:“于子之屬里,可有居處為義好學(xué)、聰明質(zhì)仁、慈孝于父母、長弟聞于鄉(xiāng)里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罪莫大焉!”
見君有問,五屬大夫具各如實上報,唯恐表述不詳。
聞罷眾言,齊公姜小白又問道:“于子之屬里,可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于眾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才,亦為大罪!”
依之前事,五屬大夫具又秉正上報,恍顧闡述不盡。
待之諸屬述畢,不等其還復(fù)心緒,齊公姜小白隨之緊言問道:“于子之屬里,可有不慈孝于父母,不長弟于鄉(xiāng)里,驕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者,謂之下比,罪無可??!”
例行公事,五屬大夫具事己之所知,但求問心無愧。
齊公姜小白點頭稱贊,復(fù)謂五屬大夫道:“五屬之重即乃國之重,切莫庸政懶政!期望諸眾退而修屬,屬退而修連,連退而修鄉(xiāng),鄉(xiāng)退而修卒,卒退而修邑,邑退而修家。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舉;匹夫不善,可得而誅。政成國安,以守固地,以戰(zhàn)則兵。封內(nèi)治,百姓親,出征四方,立一霸王,亟仰眾卿之功!”
聞罷君上訓(xùn)言,五屬大夫受命而退,左相管夷吾隨之近前拱手拜日:“適見明君風(fēng)范也!”
齊公姜小白拂袖免其禮,繼而感言道:“得卿一贊不易也!”說罷,君臣二人相視大笑。
恰在此時,突聞宮前甲士前來奏報:“魯母文姜宮前請見,敢請君命,見之與否?”
君臣二人互望一眼,齊公姜小白當(dāng)問日:“莫非是先君襄女娣,可有問清此來何由?”
宮前甲士回日:“說是有事相求,細(xì)問何事,其日需得見到君上,方才敢言!”
眼下齊魯不和,魯母文姜突然造訪問,且不知是何居心,見與不見,齊公姜小白一時無決,遂側(cè)首望向左相管夷吾。
左相管夷吾會意回道:“遂終是故親舊戚,不見有違禮數(shù)!”
聞得此言,齊公姜小白還首望向?qū)m門甲士,謂其點頭授意。
宮門甲士拱手領(lǐng)命,去不多時,即領(lǐng)得魯母文姜現(xiàn)身于齊公姜小白君臣二人面前。
望見眼前老嫗,齊公姜小白上下打量,驚而言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此乃襄公生前所作,姑母即便年華老去,亦不至如村野老婦模樣也!”
觀其言行,左相管夷吾隨即攔之身前,拱手責(zé)道:“長輩當(dāng)前,不得無禮!”
聞之君臣二人之言,魯母聞姜輕笑隨言道:“這位可是為名滿華夏之管夷吾乎?果然是為大家風(fēng)范!齊君為人處世之修為則還有待提升,與之先君襄公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
聞其譏諷之言,齊公姜小白欲待發(fā)作,轉(zhuǎn)眼瞥見左相管夷吾以目相阻,遂側(cè)目望它,漫言問道:“姑母此來所為何事?”
左相管夷吾退之一側(cè),魯母文姜謂其肯首見禮,繼而斂顏回之上問,應(yīng)日:“亦非甚要緊之事,于齊君而言,不過舉手之勞也!適有倪君顏妙尋到老身,欲求天子任職晉爵,亟說齊公乃為王前貴人,遂請老身入此規(guī)言齊君,王前行言一償倪人之愿!”
聞及此言,齊公姜小白白冷言道:“姑母年事已高,何不安駐禚邑樂享晚年!時過境遷這世道還屬于您否?”
魯母文姜淡笑道:“人活此世,便可論世而為!不知老身這姑母薄面,還有為否?”
齊公姜小白緊隨之直言不諱道:“且不說周室自有諸侯冊封之禮制,倪人庶出于邾室,今行數(shù)典忘祖之舉,寡人怎可為天下之大不韙而助其另立宗祠?更有倪邑是為我盟邦宋之屬邑,我若成其之念,何以告慰宋公御說?何以告慰天下諸侯?”
魯母文姜不疾不徐道:“不過是一姓之民欲求開宗立祠而已,不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齊君以一己之私欲而駁之倪邑百姓之請,又何嘗不是厚此薄彼違逆民之心舉耶?如此假公濟(jì)私,齊君之氣度,與先君襄公相比,亦可謂是天壤之別也!”
齊公姜小白怒日:“姑母何其無禮也!事事拿之先君與我相比,殊不知暨得天下諸侯之長者,乃寡人也!而先君德才兼?zhèn)錃舛炔环?,不過落得一個眾叛親離身首異處,此中不乏姑母之功也!”
聞之此言,魯母文姜憶及傷心往事,亦即拂袖怒日:“如無管鮑輔佐為政,汝當(dāng)早就尸腐莒地矣!登徒子無君無父,終了亦將不得善終!”
齊公姜小白氣得渾身顫抖口齒不清,稍加平復(fù)心情,隨之冰冷言道:“姑母今日如此辱我,如若換過他人,寡人早已命眾推出斬訖!念在你我姑侄血親份上,吾今不與問罪!然見姑母極力為倪開脫,寡人今日便斷了姑母這份念想!”說罷,旋即轉(zhuǎn)首望向近侍開方,揚聲吼道:“詔司馬王子成父來見!”
見之君上盛怒,近侍開方不敢有違,當(dāng)即領(lǐng)命快步而去,齊公姜小白隨之還首直視力魯母文姜,恨言道:“寡人要這世上再無姓倪之人,與之姑母亦就不用為此爭論不休矣!”說罷,連聲大笑不止。
見其如此剛愎自用,魯母文姜氣得血脈僨張,繼而伸手抵額,險些暈倒在地。見此,左相管夷吾慌忙行出,急令之甲士擁下休歇,進(jìn)而拱手上諫道:“倪民請封,乃人之常情,未罪君上,不應(yīng)即可!倘若為此大動干戈,罹兵中原再興殺伐,則有違尊王攘夷之道,若天下諸侯籍此輕君,君之霸則難得長久,臣謹(jǐn)代君深感不值也!”
齊公姜小白仍舊憤憤不平,側(cè)首背言道:“此乃家事,管子不必參預(yù)也!”
見其如是說,左相管夷吾亦不好多言,只得拱手請退,謹(jǐn)于心祈禱天佑齊室也。
而見朝中大臣竟替外人言說,齊公姜小白心中怒火更盛,遂一縱身將之案頭茶盞器皿掃落地下,即在此時,近侍開方領(lǐng)得司馬王子城父奉詔來至。
入而見禮,不等司馬王子城父開口,齊公姜小白當(dāng)即開口言道:“著汝伐倪,需得多少兵馬?”
司馬王城父回道:“倪邑百里之地,萬余精兵即可攻下!”
齊公姜小白接言道:“好!便許汝兩萬精兵,并附宋邾兩邦聯(lián)軍檄文,三軍統(tǒng)歸將軍調(diào)遣,限汝三日之內(nèi)燼滅倪室!”
身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雖不何由起兵伐倪,但上有君命,服從便是,至于緣由君上不言,
司馬王子城父不知何由伐倪,但君上不說,便也不必細(xì)問,既然上有君命,服從便是,是以當(dāng)即應(yīng)言道:“屬下定當(dāng),不負(fù)君望!”說罷,按劍而退。
觀其離去背影,齊公姜小白憤憤自語道:“膽敢妄言寡人不如先君,寡人倒要看看,這天下誰人說了算!”說罷,一抹邪笑顯漏面上。
司馬王子城父出得宮來,即見左相管夷吾等候于宮前大道上,遂趕忙上前見禮,問日:“不知左相在此等候,不知有何見教也?”
左相管夷吾回禮反問道:“君上可是授命司馬帥軍伐倪耶?”
司馬王子城父回日:“相邦何以知之?君上著我三日之內(nèi)燼滅倪室!”
左相管夷吾近前一步,緊言道:“勿管夷吾何從知曉也!司馬記我一言,此戰(zhàn)關(guān)乎社稷運途,司馬切不可從君所言,滅倪宗廟!”
司馬王子城父驚而回日:“君上著我三日之期如何處置!”
左相管夷吾:“勿管三日之期矣!司馬去而復(fù)還即可,余之由我運作,夷吾擔(dān)保將軍無事也!”
君上嚴(yán)命,不敢不從,左相忠言,不敢不聽,司馬王子城父只得順言道:“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末將不敢擔(dān)保相邦所托之事,相邦之言,末將謹(jǐn)記,其時自當(dāng)三思而行!”
左相管夷吾躬身言道:“夷吾拜謝!”
司馬王子城父拱手回禮,不復(fù)回言,徑直離去。
左相管夷吾望其背影,嘆日:“但愿此行莫要挑起中原混戰(zhàn),否則制世之途前功盡棄矣!”說罷,亦自轉(zhuǎn)身行去。
話說道,司馬王子城父已備好糧草點起兵馬,亟待行軍赴倪,而左相管夷吾為齊室霸業(yè)計,堅持不愿挑起這場無謂爭端,是以次日早朝,復(fù)又上諫道:“齊今蒼稟存余糧草,除卻調(diào)供司馬伐倪行軍之用,其盈余已不足以行事春耕播種,全境良田三分之一或?qū)o種下地,今秋收成恐不足以接濟(jì)軍民一冬之用,將生大亂矣!臣意,春耕之際不宜輕生戰(zhàn)事!倉促起兵有損齊室基業(yè),還請君上先行春耕大計,暫緩伐倪!”
齊公姜小白不懂農(nóng)事,是以無從辯駁,雖是心有不甘,但也不敢拿齊室基業(yè)玩笑,只得詔命眾卿從言行事,并著司馬王子城父好生練兵,亟待秋后無事再行出兵伐倪,更著大行隰朋出使宋邾,言說宋邾與齊聯(lián)軍伐倪。
見齊公姜小白執(zhí)意伐倪,左相管夷吾亦無更好辦法加以勸阻,眼目下也亦得走一步看一步,謹(jǐn)待日后尋機(jī)再諫。
齊公姜小白亦打定決心伐倪,是以未給左相管夷吾任何可趁之機(jī),及后每議伐倪之事,齊公姜小白總是避而不談,轉(zhuǎn)而言他。
再說大行隰朋出使宋邾,更是順暢無比,聞言倪欲開宗立祠,謂其悖逆之舉,宋邾二話不說,即應(yīng)齊使聯(lián)軍伐倪之請。
至此,聯(lián)絡(luò)伐倪,萬事具備,期時而出。
春夏無話,轉(zhuǎn)眼及至霜秋九月,齊宋邾三邦聯(lián)軍約期而起,齊司馬王子城父領(lǐng)兵兩萬,出石門經(jīng)大野澤自北進(jìn)逼倪境,宋左師子蹇領(lǐng)兵一萬,出商丘借道于曹自南迫近倪邑,邾子曹克領(lǐng)軍一萬,出虛丘過泗水自東進(jìn)犯倪室,但觀中原亂戰(zhàn)再起風(fēng)云。
戰(zhàn)報傳來,倪室小邑,總兵馬不過萬余,半數(shù)以上老弱病殘,何堪抵擋聯(lián)軍四萬大軍,一時間倪室軍民人心惶惶,謂見倪君顏妙泰然自若,謂眾言道:“齊興不義之兵欺弱,必為天下諸侯所不齒,待我去信諸侯請援,期日必見萬軍來援,倪無虞也!”
眾皆半信半疑,倪君顏妙自顧篆文,隨即遣使致書四方諸侯。
果不其然,文書所至之處引起軒然大波,雖因懼齊之強,多數(shù)諸侯未能出兵應(yīng)援,但卻不乏口誅筆伐者,其中乃以魯室為首,引領(lǐng)諸侯聲討齊室恃強凌弱之舉。也有不滿齊室蠻橫行徑,覬覦對抗強齊而名揚諸侯者,其中乃以鄭室為首,當(dāng)即復(fù)信出兵援倪。
觀之天下諸侯爾虞我詐競相奔走,只為一己之私欲名利,倪君顏妙獨駐城頭,抬首望之龐然數(shù)萬齊軍迫向己處,自顧輕言道:“小邑如倪者,亦可令中原天崩地坼,青史留名,亦不虛此生也!”說罷,即著三軍撤下城防,暨會齊軍取城之時,不得做無謂犧牲,留以繁衍生息,存續(xù)倪室之名。
還觀司馬王子城父領(lǐng)軍行臨倪城城下,卻并未著急揮師取城,念及城中百姓無辜,寄意倪城小邑一戰(zhàn)可下,君許三日之期,若得三日之內(nèi)倪君獻(xiàn)降,兵不血刃而下倪邑,可謂是功德圓滿矣!
然三日之期未至,南線宋軍傳來戰(zhàn)報,鄭室趁虛而入侵襲宋后長葛要地,宋軍暨已還師援救長葛,而東線邾軍見之宋軍退兵,加之魯室在后蠢蠢欲動,亦隨之退兵,還師護(hù)境安民去矣!
事已至此,司馬王子城父亦有退兵之意,還憶及左相管夷吾宮前諫言:“恃強凌弱者有違天道,恐為害社稷運途!”是以更堅定其退兵之念。
是日日暮時分,齊軍徐徐而退,倪邑城中百姓歡呼雀躍。有道是,生如螻蟻當(dāng)立鴻鵠之志,命如娟薄應(yīng)有不屈之心,倪君顏妙望之退走之齊軍,想到入世之意氣風(fēng)發(fā),更堅定其邦交諸侯之想,以期受胙封侯,萬世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