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分化（二）

　　大棘城的城門上，掛滿了一排排示眾的首級。渾厚的城墻之上，斑痕點點，猶自殘留著被攻打的痕跡，令人觸目驚心。

　　西門之外，右司馬李洪率領(lǐng)著麾下士卒作為前導(dǎo)，準備迎接遼西公段遼的到來。此時此刻，他的內(nèi)心五味陳雜，充滿著無限悔恨。

　　當(dāng)日石趙大軍四面攻打大棘城，眼看著大棘城就要被攻下，萬般無奈之下，他默認了弟弟李普的離去，然而就是這一念之差，導(dǎo)致弟弟如今的生死未卜。

　　兵荒馬亂之中，想要留的性命，談何容易？

　　同時他又慶幸無比，當(dāng)初數(shù)百桑梓父老攜家?guī)Э谔觼磉|東，弟弟李普亦在襁褓之中，如今這些人在大棘城落地生根，終歸大部分人還是在這場大戰(zhàn)中活了下來，他李普終究無愧于桑梓之情、亦無愧于君臣之義。

　　“來了！來了——”

　　有人望著遠方的旌旗不由鼓噪了起來，當(dāng)初被石趙大軍攻打的幾乎亡國，如今卻反戈一擊，成功俘虜對敵十多年的遼西公，作為勝利的一方，他們有理由感到興奮。

　　李洪收起紛亂的心情，輕輕示意了心腹一眼，那人會意，急忙奔入城中，想要將段遼一行到來的消息匯報上去。

　　不多時，一支長槍兵從城門洞中快速而出，緊接著便是刀盾兵、弓弩手，以及遼東最精銳的隊伍——大燕鐵衛(wèi)，數(shù)支大軍在旌旗的引導(dǎo)之下，快速在校場上集結(jié)。

　　戰(zhàn)鼓隆隆，殺氣頓生。秋陽之下，刀槍耀目。

　　在鼓聲之中，前軍師慕容評率先而出，以虎旗為前導(dǎo)，二百名黑甲鐵騎威風(fēng)凜凜。緊接著乃是廣威將軍慕容軍，前置豹旗，亦是二百名大燕鐵衛(wèi)緊緊跟隨。

　　隨后六名謁者各自成對，手執(zhí)纓拂、痰缽、水罐、果壘等諸侯之物前行開道，一輛馬車緩緩駛出，這便是燕王慕容皝的車駕。

　　世子慕容儁率軍居于右方，五子慕容霸率軍居于左方。在車駕之后，六名宮女兩兩成對，手執(zhí)掌扇亦步亦趨。折沖將軍慕輿根與蕩寇將軍慕輿埿亦各率二百大燕鐵衛(wèi)緊隨殿后，全軍兜鍪之上，各插五彩之羽，氣勢十足。

　　“嗚嗚嗚嗚——”

　　燕王車駕駛出城門的那一刻，深沉的角聲響起。道路兩旁以及校場之上，人人眼露狂熱。率領(lǐng)他們擊敗不可一世的大趙天王石季龍的，正是車駕中之人。

　　“參見燕王殿下！”

　　司隸校尉陽鶩、右司馬李洪、功曹劉翔、左司馬韓壽、以及封奕、皇甫真等人拜于道路，低著頭看著車轍沉重地碾過青石磚，從自己的身旁經(jīng)過。

　　“參見燕王殿下！”

　　“參見燕王殿下——”

　　眾軍聽聞，亦是手執(zhí)兵器跪倒在地，巨大的呼喊聲凝成一線，此起彼伏，傳聞數(shù)里。

　　二里之外，大批被押解的人群之中，一輛破舊的馬車中坐著一人，正是被俘的遼西公段遼。他聽到呼喊之聲，不由慘然色變，看著兒子段乞特真道：“孤與萬年相爭數(shù)十年，今日乃成為階下之囚，死后有何面目再見列祖列宗？”

　　他說完之后，便要拔出佩劍自刎，卻被段乞特真苦苦攔住道：“父親若是就此自刎，兒臣等該怎么辦？且看在宗族份上，為段部留住一絲血脈！”

　　段遼看了一眼段乞特真惶恐不安的模樣，不由心灰若死，喃喃自語道：“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魏武誠不我欺！萬年數(shù)子均是命世之才，我子愚魯至此，敗亡豈不在情理之中？上天何乃太不公，致令慕容家英才輩出！”

　　“父親，雪顏愧為女兒之身，無法為段部分憂，還請父親暫保千金之軀，以為將來之計?！?p>　　馬車之上，一位少女眼帶淚痕對著段遼勸解道，柔弱的身軀上，少有的帶了一分堅毅。

　　段遼聽聞，看著一對女兒，長嘆一聲，只得作罷。

　　他一會想到遼西被占，宗族四散，段部從此失去立足基業(yè)；一會又想到慕容皝幾個兒子均勝過自己兒子太多，自己后繼無人；又后悔當(dāng)初輕易舍棄令支城，導(dǎo)致今日之辱?；旎煦玢缰?，逐漸到了大棘城。

　　段遼抬起頭，只見校場之上軍容整齊，燕王慕容皝早下了車駕，在眾人環(huán)繞之下，等待他的來到，心中不由冷笑，十多年來，自己何曾將慕容皝放在眼里？不曾想今日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

　　目光越過慕容皝，落在了他的身后，世子慕容儁端坐馬上神采俊逸，別有一股自信的味道。見此情景，腦海中不由地想起了張伯辰的模樣。

　　他暗自嘆息，若張伯辰是自己之子，必定能夠凝聚族人之心，即便自己敗亡，段部亦有卷土重來的一日。哪像乞特真一般，沒有一點擔(dān)當(dāng)？

　　若是此子早日出現(xiàn)，自己將之納為女婿，也許還能在石季龍入侵后有一戰(zhàn)之力。只是如今說什么都晚了。想到段雪顏留守密云山，自己在三藏口被慕容恪所詐后，隨同宗族老少被慕容恪一起掠來，時事易轉(zhuǎn)，再復(fù)何言？

　　“護遼，你我一別經(jīng)年，不曾想竟在此相見！”[注①]

　　見到段遼的到來，慕容皝急忙走上前去，上下打量著段遼所乘馬車，突然之間勃然變色，不由對著慕容恪呵斥道：“遼西公與為父一起同為晉藩，同殿稱臣，怎可如此屈待！來人，換公乘！”

　　慕容恪聞言，不由道：“兒臣知罪！”

　　說完之后，揮了揮手，便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從軍中引導(dǎo)而出。兩個孔武有力的士卒跳上破舊的馬車，將段遼扶下后，挾入公乘之中。

　　段遼坐在公乘內(nèi)，跟隨著慕容皝的車駕在眾軍面前緩緩而行。他透過車窗，看到遼東整齊的軍容。喃喃道：“萬年啊，萬年！你為了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寧愿將追殺趙軍的全體士卒抽調(diào)而回，真是苦了你了。只是我段遼，又怎會屈于你之下？你若殺了我便罷，留我一口氣在，豈能讓你如意！”

　　他想到憤怒處，屈指成拳，“砰”地一聲擊打在側(cè)壁之上，窗外緊隨的慕容恪聽到異響，不由地皺了皺眉頭。

　　龍湖注：①，段遼，字護遼；慕容皝，字元真，小字萬年。以前交代過慕容皝的字，段遼的字一直沒交代，在此一并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