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對你的愛是手放開
柏青這一睡便睡了好久,她企圖通過睡眠來逃避,卻終將醒來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柏青剛睜開眼,還未清醒過來,只覺得過往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未發(fā)生,短暫的麻痹之后,柏青看清了面前的人。
“媽媽…”
趙氏本來是背著柏青的,聽到柏青的這一聲輕喚才趕忙轉(zhuǎn)過身來。
“青兒,你醒了,感覺怎么樣,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因為離得近,柏青方能細細打量母親,連連的打擊致使母親一夜之間白了很多頭發(fā),臉色看起來也憔悴得很,卻仍舊掛著對她滿滿的關(guān)心與愛護,不由地又想起了父親,淚自流,心難捱。趙氏見女兒又在垂淚凝噎,趕忙安慰她。
“青兒,別哭了,小月子也是月子,哭得多了日后會落下病根的?!?p> “小月子?”
柏青不明所以地看向母親,還思忖著這三個字的含義,趙氏卻難以開口,將頭轉(zhuǎn)向一邊。柏青見母親這樣,手不自覺地覆上了小腹,她屏息凝神地去感覺那個小生命,可是卻什么也感覺不到,他太安靜了,安靜地令柏青不安。
“媽媽,我的孩子好乖啊……”
趙氏不忍接柏青的話,是因為她不知道要怎樣去面對。
事情回到兩天前,吳振樸的喪禮上,來來往往的賓客,進香的進香,致意的致意,趙氏都未放在心上,自從那夜吳振樸走了之后,她的心也跟著走了,若不是想著柏青,恐怕她也熬不下來。
就在喪禮快結(jié)束的那日,沒有了賓客,靈堂內(nèi)只散著稀稀落落的幾個仆人,趙氏正機械地收拾著眼前的一切,背后突然想起了一個人的聲音,這個聲音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縈繞在她心頭,出現(xiàn)在她夢里,如鬼魅一般揮之不去。
“趙姨?!?p> 趙氏不可置信地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了他,昔日翩翩少年已經(jīng)長成了現(xiàn)在這般挺拔壯碩,若不是那聲“趙姨”,他是萬萬識他不得的。可是識得了又怎樣,他已不再是兒時那個圍繞在他身邊的小男孩,他永遠不會忘記吳家對他的傷害,正如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劫走了柏青對柏青的傷害,她永遠不會忘記吳振樸臨死前跟她說出的那個名字…
“少帥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p> 趙氏只是冷冷地一句話,便不再看顧然一眼。顧然卻因為柏青不想再為難吳家,自顧自地上前去進香,吳振樸的遺像掛在靈堂中央,在他看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偽善面龐,但是死者已矣,況且他還是柏青的父親,便仍然恭恭敬敬地敬上了一柱香。
趙氏見他要上香,心里也是五味陳雜。她知道當年若不是吳振樸一時鬼迷心竅,顧家不會落得那般慘淡收場,所以顧然恨吳家恨吳振樸都是應(yīng)該的,這十年她仍時常想起顧然,畢竟她也是真心疼愛過顧然的,就如同顧氏夫婦疼愛柏青一般,可是吳振樸最后因他而死,柏青又不知所蹤,她怎么能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呢?正這樣想著,顧然已經(jīng)上好了香朝她走過來了。
“趙姨,跟我一起去見見青兒吧?!?p> 趙氏聽到了青兒的名字這才抬起眼來看顧然,正好對上了顧然的眼眸,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的音容相貌都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唯獨那雙眼眸沒有,仍是澄澈的,篤定的。
“青兒她怎么樣了?”
趙氏顫顫巍巍地從口中吐出這句話,她應(yīng)該很好地控制情緒的,可是一聽到女兒的消息,心內(nèi)的難過便止不住了。顧然這次沒有回答她,他對吳家對吳振樸都沒有絲毫的愧疚,因為那都是他們應(yīng)得的,可是對柏青,他卻只剩下愧疚和心疼。顧然一個人往前走,趙氏愣了愣神,隨即跟上了他。
待她到達梅園時,也為梅園之景所震驚,可是她沒有時間多觀多看,恨不得立馬趕到女兒身邊,可是見到的卻令她心痛不已,柏青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周圍人都跟她說,柏青剛流產(chǎn)。她知道又如何,她能拿顧然如何,且不說他是堂堂一方少帥,這兒女之間你情我愿的事,她又如何與他人開口,她們現(xiàn)在都受制于人罷了。
趙氏將思緒收了回來,柏青還在自欺欺人地跟小腹里虛無的生命說話。
“孩子,你是不是餓了?怎么那么安靜?你是不是在怪媽媽這兩天沒給你吃的?孩子…”
“夠了!”
趙氏不忍再看她這樣下去,厲聲止住了她接下去的話,柏青沒見過母親這樣,母親對她從來都沒有說重過一個字,柏青頓時愣住了。
“你還好意思要這個孩子?且不說你未婚先孕已經(jīng)丟了我們吳家的臉面,這孩子的父親是誰?顧然與我們家所結(jié)下的仇怨是抹不掉的,就算你忘記了他也會永遠記?。”緛碛幸患挛也幌敫嬖V你,但是現(xiàn)在我不得不說了。”
趙氏停頓了一下,似在思量這話到底該不該說出口,如若說出來了,對柏青的打擊將會是巨大的,但為了她以后能更好地生活,只得長痛不如短痛。
“你父親臨死前,留著一口氣,跟我說了一個名字,是顧然。”
柏青聽到母親這話,心里的一根弦終于被崩斷了,之前無論如何她一直覺得她與顧然之間是藕斷絲連著的,只要他遵守諾言不傷害她的家人,一切或可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可是現(xiàn)在連那最后的一縷藕絲也被她給無情扯斷了,那么他們之間還剩下些什么呢?什么都沒有了。耐心沒有了,情義沒有了,孩子也沒有了。
“媽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有些累想休息了?!?p> 柏青出奇的平靜讓趙氏覺得不安,她寧愿柏青將自己心里的苦都哭出來,也不愿自己的女兒將什么都憋在心里。
“青兒,你別怪母親,我只是......“
“我睡了?!?p> 柏青打斷趙氏的話,面朝里躺了下來,不再管了。趙氏見狀只好嘆了口氣,退出了房間。待趙氏關(guān)上房門,柏青才咬著被角默默啜泣,她一直在逼自己不要哭要堅強,可是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一發(fā)不可收拾。
顧然這幾天將自己的時間安排得很滿,幾乎每天都要去練兵場親自帶領(lǐng)士兵演練,而且他又十分嚴厲,最后弄得士兵們各個都精疲力盡、苦不堪言,最關(guān)鍵的是人心惶惶,都以為又要打仗了,少帥才如此抓緊練兵。王偉平都看在眼里,卻不敢說什么,這幾天少帥周身都像環(huán)繞著無數(shù)顆炸彈,輕輕一碰都會一齊引爆,既知如此,誰還敢上去點這把火。
正巧又碰上老督軍的做壽,這次少帥凡事都親力親為,就連花壇擺設(shè)都要插一手。這日顧然剛下軍營回到督軍府,就見顧云已經(jīng)等在那了。
“三姐,你來得正好,關(guān)于父親生日宴會的請客名單我還有些事要跟你說?!?p> “嗯,你這兩天辛苦了?!?p> “沒事,你先坐,我去拿我新擬好的一份名單。”
“好?!?p> 顧然都沒給她再說別話的時間,又大步走開了。見顧然走遠了,顧云才轉(zhuǎn)頭看向王偉平。
“少帥最近怎么樣?”
“回三小姐,還是老樣子,每天忙得連飯都沒時間吃。我真擔(dān)心少帥再這樣下去,身體會累垮的?!?p> 顧云何嘗不知,他這是在麻痹自己不去想柏青,往年督軍的壽宴都是她親自操辦就可以了,可今年顧然卻將壽宴的事接過來,白天忙著軍營的事還不夠,晚上還要忙壽宴的事。王偉平見顧云不說話,便又說道。
“三小姐,您勸勸少帥吧!”
“這要我如何能勸?又怎么去勸?我一再地提這件事只不過徒增他的煩惱罷了,如若能減輕他一分一毫的痛苦,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這件事只得靠他自己走出來,旁人是管不了的。”
王偉平聽顧云這樣說,也不禁哀嘆,少帥心里的苦其實不必柏青的少,可他是男人,他不能允許自己倒下,只能忍痛倔強地站立著。
沒一會,顧然就拿了自己昨個連夜排好的名單出來。
“三姐,你看一下,還有什么需要改動或增加的地方?”
顧云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名單,又交還給了顧然。
“挺好的,就這樣了,我馬上安排人去派發(fā)請柬。”
“不用了,我派人去就好了?!?p> 果然是什么事都要自己來,顧云拗不過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
“最近你都沒去看過父親,他上次還跟我說,想見見你呢!”
“這段時間事多,疏忽了父親那邊,你幫我跟父親說一聲,等忙完了就去看望他。”
顧然說這話的眼睛都未離開過桌面上的文件,一直在忙著批閱,也不知確實是這么忙,還是有意躲著她,顧云知道柏青流產(chǎn)的事顧然心里是怪她的,只不過沒法說出口。
“你忙歸忙,也要多注意休息,畢竟身體才是最重要的。那我就先走了?!?p> “嗯,偉平,你去送一下三小姐。”
待顧云走后,顧然才黯然放下手中的筆,其實剛剛文件上的字他又可曾看進去過一個,不過是些沒有意義的符號罷了。他還沒有想好該如何面對顧云,他不能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畢竟那是他與柏青的孩子,是他與柏青最后的維系,可是顧云的一次誤闖,終將一切都化為泡影。他知道自己并不能怪誰,老督軍一家對自己的養(yǎng)育之恩,他沒齒難忘,就算要他的命也無可厚非,要怪就怪他自己吧,或許從再次見到柏青的那一刻,他就錯了,他愿承受所有的罪責(zé)。
王偉平送走了顧云再次返回辦公室的時候,就見顧然又在對著桌上的相片發(fā)呆,那是柏青的相片,是他從柏青那“偷”來的。
“少帥?!?p> “人送走了?”
“嗯?!?p> “偉平,我記得我在國外留學(xué)的時候,聽到過一段話。他說,如果你很喜歡花園里的一朵花,你可能會去將它采擷下來,握在手中,希望那份美只為你綻放,結(jié)果可想而知,沒過幾天,花就枯萎了;他又說,如果你愛上花園里的一朵花,你不會去采擷它,你會讓她繼續(xù)在泥土中生長,在花叢中綻放,并且是永遠的?!?p> “偉平?jīng)]聽過這些外國人的歪理,但是偉平知道一點,不管是愛一朵花還是愛一個人,你都要相信你能給她幸福,并且只有你才能給她幸福!“
顧然聽他這般說,嘲弄般地笑了出來,他不是在嘲笑王偉平,而是在嘲笑自己。他曾經(jīng)多么自信,以為自己能掌控好一切,到最后卻還是傷了她。
“你看這張相片上她笑得多開心,原來她沒遇見我之前過得是那么好,而現(xiàn)在呢?我已經(jīng)好久都沒見到她這般笑過了。”
“少帥......”
王偉平本來還想安慰他,可卻被顧然抬手止住了。
“或許我該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