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楠憶起往事,不意觸動情懷,一時間只覺得心頭的酸澀有些止不住。
為了不失態(tài),她悄然從院中離開,走到外面,對著天際那輪剛升起不久的朝陽深吸了口氣,無聲的對自己道:
“蕭楠,前世的一切早已成為過眼云煙,你這輩子身邊有這么多善良慈愛的親人,還有什么好傷感的,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才是正途!”
世間百態(tài),人心各有不同,有人終其一生庸庸碌碌。
有人蠅營狗芶,有人為名留青史而禪精竭力,也有人為追逐榮華富貴,六親不認(rèn),喪失人倫。
對蕭楠而言,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沒有太大的野心,但是她也不想做個任人左右命運的可憐蟲。
她終其一生追求的是有個上慈下孝,沒有爾謔我詐,沒有功利算計,只有一心一意、相互扶持包容,同時不必為衣食發(fā)愁的家。
為了這個目標(biāo),她上輩子拼了命的去學(xué)習(xí)、奮斗,只為擁有足夠的能力來營造這樣的一個家。
可惜,她愈努力,收獲得愈多,卻離這個目標(biāo)愈發(fā)的遙遠。
她三十七歲的時候,幾乎擁有了她所有的那個行業(yè)中最高的榮耀,她的心卻如一個歷盡滄桑的百歲老人,只有無盡的荒涼……
“大娘,你怎么站在這發(fā)呆?可是想起了你阿父?”江漢普把魚放好,又把廚房里的水缸裝滿了水,就拿著鐮刀出門,準(zhǔn)備上地。
沒想到一出院門,卻發(fā)現(xiàn)蕭楠站在屋外發(fā)呆,眼眶還有些發(fā)紅,不由微微一怔。
不過旋即以為小姑娘是想起了她的父親蕭大郎,他也是幾個孩子的父親,心頭頓時浮出一抹憐惜,走到蕭楠身旁,溫聲問了一句。
“我沒事姑父,姑父稍等我一會,我也和你一同去割麥子吧?!笔掗藭r已將失態(tài)的情緒調(diào)整得差不多,眼見江漢普朝自己走來,忙對他笑了一笑,開口道。
“別,以前你父親在的時候,可從來沒讓你干過這些活,現(xiàn)在你花錢請了這么多人,又有姑父我,哪里用得著你這么一個小女娃去湊熱鬧,真想幫忙的話進屋幫你阿母他們做做飯罷。”江漢普連忙擺手拒絕。
現(xiàn)在的蕭楠在林氏和梓修眼里是家里絕對的頂梁柱,可在江漢普的眼里,她仍只是個還差兩個月才滿十一歲的小姑娘。
江漢普又素知蕭大郎生前極為寵愛這個閨女,哪里肯讓她跟著自己去干這等重活。
蕭楠抿嘴一笑,不再堅持,和江漢普告了別,就回到了屋內(nèi)。
至于昨天請的同村的那幾個人,此時已經(jīng)到了地里,他們比江漢普離得近,又知道蕭楠家的地在哪,大家都是實誠人,起床之后,也沒來麻煩林氏母子,就按昨天說好的從哪塊地開始,直接去上工了。
蕭楠回到家里之后,先把今天要做的野味給收拾出來,又去菜園里摘了些菜,其它的話,廚房里有林氏和蕭月這兩位能手,就輪不到她出手了。
約莫到了辰時中,飯菜就差不多備好了,蕭楠便去地里喊人回來吃飯。
大家這個時候已干了近一個時辰的活,五個大勞力,又都是干莊稼活的能手,一個早上,已割了二畝多地。
一片片沉甸甸的麥穗整齊的鋪在尚有十幾公分深的麥樁地上,在晨曦的照耀下閃爍著柔和飽滿的光芒,蕭楠遠遠瞧著,心頭跟著升起了豐收的喜悅。
“五叔翁,大堂兄,李家大兄,二兄,姑父,吃飯啦!”蕭楠一雙蘊滿喜悅的眸子在田圃的麥穗上巡邏了一陣,然后就扯著嗓子朝著在田地里忙活的身影喊了起來。
田里干活的諸人都是一大早空著肚子上工的,勞作了這么久,早餓了,蕭楠扯著嗓子一喊,沒有人矯情,大家很快從田地里出來,跟著蕭楠一同往家里去。
待進了院門,看到就擺在大院中央的那一大桌菜,不由有些愣神。
桑榆村請人上工是要待飯不假,卻也沒見誰家會準(zhǔn)備如此豐盛的飯菜招待???
但見那張四四方方的高腳大桌上足足擂了十個大盤子和一個大碗,看這樣式應(yīng)該還有一個菜沒上,桑榆村待客都是雙數(shù)菜,可沒有人家備單數(shù)的菜。
十一個菜中有八盤是葷菜,只有三個素菜,八個盤中的葷菜全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有紅燒兔肉,豪豬燒馬鈴薯,豪豬脊骨,紅燒鯉魚,香噴噴的鯽魚豆腐湯……
桑榆城在周圍的村落中條件不差,可不這差也就指的是村里大多數(shù)家庭每餐能吃飽罷了。
像眼前這般豐盛的飯菜,別說平常,即便是過年過節(jié),也不一定備得出來。
這些饑腸轆轆的漢子突然看到這樣的一桌飯菜,竟是有了幾分手足無措之感。
蕭家若不待飯,一人一餐會補五文錢,這是整個桑榆村的規(guī)矩,可眼前這桌飯,別說一人五文錢,就是一人二十文也備不出來。
蕭楠的遠房五叔翁神色有些忐忑對手里又端了一大海碗湯出來的林氏開口:“嫂,嫂子,咱們都村鄰舍里的,你,你這樣也太客套了些罷?!?p> “這些都是大娘從山里獵回來的野味,也沒花錢買,哪里談得上客套,各位兄長賢侄趕緊洗手上桌吧,水在水盆里,已經(jīng)備好,大家忙活了一個早上,估計早餓了,江家姑爺,這陪客的活就交給你了,可千萬要讓大家吃好吃飽?!绷质系恍?,接口道,說完她就進了廚房。
江漢普性情憨厚實誠,并不太擅長交際,可在村里生活了幾十年,再不擅交際這起碼的待客之道還是在行的。
再加上大家都是男人,彼此又不陌生,由他出面,大家的拘謹(jǐn)很快消散,沒多久就坐到桌上,甩開膀子端起酒杯吃喝起來。
因吃過飯還要繼續(xù)干活,酒只能淺酌即止,每人只喝了一小杯,就開始吃飯。
這些個壯勞力食量是相當(dāng)驚人的,雖然林氏備的飯食足夠豐盛,量也足夠大,待大家都吃飽喝足之后,一桌飯菜已只剩下殘湯骨渣。
“大兄,那野雞湯里好像有斑鳩。”吃完飯出來,往田地里走的時候,李富的弟弟李貴突然道了一句。
他此言一出,大家都不由自主的朝他兄弟兩人望來,李貴的哥哥李富迎著大家的視線,點了點頭。
他是村里數(shù)得著的獵戶,經(jīng)常進山,斑鳩肉自然嘗過,很容易就品出了味道。
得到這兄弟兩人的確認(rèn),大家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復(fù)雜。
斑鳩這東西在市面上并不算特別珍貴,只是桑榆村這一帶山上很少見到。
此物對孩子來說又特別滋補,一般人家得到它,根本舍不得拿出來待客。
可蕭楠家好不容易得到了這么點東西,卻毫不猶豫的拿出來和野雞一起燉了,招待自己這些粗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