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懶得跟你一般見識,什么人變的!”余月紅被勸架的拉走,一邊走一邊氣恨難平地扭頭罵道:“潑婦!全鎮(zhèn)誰不知道你屠八妹的大名,整個就一潑婦?;钤撌亍?p> 雖在氣頭上余月紅還算有理智,勉強咽下最后那個“寡”字。但是已然惹怒屠八妹,她如瘋了般追過來,“活該什么?活該守寡是吧?你將來不要守寡的,你男人是萬年王八不死的!”
屠八妹追過來要撕打余月紅,半路被哭著跑過來的老七一把抱住大腿,“媽媽……”她一手抱起老七,一手指向余月紅,“我就看你男人活到一千歲,你不守寡的。回去照照鏡子,天生一張寡婦臉,斷子絕孫的……”
“不罵,媽媽不罵,嗚……”老七哭著用手去捂屠八妹的嘴?!昂昧撕昧?,不罵不罵,你也不哭不哭了?!蓖腊嗣貌林掀吣樕系臏I,將她抱回屋門口。放下老七,見老八低頭自顧玩著,她朝老八額頭一戳,“沒良心的,老七都知道哭著過來,你就跟個死人一樣。”
老八仰面斜眼瞪著屠八妹,兩道鼻涕龍眼看快流到嘴里,她反手一抹,將鼻涕全糊在了臉上。在她臉上還有一線干鼻涕漬,屠八妹嫌惡地咒罵一聲,進屋自鐵絲上扯下一塊毛巾,如老鷹拎小雞般將老八一路拎扯到水池前。
“用力!用力!”屠八妹兩指捏著老八鼻子,大聲喝著讓她用力把鼻涕擤出來。擤干凈鼻涕后,屠八妹搓好毛巾扯過老八挾在自己兩腿間,隨后摁著老八用毛巾擦著她的臉和脖子。屠八妹手重,老八抿唇緊閉雙眼不敢亂動,她已從她不到五歲的人生經歷里總結出抗拒從嚴,反抗只會令自己皮肉受苦。
“同樣都是我生的,老七就知道愛干凈不給我添亂,她只不過比你大一歲多點,你連她半個腳趾頭都抵不上。”屠八妹不喜歡老八,她心里一直有個梗,偏執(zhí)的將男人早死歸咎到老八頭上,認定她是個“掃把星”。曾不止一次想把上不了戶口的老八送去鄉(xiāng)下給人收養(yǎng)。
黑戶老八至今還沒個名字,屠八妹男人不擅長取名,興許生的女兒他也沒心思取,是以老大老二就照著宣傳標語“擁軍愛民”取的;老三他認為鐵定是兒子,早想好名叫“建國”,生下來是女兒他大失所望下懶得再想。屠八妹當時隨口說了句都是男孩名讓他重新取個,他就揀了個“新”字,給老三取名“建新”;后面的四個則按春夏秋冬,從老四起分別取名:春芳、夏蓮、秋水、冬梅;老八生下來是個女兒不說工作還給丟了,故而他一直沒心思給老八取名。他走后屠八妹倒是給老八取了個小名,小掃把。
屠八妹罵罵咧咧地將小掃把老八拎回屋門口。老八一只腳還沒站穩(wěn)她就撒了手。老八一屁股跌坐在地。她沒好氣的一把拽起老八,照著屁股“啪啪”就是幾掌。
老八不大愛哭,或許她已經能用她的小腦袋思考一些超出她年齡的問題,知道哭并不能改變已然挨打的事實,又或許屠八妹并沒真正打疼她,誰知道呢。她蹲在那繼續(xù)認真捉著螞蟻,只是她不再把捉到的螞蟻關到方凳里,而是咬著牙直接捏死。
“哎呀你不要弄死它們啦!”老七嬌聲抗議。
抗議無效,老八非但沒理老七還將手伸進方凳繼續(xù)施虐,大有將被困螞蟻全部處死而后快之心。老七出手阻止,老八憤怒,揚手在老七臉上打了幾下,又朝她肩上推了一掌。老七身后是排水溝,約一尺深,那時候的平房門前屋后都有一條排水溝,溝里有下雨天積的臟水。老七被老八推了一掌后跌進溝里,發(fā)出凄厲慘嚎。在搓洗衣服的屠八妹聽到老七慘叫,扭頭一看,扔下衣服叫著喊著撲了過來。
老七讓隔壁劉大媽抱了起來,屠八妹搶上前伸開雙臂接過哇哇大哭的老七,一邊著急忙慌哄著一邊察看傷勢。劉大媽告訴她,“腦后摔出血了,快帶去醫(yī)院檢查一下。”老七哭著說,“是老八推我的,嗚嗚……”屠八妹聞言,惡狠狠地瞪眼嚇懵的老八,“看我回來不扒了你的皮!”
電廠和三食堂中間有家小醫(yī)院,在廠職工看病拿藥只需兩角錢掛號費,家屬看病帶拿藥則需五角錢掛號費。五角錢擱現在掉地上不一定有人肯彎腰去撿,但在八分錢就能買到一枚雞蛋的年代,五角錢對屠八妹這樣孩子眾多的家庭而言還是筆不小的開支。掛號時她報上老大的名字和單位才享受到五角錢的待遇,她自己所在的豆腐房屬鎮(zhèn)辦企業(yè),不能享受廠職工醫(yī)院特權。待醫(yī)生給老七包扎好傷口,拿了藥,她回家就將老八暴揍一頓。
中午顧擁軍蹬著三輪車,老五背著書包在后面推著跑,老四用自行車載著老六,她還不能像老大那樣輕松自如地駕馭載重自行車,只會騎叉叉,也就是一只腳從座板下方斜插過去站著騎??v是這樣她載著老六還騎在了老大前頭,老六不時回頭喊著讓老大加油騎快點。姐妹四個一路笑著喊著到了家。
“三輪車哪借的?”屠八妹問完不等老大回答,又說:“是在三食堂找貓耳借的吧?”老大一邊招呼大家出來幫忙卸磚搬去后院,一邊“嗯”了聲。
貓耳是隔壁劉大媽的養(yǎng)子,個不高,瘦瘦小小的。村里有人說劉大媽沒嫁過人,有人說她剛結婚就死了男人。劉大媽自己從不對人講這些,別人問起她也裝聾作啞從不回答。貓耳十八歲那年因參與投機倒把被掛牌子游街示眾過,后頂劉大媽職進廠當工人又倒賣廠里的廢銅爛鐵被送去勞教了兩年,工作也丟了。如今貓耳在鎮(zhèn)辦企業(yè)三食堂干臨時工,高興或不高興的時候他都喜歡搬張凳子坐在屋門口蹺起二郎腿拉二胡。高興就拉“小城故事”和“甜蜜蜜”,不高興就拉“紅湖水浪打浪”。
吃過晚飯貓耳又拉上了二胡。他二胡拉得不錯,平時他嘴不歪,可一拉二胡,頭一偏,牙一咬,嘴巴就歪到一邊。老大倚在門口笑他,“貓耳哥,你為什么喜歡歪著嘴巴拉二胡呀?”
貓耳嘿嘿一笑,說不歪嘴巴他就拉不響二胡。
他一笑,老大也笑。屠八妹端著一簍洗好的紅薯在公用水池前起身,轉背瞧見老大笑得眉眼彎彎,一只腳還勾在自家門檻上晃來晃去。她臉一下就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