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再次沸起，方子笙用竹勺舀出一勺水，放入旁側(cè)白瓷碗。一面用竹夾攪拌，一面將早已碾成碎末的茶粉，投入茶釜中。
茶釜中泡沫飛濺，再將碗中水重新倒入，待水第三次沸起細(xì)細(xì)的泡沫時，將茶釜移開，分入幾個茶盞。
壽王目露贊賞，接過茶湯。
細(xì)沫浮碧，顏色清爽。嘗一口，苦中帶澀，澀中含甜，口感依次鋪開，回味無窮。
“好茶！”
方子笙笑笑，持盞啜飲，一口眉間染輕愁。
品茶是風(fēng)雅事，可這風(fēng)雅在她入宮前，與她無關(guān)。
她自小練武，一身大汗，灌一壺涼茶，渾身舒服。后來入大齊后宮，所見皆是名門貴女出身的嬪妃。后宮之爭，磨平她的格格不入。喝茶就從牛飲，變成了細(xì)品。
因從龍之功，方國公府再上一層樓，所以她才能被封國后。而方家功績彪炳，又成后戚，一時間如烈火烹油。水滿則溢，為防新帝朱衡猜忌，影響方家，她隱了心性，后宮處事不偏不倚，妄圖取得朱衡信任。
可最終，仍是物是人非的下場。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朱衡身為皇子，需倚仗方家奪取帝位。身為帝王，則要收回權(quán)杖。身份不同，利益不同，所行所想皆不同，這諸多的不同，最終導(dǎo)致了他們二人的貌合神離。
方子笙只覺得舌根發(fā)苦，緊緊咬牙，似乎要壓抑心底翻涌不息的痛楚。
“莫不是傷口疼？”壽王語調(diào)溫柔。
“有些！先告辭了！”順?biāo)浦?，方子笙落荒而逃?p> 千山從角落里跑出來，吊著的胳膊絲毫不影響他的心情：“主子，回去吧，您身子弱，天又冷！”
“我本想問問她是如何與他相識的！”壽王喃喃，輕品茶湯，舌尖苦澀交加。
方子笙并不放縱，所以很快調(diào)整心態(tài)，從往事抽身，來到望春樓。
寧鳴就被關(guān)在望春樓。
這兩日，方子笙私下調(diào)查了許多有關(guān)望春樓的事。有關(guān)寧鳴之事，也調(diào)查的一清二楚。
望春樓盤賬，故意有人在寧鳴對過的賬目上改動，目的就是為了誣陷寧鳴。
這事兒簡單，明眼人似乎都能看出來?？善簶堑恼乒駝⑺?，和除了鄭駿以外的另兩位東家，揣著明白裝糊涂。
所以，方子笙斷定，這里面水很深。
劉水宗是見過方子笙的，可那是女裝，一聽寧家有人來探望寧鳴，頓時驚訝。
方子笙本以為有一番麻煩，不料卻十分順利就見到寧鳴。
寧鳴住在望春樓后院兩層樓的二樓東側(cè)。
推開門，寬闊的屋子里堆滿賬冊，幾乎連個落腳地都找不出。但賬冊擺放有序，碼得整整齊齊。
隔著賬冊，方子笙看到寧鳴正埋頭苦干。
他左手持筆，右手快速打著算盤。天氣雖冷，他卻只著一連半舊的破夾襖，腦門油光閃閃。
“不是說了無事不要來打擾嗎？”寧鳴連頭都沒抬，“不吃不吃，端走！”
“劉掌柜說你從早上到現(xiàn)在，滴米未進(jìn)，讓我給你送些小菜開胃?！?p> 寧鳴抬頭，眼神復(fù)雜。
“二小姐！”寧鳴開口。
方子笙一愣，笑笑。寧睿會告訴他的，果然。
“不是說你被犯了錯被關(guān)起來了，可看劉水宗的樣子，似乎別有隱情？”方子笙挑眉，越過賬冊，坐向?qū)庿Q對面。
寧鳴一時不知該如何說。
他想過被鄭駿重用，卻也知資歷尚淺。可因為眼前這位二小姐的另眼相待，居然能讓鄭駿改變想法。為了給他一個穩(wěn)妥的身份，鄭駿對外宣稱他犯了錯，可內(nèi)里卻給了他一個很大的機(jī)會。
鄭駿將京都半數(shù)鄭家產(chǎn)業(yè)都交給他打理，并給他派了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掌柜。在信里，鄭駿對他說，希望他能成為二小姐的左膀右臂。
“既然你為難，不說也罷?！狈阶芋线f過筷子，“再怎么忙，飯還是要吃的?！?p> 寧鳴沉默接筷，慢慢吃起來。
小火熬制的米粥，清香撲鼻。幾碟小菜，十分精致。
窗外北風(fēng)呼嘯，前面望春樓的觥籌交錯之聲，隨風(fēng)而來。歡笑聲，絲竹聲，聲聲扣擊寧鳴的心。
他自小讀圣賢書，雖說他也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有失偏頗。但為一個女子，且還是黃毛丫頭做事，心里還是邁不過那道坎。
先前以為她是英雄出少年，危難之中，對寧家出手相助。可如今得知她是女子，這……
“你一直看我的臉，可是好奇？”方子笙笑吟吟，“覺得我是女子難以接受？”
鬼使神差般，寧鳴點頭，略顯憔悴的臉上露出尷尬。
“女子男子有何區(qū)別？你要的是重建寧家，我要的是你的才能。若你以后，能自立門戶，歡迎你離開。只是眼下，還望你忍耐忍耐！”方子笙說的半真半假，“如你所知，鄭家家大業(yè)大，可那都是我弟弟的。如今我那里只有爹爹留下的一萬兩銀票。”
一萬兩？
寧鳴愕然，莫非她尚不知鄭駿交給他的事？
“可是京都已有半數(shù)產(chǎn)業(yè)轉(zhuǎn)移到小姐名下！”寧鳴指著身后已經(jīng)翻閱過的賬冊，“田契地契房契，都在這里，由我為二小姐保存！”
方子笙蹙眉，上前翻看，文書上寫的日期是前兩日。
“這是哪里來的？”
“從京都送來的?！?p> 京都？
方子笙沉吟。
她相中寧鳴為她辦事，是在鄭駿離開的這段日子?？舌嶒E如何得知？莫非鄭駿在她身邊安了人，還是說那幾個丫鬟里，有人陰奉陽違？
“費了好大周折，不想承太多情，到底還是……”方子笙無奈，“既如此……”
方子笙仰天長嘆的模樣，讓寧鳴驚奇，他卻不多問，這是主家私事。
“既然你接手京都一半產(chǎn)業(yè)，可知道源氏是怎么一回事？”方子笙切入正題。
源氏一事，寧鳴已經(jīng)知曉，當(dāng)即給方子笙說了個大概。
這源氏來自關(guān)外，頗具財富，因為背后朝堂上有人，在京都迅速打開市場。只要是鄭家涉足的，他定要參上一腳?？傊?，他就是沖著鄭家來的。
鄭家如果只有鄭國公府罩著，鄭駿也成不了氣候，這一切還要從鄭家和秦家的合作開始。
秦家和鄭家？
方子笙震驚。
不是說，鄭國公府和云妃娘家秦氏一族關(guān)系不好嗎？怎么還有合作？
莫非一切都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