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碧大陸一直流傳著這樣的傳說:滄瀾海中有仙島蓬萊,云霧繚繞,遍生靈萃,食之可長生不老,與日月共存。島上有仙人,飄然出塵,仙術通神。
兇涌的滄瀾海并不能阻擋人們尋仙訪道的夙愿,長生之于帝王,有著超越一切的魅力。然而何人能永生,何人能不朽,就連仙都不能。
沒有誰比張亮更清楚,所謂的仙不過是一些超乎尋常的人而已。海外三仙山:蓬萊,云州,碧落,皆是如此。每個人都是一顆星辰投影,按照既定的命運運行,三族人不甘被命運所擺布,窺視天道運行軌跡,經歷一代代人努力,終得所愿。
碧落人觀日落而悟天道,于靈臺方寸山中蘊養(yǎng)神輝,從而擺脫星辰束縛,告別宿世輪回。更有璇璣,天樞兩位族長,天縱奇才,開創(chuàng)碧云天,滿天星辰不過是腳下的幽草。從此,碧野大陸皆在其眼底,命運天痕無所遁行。
云州人感大地之脈落,身具五行之體,活動于五極之間,引五行淬體,洗煉魂識,以達永生。
而蓬萊人,張亮作為最后一個蓬萊人,深感無奈。蓬萊人于體內開辟雪山氣海,蘊養(yǎng)靈慧,位列神族。這是一個追求完美的種族,一生只有一位伴侶,得不到心愛的人,寧愿孑然一生。
張亮將手中黑盒打開,晶瑩剔透的粉末散發(fā)層層光暈,這是他爺爺坐化后的遺灰,輕吹一口氣,便如瑩火蟲般飛向遠方。
蓬萊人可以永生,卻從未有一人選擇永生。也只有真正得到長生的人,才能看透生死。天地賦予仙人強大的力量,永恒的生命,卻剝奪了繁衍壯大的權利。仙人受孕極為困難,加之蓬萊人近乎極端的完美觀念,瀕臨族滅。
蓬萊將永恒,這是無數(shù)先人預測星象軌跡得出的結論,所以從來沒有誰為繁衍而憂心過。就算滅亡又如何,既早已跳出輪回生死,又怎會在乎凡世俗塵的寥寥鎖事!
“孩子,我走之后,你將是世間最后一個蓬萊人,蓬萊的滅亡在你一念之間。你若有心,就去碧落山,那里有你的未婚妻。你的一生將比任何一個蓬萊人都要坎坷,仙也不能輕易改變別人命運,只有靠你自己。”
坐化是蓬萊人告別永生,徹底擺脫命運輪回的方式,就同碧落族化為圣碑,永恒枯寂、贏州人五行為棺,葬于亂流虛空。
青鳥拍打巨大羽翼,從云層中俯沖而下。
“你說有船穿過滄瀾禁區(qū),接近蓬萊島?”青鳥停在離張亮不遠的山石上,極靈慧地點了點頭。
“去摘幾株仙藥,別小氣,這滿島的靈萃,你吃得還少么,別又引出些血腥之事。”
海外三仙山,蓬萊最好客,凡是穿越滄瀾禁區(qū),都會獲得饋贈,只是鮮少有人上得了蓬萊島,更是從無一個外來人能夠在蓬萊島上長居。
島的另一面,一艘破爛的大船浮現(xiàn)在視野中,如刀刻般的船體,折斷的桅桿,仿佛訴說著曾遭遇到了怎樣的打擊。船上一男一女背靠背坐在一起,緊閉雙眼,微微翕動的干裂嘴唇,還表明他們依然活著。
他們渴望一場大雨,在海上航行,是萬萬不能沒有淡水的,海水不僅不能止渴,反而會讓人越來越渴,缺水而死。尋仙船上已經沒有一滴水存在了,海浪沒有將他們帶到傳說中蓬萊仙島,就連一塊可以稍稍落腳的小島都沒有。這里是滄瀾海,又哪里如南方瓊竹海里的小島一樣星羅棋布。
一個靠捕魚為生的少年,又怎會有尋訪仙人的奢望。這一場無妄之災,直將他卷入了這樣一個死地。
于滄海,也許因為名字與滄瀾海相近,也許是對于滄瀾海秉性的熟知,每一次出海都沒遇上什么大的風浪。整個沿海漁村都跟隨他一同出海,凡是未聽他指揮而擅自行動的人,都或多或少遭逢了厄難。
或許只有于滄海自己知道,怎樣才能在海上游刃有余。他從來不貪心,哪怕再多的魚群,只要海中有絲毫不妙的跡象,都會毅然決然的返航。正是因為這種謹慎而不貪心的性子,才能夠得以避開風浪。
跟隨他出海收獲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漸漸的人們開始自己出去捕魚,而不再依賴他能避風浪的天賦。風險本就與機遇相存,人活著就是為了搏出一個錦繡前程。
但是他搏不起,他謹慎地性子至少可以讓自己和沫兒卑微地活著,一旦他葬身在海里,丑陋的跛子沫兒也決計活不了。
沫兒已是他唯一的親人,唯一的所有。而他則是沫兒的依靠,沫兒的天,他們誰都離不開誰。所以,他可以威脅大翊國高高在上的天師,如果不帶沫兒上船,哪怕死都不會出海。
他仿佛預見了結局,古往今來,又有誰能夠尋找到那虛無縹緲的蓬萊仙島。就算找到了又如何,高高在上的仙人,豈會憐憫如同螻蟻般的凡夫俗子。
隱約間,看見了一道深不見底的深淵。那里就是中碧大陸的極淵之地么,傳說人死之后靈魂會投入冥淵,往生到碧野大陸的另一端。
這一刻,他解脫了,在大海漂泊的三個月里,幾近是一個荒誕的噩夢。
早知最終會死,就不該有那么多的掙扎,但是又能怪誰,人本就有太大的求生*。
有雨滴從天空滴落,于滄海吃力地牽動嘴唇,那些干裂的口子隱隱作痛。下雨了么,臨死居然做了這樣的夢,果然帶著強大的怨念啊。
“哥-哥-哥”
這聲音仿若天籟,一下子將他從地獄拉到了人間。于滄海奮力睜開眼睛,沫兒正關切地望著他,見他醒轉,綻放出如花的笑顏。
“下-下-雨-了?!庇甑蔚温浜V械亩_寺?,頓時成了一生里最動聽的樂曲。如果他們能站起來,看遠一點,就會發(fā)現(xiàn),這雨不過離船半丈之遠。
可憐的人,如果沒有這場雨滴,哪怕擺在眼前的仙藥,他們也沒有力氣送入口中。
于滄海并沒有沫兒般喜悅,這場及時雨,不過讓他們茍延殘喘幾天,而最終,依舊會死在這片大海上。水天相接,渾然一色,這樣美不勝收的景象多么的讓人絕望,大海,哪怕不顯現(xiàn)它的怒容,也足以將人耗死在它龐大的身軀之上。
“青鳥,哥,青鳥?!蹦瓋旱捻猩癫筛酰瑬|碧大陸就連乞丐都知道,見到青鳥,就真的離蓬萊仙島不遠了。
這要歸功于偉大的詩人,此去蓬萊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讓人對此耳熟而詳。究竟有沒有青鳥為詩人殷勤領路,世人不得而知。但此時,那青色的巨鳥,朝著他們飛來,是那么地夢幻。
也許太過震撼,他們渾然未覺天空中蒙蒙朧朧的太陽,散發(fā)著微弱的亮光,而雨,戛然而止。
“哥哥,真的有青鳥,那蓬萊仙島。”
“別想蓬萊仙島,那里不是我們能去的?!彼囊爸g一望無垠,哪里有什么仙島,傳說只有具有慧眼的人才能看到仙島,他們只是最最普通的凡人。
巨大的陰影從頭上掠過,天空飄下一株潔白無瑕,通體紫色發(fā)亮的靈芝,緩緩落在他們的面前。沫兒顫抖地撿起紫靈芝,捧給于滄海,“哥哥,長生不老藥,你吃?!?p> 相依為命的兩個人,哪怕長生的愿望盡在眼前,都不為所動。他將紫靈芝一分為二,一半遞給沫兒,“沫兒,咱們一起長生不老。”
青鳥不明白地搖了搖頭,這一次似乎與以往大不相同,他們竟然沒有斗個你死我活。管他呢,那一枚神果已經被它吞入腹中,就算張亮想要,也拿不回去了。
于滄海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但雙手脫落的老繭讓他倍感沮喪。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拿起船槳,稚嫩的手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痛苦。人是會自己治愈的,當厚厚的繭覆蓋在手掌上,就再也沒有了痛苦。而現(xiàn)在,老繭脫落了,憑借這雙精致的手,如何能夠劃著小舟,回到遠離了的陸地。
沫兒開始來回在船板上走動,那只跛腳已經恢復正常,臉上那塊難看的黑斑消失不見。臉蛋臟兮兮的,卻難以掩蓋其間的美貌。
“哥哥,我們去找蓬萊仙島吧,一定就在附近?!?p> 于滄海搖了搖頭,蓬萊仙人肯賜下仙藥,已經是天大的恩情,如何再去打攪。若是仙人不肯露面,就算浪費再多的時間也是惘然。若是不及時返航,最終還是得葬身在這片大海之上。
“我們返航?!庇跍婧溆玫奶由铣龃?,扔進海里,又將一包干糧遞給沫兒,自己則提著一個更大的包裹,黑色的包裹隱隱泛紅?!笆≈c吃,吃完就沒有了?!?p> 沫兒吐了吐舌頭,那個包裹里一定是香噴噴的烤牛肉,不過她提都不敢提。只那一次,于滄海第一次兇了她,她安慰自己,或許哥哥是為了我好,海上吃肉真的不好。
于滄海劃著小舟,朝著來時的方向飄去,只是不知道,這葉扁舟能否真的到達彼岸。既然已經啟航,那至少存在希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