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漠終于站在那個魔女面前。
確切來說,應(yīng)該是站在一個很大的木籠子面前,背靠著一株老樹,也許是因為天氣原因,那老樹枝干上的葉芽兒都已經(jīng)凋謝了,樹干的顏色很黑,傳遞著腐朽的味道。
冰寒的大風(fēng)呼嘯刮著,那個魔女蜷縮在木籠子的角落處,身上只有一件稀薄的布衣,瑟瑟發(fā)抖著,露在空氣中的雙臂抱著膝蓋,蒼白的肌膚沒有一絲血色,只是凍得又紫又青,那瘦弱的身軀,更是沒有一點生機(jī),只有無盡的孤獨和隱約透過些許啜泣聲傳遞出的恐懼。
這本是令人心生憐惜的一幕,但卻沒人可憐,只因她是一名魔女。
“你叫什么名字?”
秦漠透過木籠子,努力的想要看清楚魔女的面容,但對方把頭埋得深深的,以至于他看不清任何狀況。
但鼻尖隱約問到的異香,卻讓秦漠精神一振。
突然的詢問聲,令木籠子里的魔女有些茫然,但很快,她似乎聽出聲音的來源,于是緩緩抬頭,露出一張少女臉頰。
空洞的眼神,漠然的表情,平靜得像是一池死水。
她睜開虛弱的眼睛,只是看了一眼秦漠,顯然認(rèn)出他了,隨后又低下頭,語氣很惶恐,不斷啜泣著,哭咽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讓你受傷的?!?p> 聲音很綿,也很無力。
秦漠一怔,想起昏迷前夜,因為村長的話語,讓自己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產(chǎn)生了暴動,可以說是為了使弟弟妹妹活下去,為了得到道宮的獎勵,少年瘋了似的攻擊少女。
如果沒有自己,眼前這個魔女或許在那一晚已經(jīng)逃出去了。
秦漠原本以為她會很恨自己,但現(xiàn)在他聽到了什么,他聽到少女抱歉的語氣,像個小女孩做錯事,祈求原諒的那種心思。
而她自己……秦漠很無奈的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瑟瑟發(fā)抖的少女,和他想象中的女魔頭相差盡大,最起碼不是那種心狠手辣的樣子。
“這樣一個少女,怎么會是旁人宣揚(yáng)的邪魔女子?”秦漠沉默片刻。
他睜大了眼睛,想要努力看清魔女身上的一切。
可惜附身的這具身體,毫無靈力,所以秦漠觀察了一會,只能得出異香的確從這個少女身體傳出,應(yīng)該就是覺醒了某一系靈根的結(jié)論,至于其他的,秦漠還無法確定。
也許是因為某些契機(jī),這個少女身上的靈根覺醒了?
如果是這樣,那就很好解釋那一晚村子發(fā)生的災(zāi)難了。
可是為什么呢,就算只是普通的靈根,任何門派也會極為重視,怎會放任這樣一塊修真璞玉流落在外?
在秦漠前世那個世界,修真者覺醒靈根,都會引發(fā)天地異象,更有甚者,宛如靈藥出世,紫霞萬千,方圓十里,不管是山中走獸,還是天空飛禽,盡皆暴動。
很簡單的道理,比起人類,野獸的嗅覺更敏銳,這樣一個剛剛覺醒的靈根之體,不亞于百年珍藥。
“出事的那一天夜晚,你的身體有什么變化嗎?”秦漠再次詢問,可這時候的魔女,已經(jīng)把頭埋下,獨自啜泣著,沒有回答任何問題。
好吧。秦漠聳聳肩,目光在魔女身上停留一陣,隨即走到營地,從林伯手中要來一杯水。
破舊的陶杯,裝著燒開的清水。
可就是這一杯普普通通的開水,放在木籠里的時候,魔女抬起頭,看到水杯的一刻,淚水一下上涌,模糊了雙眼。
“抱歉?!鼻啬皇钦f了這么一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盡管他對這個少女抱有極大的同情,也清楚知道,她并不是什么魔女,但他現(xiàn)在無力改變什么。
回到臨時安置的營地,秦漠將破舊的棉襖往里塞了塞,遮住呼嘯冷風(fēng),然后深沉的眸光直勾勾盯著營地里繁忙的人們,有人在扎著營帳,有人靠著玄水河畔,準(zhǔn)備捕魚,可剛靠近河邊,就被河內(nèi)那碩大的魚尾影子嚇跑。
至于背對著玄水河不遠(yuǎn)的廣袤山林,隊伍里的人們似乎對其有著極深的恐懼,根本不敢踏入一步。
這是一個坎坷的時代。
秦漠在心里跟自己這樣說道。
“哥哥,林爺爺邀請我們?nèi)ニ臓I帳?!?p> 不一會,虎子牽著芽兒,開心的走過來,指著不遠(yuǎn)處剛搭建起來的營帳,雖然破舊單薄,但比起一無所有的他們,那營帳充滿著溫暖。
“走吧?!鼻啬c點頭,抱起芽兒逗了她一下,惹得妹妹咯咯笑個不停。
“哥哥,抱抱。”芽兒笑嘻嘻道。
進(jìn)了林伯一家人搭建的營帳,秦漠感激的朝對方謝道:“林伯,謝了?!?p> “秦小哥,看來你是真的活過來了?!?p> 林伯嘆了一聲,看著這半大少年,拖著兩個孩子。
半年前,秦漠帶著弟弟妹妹來到了村子,就這么安靜的在村子里安生下來,因為秦漠這個后生樸實勤勞,又是讀過書會寫字的書生,甚至還打得一手好獵,所以村子里的人們早已把他當(dāng)做一家人。
“是啊?!鼻啬α讼拢瑢⒚妹梅旁诨馉t邊,噗通噗通的柴火燃燒著,給眾人帶來無盡的溫暖。
晚飯的時候,每個人分到了一碗稀粥,還有一丁點野菜。
秦漠捧著稀粥,猶豫了下,最后還是分出了半碗,走出營帳,在一群村民愕然的目光下,將那半碗稀粥放在了魔女身前。
木籠里的身影久久未動,而秦漠也沒說什么,安靜的轉(zhuǎn)身離開。
待到月明星稀,營地里的村民們開始就著簡單的環(huán)境睡去,趕了幾天的路程,每個人都極為疲勞。
安頓好弟弟妹妹睡去,秦漠趁著空閑,向林伯請教道:“林伯,聽說你去過道宮?”
這具身體,原本也就是個書生,對于林伯口中的道宮,知之甚少,秦漠如果想要更清楚的了解這個世界,就必須了解這所謂的道宮。
“道宮啊?!绷植淖齑蕉哙铝讼?,透露著深深的敬畏,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是有幸,才和一位道宮的大人物見過一面。反正我知道,道宮里的人,有著非凡的本事,就算王朝的君皇,見到道宮老爺們,也要俯首行禮?!?p> “道宮是什么時候有的呢?好像也就兩年前吧,那時候,天地大亂,各地劫難滋生,魔女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她們行走在夜間,誘惑世人墜入地獄,是道宮的存在,制止了魔女的禍害,拯救了世人?!?p> 秦漠聽到這,馬上開口詢問:“林伯,那這道宮里的人都是正道,都很厲害?”
“當(dāng)然厲害?!?p> 林伯露出深深的恐懼,道:“當(dāng)年我見過的那位大人物,對上一群發(fā)了瘋的餓狼群,僅憑手中一把利劍,就將二三十頭餓狼屠戮得一干二凈?!?p> 噗嗤。
秦漠忍不住笑了,撅了撅嘴,浮現(xiàn)一抹玩味,暗自沉吟道:“這樣的人,就是林伯口中的本事非凡?最多也就是世俗界的一流高手吧?!?p> 一流高手,比之修真界的練氣士,不知要差上多少。
“秦小哥,我告訴你,你可別小瞧了道宮?!?p> 似乎看出秦漠眼中的不屑一顧,林老伯神色嚴(yán)峻起來,激動道:“其實我剛才說的都不算什么,我聽說道宮里還有一些大人物,才是真正的神仙之流,什么移山倒?!?p> “哦,能夠移山倒海?”秦漠眼前一亮。
“咳咳……”林老伯馬上語塞,然后臉紅起來,嘟嚕解釋道:“反正差不多了,我聽說的傳聞,有道宮的長老,一劍劈開了山岳,還殺了山里的邪魔?!?p> 這么一說,那道宮里的人,應(yīng)該就是這一界的修真者了。
秦漠頓時了然,可很快又浮現(xiàn)一抹疑惑。
既是修真之人,怎會連先天靈根之體都看不出來,還妄稱其為魔女。
道宮……魔女,究竟有著怎樣的牽連?
秦漠還想從林伯口中打聽更多的消息,只是林伯也只是一山野粗夫,能知道這么多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最后無奈,秦漠只好就此作罷。
一夜枕著堅硬的石塊,秦漠昏沉沉的睡去。
天剛發(fā)亮,秦漠就被帳子外面哄鬧的咒罵聲和哭叫聲驚醒,妹妹似乎被外面的景象嚇著了,發(fā)出大聲哭啼。
秦漠慌張的沖了出去,一眼就看到暴動的人群,隊伍里余下的五六個青壯,正野蠻的抬著那個實木籠子往玄水河邊走去。
“發(fā)生了何事?”秦漠睜大眼睛問道。
“哎!”
身旁的林老伯發(fā)出一聲痛苦絕望的嘆息,拄著拐子跺了跺腳,以極為沉重的聲音開口道:“剛剛我派人去前面查看了路況,才知道因為天氣原因,玄水河一夜冰凍,豎起萬丈冰層,平常船只,根本無法渡河?!?p> “按照這天氣情況,沒有個半月,玄水河根本無法解凍,官府也貼出告示了,說今后一個月,不會再有任何船只渡河了。”
說到這,林老伯忍不住老淚啼流,愁云慘淡的癱軟在地上,哀嚎道:“我等小民,怎的如此可憐,家沒了,現(xiàn)在更連最后一點退路也沒了,這叫今后的日子還怎么過??!”
如今天氣越來越冷,隊伍一行人,本以為渡河后,將魔女往道宮一獻(xiàn),就能獲得豐厚賞賜,也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可現(xiàn)在冰封萬里,渡不了河,又如何前往道宮?
隊伍中的口糧,已經(jīng)消耗得一干二凈,也是艱難支撐著才走到此地,現(xiàn)在一伙人看連希望都沒了,各個精神奔潰,嚎啕大哭。
“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庇心瞧拍锇Ш恐?,慘然絕望。
還有些村民,一想到造成自己一行人落難的原因,便忍不住氣急敗壞,就要殺了那魔女泄憤。
“眾鄉(xiāng)親們,都怪這魔女,她一來咱們村子就出事,現(xiàn)在大伙連活下去的希望都沒了,按我說,就將這魔女沉了河,省得禍害子孫!”
獵戶李鐵作為村子里最有影響力的青壯,此刻一聲吆喝,引得眾人群情憤慨,一眾人罵罵咧咧抬著木籠,就要連帶著里面的魔女,一起沉入冰窟窿里。
“殺了她,殺了她!”
三十來個村民激憤的大吼著,將石塊等尖銳的物體,使勁朝籠子里的少女砸去。
遠(yuǎn)遠(yuǎn)看去,枷籠里的少女被石塊砸在身上,發(fā)出沉悶的痛聲,蒼白的臉上掛著鮮血,身體雖然還在顫抖,但眼神卻出乎的明亮,沒有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一種快要解脫了的感覺。
“那是!”
秦漠余光瞄到昨晚魔女停滯的地方,那里一株早已禿頂?shù)睦蠘?,此刻卻十分奇怪的生長出幾片葉子,綠意盎然,與此刻雪白的天地,形成極度鮮明的對比。
轟。
秦漠腦袋瞬間一熱,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猛地神色通紅,用盡胸腔里最后一點力氣,發(fā)出尖利的叫聲:“不,放開那個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