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舞陽從昏死中清醒過來。
枕邊一縷縷悠長的白發(fā)讓她驚恐萬分。
短短一夜,滿頭青絲盡成雪。
舞陽尖叫著鉆進(jìn)被子里躲起來,惶恐和無助迅速覆衍了她的五臟六腑,而此刻她心中冒出一個最為強(qiáng)烈的念頭,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要怎么面對樓澈呢?
這時。
丫鬟立在門外稟報說皇后娘娘前來探望。
舞陽縮在被子里,發(fā)瘋地叫喊:“不見不見?!?p> 門外半響沒了聲音,再過一會兒,傾城自己推開門,走了進(jìn)來。
“好妹妹,不要怕?!眱A城坐到舞陽床邊,神情復(fù)雜的撫摸她的腦袋。
舞陽伸出手抱住她,痛哭流涕,“姐姐,我這個樣子怎么見樓澈呢。他會以為我是怪物的?我該怎么辦?”
傾城沉默不語,過了好久才下定決心似的說:“你現(xiàn)在遭遇的這一切都是樓澈安排的?!?p> 猶如晴天霹雷。
舞陽怔怔的看著她,干裂的嘴唇一張一合,眼淚止不住的簌簌掉下來。
原來當(dāng)年,傾城是中了主公自制的情蠱之毒,就算她和樓澈在一起,也不能對樓澈動情,否則就要承受萬蟻噬心的痛苦。
而這種情蠱之毒唯一的解藥就是來自西域的午夜魔蘭。午夜魔蘭一旦采摘下來,必須由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至陰女子的圣潔玉體來護(hù)養(yǎng)七七四十九天方才開花。
刺客來襲那一夜,舞陽替樓澈擋下那一箭,太醫(yī)把脈時,意外發(fā)現(xiàn)她竟是樓澈苦苦尋覓而不得的純陰女子。
舞陽的頻繁暈倒實(shí)際上是樓澈暗地下藥的緣故,他亦是借著這個機(jī)會將刺激開花的藥物灌入她體內(nèi),以達(dá)到喂養(yǎng)午夜魔蘭的目的。然而,到了午夜魔蘭開花那一夜,護(hù)體的大半精血會被它吸干,即使不死,也活不過半年。
傾城淚流滿面,幽幽地坦白:“好妹妹,我對你冷漠和刻薄都只是為了氣走你,誰料你對他的愛那般深刻?!彼o緊抓住舞陽的手,顫抖的聲音里夾雜著一絲無無力的絕望。
“愛情是很殘忍的事情,就像你對他,而他只是為了治好我的病。請你不要怪他?!眱A城渾身哆嗦,哭成了一個淚人,“好妹妹,趁樓澈不在你快離開這里吧!”
舞陽一動不動地癱坐在床上,她的眼里忽然沒有了淚,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和死寂。
慢慢抬起手。
胸口一片空蕩蕩。
那只精致的香囊已經(jīng)不見了。
他送給她的竟然是午夜魔蘭。
舞陽忽然傻傻地笑了,越笑越大聲?! ?p> ——
離開皇宮后。
忽然飄起漫天大雪。
天地間一片蒼茫。
舞陽神情決絕,一路狂奔,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遠(yuǎn)遠(yuǎn)的。
皇宮上空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太好了,傾城,你的病終于好了?!?p> ——
三日后。
皇城外的樹林。
怒雪威寒,天地肅殺。
光禿禿的樹枝在呼嘯的風(fēng)雪中拼命搖晃。
大片大片的積雪帶著逼人的寒氣,簌簌跌落下來。
空曠的雪地上站著一個身材魁偉的男子。
一襲黑色的斗篷,濃墨的劍眉斜飛入鬢,薄削的唇邊彌漫著陰郁的殺氣。
舞陽提著一個小包袱,看著主公的背影,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
這一刻,她的臉上居然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那般凄美。
主公負(fù)手而立,背對著她,在她停下腳步的一剎那,猝然轉(zhuǎn)過身來。
他們之間不遠(yuǎn)不近,隔著十米遠(yuǎn)的距離。
冰冷的風(fēng)雪一點(diǎn)一點(diǎn)彌漫進(jìn)舞陽的眼睛。
主公看著她,冷笑一聲瞇起眼簾:“樓澈的人頭你帶來了嗎?”低沉的話語聲渾厚有力,宛若九霄龍吟,令人不寒而栗。
舞陽面無表情,只是慢慢舉起手里的包袱,“在這里?!甭曇衾淙?,說著,隨手往前一拋。
那團(tuán)圓圓的東西歷時脫手而去,以飛快的速度,直直地飛向?qū)γ娴哪凶印?p> 主公面色冷定,在東西飛到身前的瞬間,眼睛都不眨,轟然擊出狠辣的一掌。
包袱嗤啦啦四分五裂,里面的酒壇嘭的一聲爆碎,冰冷的毒液四下濺落。
凜冽的寒風(fēng)將舞陽的一頭白發(fā)吹得獵獵飛舞。
慢慢地。
她的唇邊泛起一絲古怪的冷笑。
“你……”主公臉色大變,猛然倒退幾步,抬起手撫住心口,震怒異常:“賤人,你竟敢對我下毒!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晶瑩的雪花落了一肩,舞陽站在那里,恍若未聞,唇邊還是那天真的微笑。
“我不會傷害他,我也不許任何人再去傷害他!”她平靜地坦白。
“哈哈哈——!”主公張開雙臂,猙獰地仰天狂笑,少頃,他皺皺眉,玩味似的發(fā)出一聲嘲笑:“這點(diǎn)雕蟲小技,你真以為傷得了老夫?!?p> 舞陽沉默著,美麗的眼睛里涌出黯然的冷意,雙手左右一舞,兩段悠長的白練宛如飛瀑一般,從袖口直直飛出,熠熠生輝。
白練宛若兩道逼人的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陡然切向斗篷男子的面部。
主公不動聲色,揮臂一格。
“嗡——”白練在蒼茫的雪空中發(fā)出巨大的風(fēng)鳴,裊裊不絕,節(jié)節(jié)寸斷。一時間天上地下,全都震蕩起來。
一起一落,幾個回合之后。
主公表情絕狠,終于不再手軟,拔出腰際的佩劍,朝舞陽飛刺而來。
舞動輕輕地笑,一動也不動。
那一劍準(zhǔn)確無誤的貫穿了她的胸膛。
看到她躲都不躲,主公眉目震動,一咬牙,卻沒有拔出那致命的一劍,恨聲咆哮:“為了一個不愛你的男人,這么做值得嗎?”
因?yàn)橥蝗缙鋪淼膭⊥?,舞陽的身軀明顯抖動了一下,卻強(qiáng)撐著沒有倒下去。
她看著主公充滿質(zhì)疑的臉,很輕很輕地笑,唇角慢慢落下兩縷血絲。
主公愣愣地看著她平靜的笑臉。
“撲——”舞陽翻起手腕,一把尖利的匕首,直插向主公的胸膛。
主公反應(yīng)極快,怒吼一聲,一只厚重的鐵掌猛地扣向舞陽胸前。
舞陽一滯,旋即匕首上壓上全身之力。
然后她整個身子平平地向后飛去,遠(yuǎn)遠(yuǎn)地跌落在雪地上。那一掌把她身體里的所有東西都震成了碎片。她不能呼吸,干嘔了一聲。
主公受到了強(qiáng)烈的刺激,用力拔出插在胸際的匕首,甩身后退幾步,神態(tài)瘋癲,嘴里喃喃地叫喊:“為什么要背叛我,為什么?”
舞陽沒有回答他。
回答他的是一道碧波蕩漾的劍光。
突如其來。
那一劍干凈利落,割破了主公的咽喉。
鮮紅的血噴射而出。
主公仰天瞪大眼睛,雙腿屈膝,直直地跪在地上。
一個俊俏的黑影從天而降,穩(wěn)穩(wěn)落地。
主公瞪著一雙瀕死的眸子,錯愕地看著這個鬼魅般的男子。
是燕笙。
他低下頭,輕輕彈去劍刃上的血珠,然后舉目望向遠(yuǎn)方。
那里。
舞陽安靜地躺在地上,如一灘融化著的積雪。
燕笙走過去,俯下身將舞陽從地上輕輕抱起來。
舞陽痛楚地皺眉,虛弱地睜開眼睛,問:“你……你為什么要……要幫我?”
燕笙唇角抽顫,卻不看她,努力將臉側(cè)了過去,仿佛不帶一絲感情,聲音里卻滿是痛楚:“我并不是為了幫你,我只是為了擺脫他的控制?!?p> 舞陽看著他堅毅的臉龐,唇角滑出一絲溫暖的笑意:“燕笙,謝謝你,有你這個朋友,舞陽這一生沒有白活。”
燕笙沒有說話,雙目發(fā)直,怔怔的抱緊了她。
舞陽撐著一口氣,低不可聞地道:“送我回去。”
“你要去哪里?”
“我……我還有一個心愿……沒有達(dá)成……我還不能死。”
燕笙看著舞陽空明的眼睛,那雙眼睛停留的方向是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