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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皆殤

第13章 晚宴

步步皆殤 碧霄2466 2338 2015-04-20 15:46:15

  ——

  半個月后,唐家老爺唐文德從海外歸來,唐家上上下下都喜出望外。

  夜晚時分,隆重的家宴就安排在燈火輝煌的大廳里。

  三三兩兩的使女按部就班地端著各式各樣的美味佳肴魚貫而入。

  人手不夠用,銘恩也來幫忙上菜。

  餐桌上,眾人談笑風生,舉杯言歡,好不熱鬧。

  銘恩第一次見到唐老爺,倒底是做了多年的外交官,是個溫和儒雅的中年男人。他侃侃而談了自己這些年在國外的經(jīng)歷和見聞,又簡單的分析了一下中國國內(nèi)的目前局勢,他認為上海淪陷在所難免,提出了舉家搬去香港的建議。

  一席話說得眾人面面相覷,驚恐不安的。

  “都說這日本人狠,見人就殺,要是他們真的占領(lǐng)了上海,那這里就是人間地獄?。 币幌蛟捝俚亩冀蛔∵駠u不已。

  唐老爺一聽這話,輕輕笑了,趕忙打圓場:“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雖然局勢不太好,但是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對不對?”

  眾人趕忙點頭附和,緊張兮兮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下來。

  用餐時,葉蕙心眼神溫柔,破天荒地夾了一只大閘蟹放到了丈夫的碗里,頗有些討好的意味。她從銘恩那里得知,唐少昂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她有些后怕,可唐少昂的表現(xiàn)卻異常冷靜,他對她的過往不聞不問,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在床上待她更狠了些。近些日子,她看到臥室里那張大床都害怕,晚上他一進來她就恨不得躲在洗手間一輩子不出去。后來他站在外邊敲門慢慢哄她,誘她出來,一到床上又兇性畢露,把她往死里整,沒完沒了的瘋狂,等他終于筋疲力盡的倒下去,她連把胳膊從他身下抽出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一頓家宴,唐少昂在餐桌上表現(xiàn)得一直興致不高,自顧自的端著杯子不停喝酒。

  他母親唐太太在旁勸道:“這西洋白酒的后勁可不小,你悠著點喝?!?p>  三太太若有所思地盯了唐少昂一會兒,低低地澀笑了一聲,正巧銘恩端了一道湯上來,她便高聲道:“你怎么這么沒有眼力,不給盛到小碗里,難道讓我們對著盆喝嗎?”

  銘恩微微皺眉,倒也沒有回聲,又將湯碗撤了下去,按著人份盛到小碗里,依舊給每人上了一碗,等上到三太太這里時,偏偏她站起身來敬酒,銘恩沒有防備,手被撞了一下,一碗滾燙的湯傾數(shù)翻倒在地。

  只聽得嬌俏美麗的三姨太叫出聲來,“哎呀,怎么這么笨手笨腳的!”坐在她旁邊的小女兒唐婉儀嘻嘻地笑著,急著要跳下座位來幫忙,卻被她伸出手臂攔住。

  銘恩低了低頭,輕聲道:“對不起,三太太?!?p>  三太太“哼”了一聲,道:“算了,我跟你一個小丫頭片子計較什么,我回去換衣服去,哎喲,這頓飯吃得可真是敗性……”說著仿佛很嫌惡似的用手帕彈著身上,一搖三擺地離開了。

  銘恩并不理會,蹲下身來很鎮(zhèn)定地收拾著地上的殘羹冷炙。這點小麻煩,對她來說不算什么。

  唐老爺望著銘恩小小的身影,笑道:“這個小丫頭身上倒是有一股不屈的韌勁。”

  唐婉儀哈哈地笑著,跑過去爬上父親的膝頭,甜甜地道:“是?。∷蓞柡α?,她還老教訓我來著?!?p>  唐老爺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這樣的性格,這樣的相貌,就連微微皺眉時的表情,也是那么的相似,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是什么地方搞錯了嗎?

  可是,銘恩真的和晚晴長得一模一樣啊!

  ——

  銘恩退了出去。

  她只身躲在了花園里。

  夜里的風有一點涼,仿佛有凄涼的蕭音嗚嗚咽咽地從花園深處傳來,余音渺渺。

  銘恩仰頭望去,卻看到一彎上弦月清晰明了地懸掛在上空,緩緩地隨著云層穿梭。

  上海的月亮總是流露著一絲凄清而又慘淡的憂愁,如同在繁華散場之后的輕聲嘆息。

  銘恩漸漸有些懷念在北京的日子,那時候她是多么的無憂無慮??墒乾F(xiàn)在,她每天都惶惶不安,提心吊膽,生活像是在油鍋里熬著。

  葉蕙心說:“唐少昂知道了又怎樣?難道我還怕他不成!”

  她好像很有把握能控制住眼下的局面,可銘恩卻不這么認為。

  “我唐少昂想要的東西遲早都會弄到手,我的女人要是敢欺騙我背叛我,我一定會讓她死得很難看?!?p>  唐少昂陰冷的話語歷歷在耳,她無法忘記。

  夜風涼颼颼的吹在臉上,花園里的銘恩低下了頭,樣子有些無助。

  這時。

  “你趕快想想辦法,把我肚子里的小東西給解決了?!焙孟袷侨穆曇簦蝗辉诩偕胶竺娴拿妨掷镯懫?,倒有些突兀的樣子。

  銘恩不禁嚇了一跳。半晌,才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應道:“怎么就蹦出孩子來了?”

  銘恩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靜夜之中,仿佛聽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事情,有些詫異式的驚恐。

  好一會兒,那陌生的男人才道:“偏偏在這個時候…這不是成心添亂嗎?”

  三太太提高了聲音,叫道:“菊生,你這個沒良心的,快活的時候怎么不說是給你添亂?如今倒全按在我一個人身上,告訴你,老爺回來了,他遲早會知道的,到時候你我吃不了兜著走……”氣息突然衰弱了下去,仿佛被人捂住了嘴,只聽得那男人急聲道:“我的姑奶奶,你這么大聲,不想要命了?!”

  三太太雖然還有些氣憤難平,但還是偃旗息鼓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

  “銘恩……”是侍女翠香呼喚她的聲音,銘恩的心在嗓子眼兒打轉(zhuǎn),也不知道是該答應還是不該答應,她本不該在這里的,卻偏偏在這里聽了旁人的一樁見不得光的私密事。

  半響,只聽得翠香驚異地低聲道:“咦,三太太……”說完,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立刻閉上了嘴巴。

  三太太重重地“哼”了一聲,高跟鞋“咯噔咯噔”,漸漸得走遠了。那男人接著道:“唐家的人真難伺候啊,不就是我晚上的湯做得咸了一點,就被三太太叫來訓斥了一頓,你說至于嗎?”說完,長嘆一聲搖搖頭,仿佛也走開了。

  翠香這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環(huán)顧四下,低聲叫道:“銘恩……”

  銘恩正要從假山后面迎上去,卻突然有人從身后握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拖,便將她拽到假山后面的涼亭里,她嚇了一跳,剛要開口呼叫,卻聽見唐少昂冷冷地道:“你闖了禍,你知道么?”

  這個時候,偏偏翠香順著聲音尋了過來,叫道:“銘恩,你怎么躲在這里?咦,大少爺…”說完方才看到在陰影里冷著臉的唐少昂,嚇得噤了聲,半晌才壯起膽子,囁嚅道:“是少奶奶讓我找銘恩回去…”

  唐少昂不耐煩地厲聲道:“滾……”

  翠香不敢多做停留,很是擔心地看了看銘恩,急忙離開了。

  ——

  晚宴結(jié)束后,唐老爺把兒媳葉蕙心叫到了書房。

  葉蕙心本以為公公叫她過來,是要叮囑些什么家訓家規(guī),或是問一些唐少昂的情況,誰知他竟然問的是銘恩的事情。

  書房的燈光是溫暖的橘色。

  唐老爺坐在書桌前,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眸色卻有些復雜,和藹地問:“銘恩這丫頭是在葉家長大的吧?”

  “是啊!”雖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可葉蕙心的臉上卻掛著端莊賢淑的微笑,她恭恭敬敬的看著唐老爺,認真地回答道:“銘恩生在葉家,長在葉家,算是我的半個親妹妹。”

  “生在葉家,長在葉家?”唐老爺皺眉,暗暗思索了片刻,半響,又凝神道:“那她的父親是——?”

  “這個還真是沒人知道,聽我娘說,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銘恩的母親暈倒在葉府門口,管家將她撿了回來,她當時已經(jīng)懷有身孕,沒多久就生下了銘恩。”

  “那她娘現(xiàn)在——?”

  “生下銘恩就死了,說起來銘恩也怪可憐的,一生下來就沒爹沒娘?!?p>  書桌前,唐老爺不說話了,黯然的嘆息了一口。

  “對了——!”葉蕙心想了想,又怔怔地道:“雖然不知道銘恩的父親是誰,可是聽我娘說,銘恩的母親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傅晚晴,而且她心靈手巧,是一個很賢惠很能干的女子呢!”

  傅晚晴——!

  一聽到這三個字,唐老爺?shù)哪樕嬲兞耍斎坏慕┰诹俗紊?,一動也不動?p>  葉蕙心看到公公瞪大了眼睛,雙手在不受控制的發(fā)抖,頓時驚呆了。

  “爸——!”她走上前,急欲問些什么。

  “沒事。”唐老爺卻吃力的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葉蕙心感到迷惑不解,又不敢多問,只得悻悻地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

  花園的涼亭里,一陣冷風穿過。

  銘恩的肩膀簌簌發(fā)抖,她并不想和唐少昂呆在一起,轉(zhuǎn)身想走,卻被他緊緊拽住手腕。

  她轉(zhuǎn)過臉看他,不解的眼神。

  他卻目光蕭索,淡淡地笑了:“為什么最近一直躲著我?”

  “沒有的事?!彼ⅠR否認,拉扯著自己的手臂,企圖擺脫他的掌控。

  他愈發(fā)握緊了她,暗烈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恣意流淌著,半響,怔怔地問:“你討厭我嗎?”

  銘恩震住了,心里泛起一絲古怪的感覺,然后,她搖了搖頭,清醒地道:“少爺你喝多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p>  唐少昂嗤笑了一聲,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慘淡的月光下,他的表情陰冷而落寞,忽然貼近了她,一把將她抱進了懷里。

  銘恩驚得死掉了,奮力掙扎著,雙手用力推搡,想要推開他。

  唐少昂的雙臂牢牢地箍住她,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他在她的耳邊哽咽了一聲,低低笑道:“銘恩啊銘恩,不知道為什么,我心煩意亂的時候總是會想起你!”

  天知道他怎么會變成這樣?唐少昂也說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可是,自從他打了她,她也打了他以后,他看她的眼神就變了,總是會在每一個不經(jīng)意間忽然想起她。

  清晨的日光中,她站在綠蔭遮蔽的游廊上,一襲素色的衣裙,面帶微笑,很耐心的指導婉儀寫字畫畫,而他,就站在二樓書房的窗戶前,遠遠地凝望著她。

  中午的時候,她和婉儀在草地上踢毽子,跳皮筋,笑聲盈盈,活潑熱鬧得不像話,而他,就站在不遠處拐角的地方,失魂落魄的瞧著她。

  傍晚的時候,她站在脈脈夕陽中,踮起腳尖收拾晾衣繩上的衣服,有些吃力的樣子,而他,就站在庭院門口,魂不守舍的打量著她。

  漸漸的,偷偷觀察她似乎成了他的習慣。連婉儀都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勁,禁不住笑道:“哥,你最近怎么老盯著銘恩看啊?好像走火入魔的樣子?!?p>  夜幕低垂,漫天星斗不安地閃爍。

  銘恩蒼白著臉,心里一陣陣慌亂和恐懼,她的腦袋仰在他的肩膀上,雙手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放在那里。

  片刻后,唐少昂的嘴角滑過一個凄涼的笑容,有些不舍的微微松開了她,他凝視著她詫異恐慌的眸子,又笑了:“你好像很怕我,是因為我打了你嗎?”

  銘恩瞪大了眼睛,幾乎是本能地點了點頭。

  唐少昂怔了怔,垂下了眼睛,有些不安地澀聲道:“對不起,我一直想對你說聲對不起?!?p>  夜風涼涼的,銘恩的眼眶莫名濕潤了,心里多少有些感動。不為別的,只是哪有主人向丫鬟道歉的道理,她急忙搖搖頭,無比誠懇地說:“我沒事的,少爺你別這樣,你沒有錯,你不用向我道歉?!?p>  唐少昂注視著她清瑩欲滴的眸子,眼神里漸漸流露出一絲憐惜的味道,他緩緩抬起雙手,捧起她的臉頰。他的大拇指指腹在她的臉蛋上輕輕摩挲,溫柔的拭去她嘴角的淚痕。

  銘恩低泣了一聲,眼角余光忽然掃到有人影在不遠處閃了一下,她很快恢復了冷靜,清醒過來后想要抽身而退。

  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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