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暮夏的天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晴空萬里，此刻卻似被哪家怒火正旺的大小姐扯斷的珠簾，滴滴答答，不絕于耳。
“將軍的話蘇暖聽懂了。”
木質(zhì)雕花的窗欄外，兩個單瘦的身影蜷在墻角里，一一屏住呼吸悄然聽著窗內(nèi)的動靜，臉上皆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和緊張。
“那便好?！蹦凶哟己竦纳ひ袈燥@疲憊，短短幾個字后，便再沒了聲響。
竟只有如此寥寥幾句？七夕瞪圓了眼睛，準(zhǔn)備伸頭朝里面望去，卻被一旁的洛玥兒拉住了。
“噓！”洛玥兒用食指抵住嘴唇，搖了搖頭，示意七夕不要輕舉妄動。雖然此刻雨聲可以幫她們掩飾不少，但里面畢竟是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將軍，還是要小心翼翼得好。
洛玥兒突然一個鯉魚翻身，躍到了另一個墻角，她對著七夕擺了擺手，示意她也過來。七夕猶豫了幾秒，蹲著小小的身子已極其滑稽的姿勢慢慢挪了過去。
“嗚嗚……”洛玥兒捂住嘴角拼命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干凈微揚的眼角都擠出了兩點淚珠兒，好不容易壓抑住自己的笑意后，卻發(fā)現(xiàn)洛七夕正怔怔地望向窗內(nèi)。
“將軍的大恩大德，蘇暖沒齒難忘?！蔽輧?nèi)，蘇暖不知何時已臥膝在地。盡管只隱約看到一個背影，但七夕知道，那個一直笑意暖暖的娘親，如今正在無聲啜泣著。
“你不恨我，便是最大的德?！蹦凶痈┥矸銎鹛K暖，就在那一刻，不知為何，明明隔著一段距離，一層窗紗，洛七夕卻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個男子嘴角微揚的弧度，那是第一次，那個自己喚了無數(shù)聲爹爹的男子，臉上浮起的第一次笑意，溫暖的把他那已經(jīng)模糊的棱角，又一次深深刻進了洛七夕小小的心里。
“爹爹！”
洛七夕猛然睜開眼睛，卻只看到厚重濃烈的黑暗和屋外依舊淅淅瀝瀝不絕于耳的雨滴。夢啊，原來是夢。
窗外亮起一道電閃，接著傳來一聲雷鳴，驚得洛七夕小小的身子不自覺地顫栗起來。
“我什么都沒聽到……”洛七夕掩住耳朵，可是腦海中總是浮現(xiàn)早晨偷看到、偷聽到的情景。
“曾經(jīng)蘇暖有一刻確實恨過將軍，親眼看著自己的夫君死于將軍手中，那種痛蘇暖一輩子也忘不了。可是后來蘇暖不恨了，那時站在沙場中央，看到四周倒下的兵將，那一刻蘇暖就不恨了。”
“為何？”
“因為那時誰都可能成為下一個亡魂，是將軍，是蘇暖，是可能站在周圍的每一個人。所以蘇暖不恨了，只是痛，很痛很痛……”
夫君？將軍？豆大滾熱的淚珠滴落在絲綢的被褥上，七夕緊緊閉上眼睛，腦中浮現(xiàn)了娘親那暖意非常的笑臉上，那雙說也說不清，道也道不明的幽遠(yuǎn)眼神。
“七夕？七夕？”
一雙細(xì)軟的雙手把洛七夕從思緒中拉回，睜開雙眼，赫然是蘇暖那張清秀干凈的臉龐。
“娘親！”七夕一把跌進蘇暖的懷里，泣不成聲。
“怎么，被雷鳴嚇到啦？別怕，雷公電母是不會傷害好孩子的?！?p> “七夕不是好孩子……”七夕哭著說道，把蘇暖抱得更緊了。
好孩子是不會偷聽的，七夕偷聽了，不好了，所以會被懲罰的！
“七夕，你是不是很喜歡九叔叔??？”蘇暖拾起七夕圓圓粉嫩的下巴，微微一笑。
“喜歡啊?！?p> “那，七夕啊，其實呢，九叔叔因為經(jīng)常帶幾個哥哥弟弟過來耍玩，被大娘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啊，為了逃避大娘的責(zé)罰，他帶哥哥弟弟們?nèi)チ肆硪粋€地方耍樂了，七夕，你想不想去？”
“我們一起去么？”
蘇暖搖了搖了頭，她用手帕輕輕擦去七夕眼角的淚珠，自己的眼角卻浸出了眼淚。
“娘親不去了，娘親去大娘那里賠罪，這樣你們玩樂回來后也不會被責(zé)罵了?！?p> “七夕不去耍，七夕跟娘親一起去賠罪，求大娘不要責(zé)罰九叔叔他們?！?p> “傻孩子，大娘生氣呢是因為他們都過來陪七夕了，沒人陪她和三姐姐，所以七夕去了大娘會更生氣的。好了，七夕，來，起來……”
蘇暖雙手把七夕從床榻上拉起，給她換上了漂亮的綠羅裙，小心翼翼地替七夕系著腰間綠綢的束帶。
“真好看。七夕長得像爹爹呢，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p> 聽到“爹爹”二字時七夕身子不由的一震，驚得蘇暖也停下了雙手。
“怎么了，不喜歡這根束帶？”
七夕搖了搖頭，漲了張嘴后，又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夫人，該動身了?！遍T外傳來了小桃的聲音，忽然蘇暖一把抱住七夕，淚眼朦朧起來。
“七夕，第一次出遠(yuǎn)門，要聽話。小桃會陪你去找九叔叔的。”
“嗯，等大娘氣消了，我就和他們一起回來。”七夕用袖口小心翼翼擦去蘇暖臉上的淚珠，對著娘親扯出了一個艱難的笑意。
“走吧?！碧K暖牽起七夕走到門外，把七夕的小手放到小桃的手中，囑托道：
“小桃，幫我照顧好七夕。”
“夫人您……”
蘇暖用眼神示意小桃不要說，然后輕輕搖搖頭道，
“路上定都安排妥當(dāng)了，小桃，留個心眼，不要七夕惹出亂子來?！?p> “小桃明白。小姐，跟夫人道別吧……”七夕點點頭，上前又緊緊抱住了蘇暖，細(xì)聲道：
“娘親，等著七夕回來?；貋砗蟠竽餁庀耍呦Χ〞ジ竽锖煤玫狼傅??！?p> “好孩子……”蘇暖摸著七夕的發(fā)絲，深吸了一口氣道：“走吧?！?p> 雨，慢慢小了，只剩得夜幕中那濃厚不肯散去的烏云和襲襲卷來的夏風(fēng)。蘇暖站在屋檐下，眼睛一直追隨者那個小小的身影，直到模糊，直到消失不見……
“小桃，九叔叔在哪兒等我們？”
“小桃，我們不帶斗笠可好？怪難受的?！?p> “小桃，我們走的太快了。”
七夕一路上氣喘吁吁的，本來跟著小桃的步伐就有點吃緊，再加上淋了雨水的斗笠和蓑衣，更是走不動了。
“小姐，來，小桃背你?！苯K于，小桃開口說了一句話，聲音像往常一樣，柔柔的，細(xì)細(xì)的，讓七夕的心瞬間安定了不少。
七夕伏到小桃的背上，這才發(fā)現(xiàn)小桃身上已濕了一大片不知是汗還是雨的水漬。
“算了，不要背了?！?p> 七夕松開了搭在小桃肩上的雙手，準(zhǔn)備把頭上的斗笠摘掉。
“小姐，還下著雨呢，還是別摘了?！毙√矣檬种浦怪?，七夕抬頭望去，才發(fā)現(xiàn)小桃漂亮的眼角不知為何紅了一片。
“你眼睛……”
“哦，因為小桃沒戴斗笠，被雨迷了眼睛，所以小姐，頭上的斗笠可摘不得?！?p> “可是太重了?！?p> “沒關(guān)系，小姐走不動了就到小桃背上來?！?p> 七夕看了一眼小桃沉甸甸的包袱，搖了搖頭道：
“騙你的啦，一點兒都不重。我們快點走吧?！逼呦ι钗豢跉?，加快了步子，只留得后面的小桃，變得越發(fā)通紅的雙眼。
“我都說了，不要等她們了！”
這個叫做綠坡頭的地方，山林交錯，綠影重重，不知哪里傳來了這么尖銳的一聲，七夕驚得躲在了小桃的身后。
“別怕，是三小姐的聲音?！?p> 小桃一手牽住七夕的手，一手撥開眼前錯亂橫生的枝條，終于看到了昏暗的環(huán)境里幾個重重疊疊的身影。
“誰？”
只聽見一聲沉悶的聲音，小桃眼前瞬間出現(xiàn)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是四小姐?！?p> 聽到小桃的回答，另一個嬌小些的身影循聲而來。張望了一會兒后，笑出了聲。
“怎么，那位夫人沒跟來？”
雨停了，月光灑落，七夕才終于看清那個人的臉。
“三姐姐。”
“不要叫我三姐姐！既然你娘親沒來，話我就說明白點，洛七夕，不，七夕，我壓根兒沒打算帶你走！”
“三小姐，您這話未免過重了?！毙√野哑呦ψo在身后，一向甜美可人的神情變得嚴(yán)肅起來。
“重？重么？小桃，你這么護著的主子，如果不是我們洛家的……”
“將軍如何囑咐我們的，都記得吧？”小桃打斷三小姐的話，不加理會，反而望向了身前的幾個男子。
“該動身了?！眲偛艛r著小桃的那個男子悶聲道，其他三人聞聲，也都做好了上路的準(zhǔn)備。
“她走我就不走！”不想三小姐把手中隨身的包袱一扔，作勢蹲在地上不走，不料又被那個聲音悶悶的男子給一把扛在了身上，大步走在了前頭。
“你敢這么對我，我會告訴爹爹……”
隨著傳來“咚”的一聲悶響，三小姐便再沒了聲音。
看到這一切，本就一直緊貼著小桃的七夕愈發(fā)貼著小桃緊了。感受到七夕的緊張，小桃輕輕拍了拍七夕的后背，微微一笑道：
“小姐這么乖巧，他不會這么對待您的?！?p> 雖然聽到小桃這樣柔聲的安慰，可七夕明亮的眸子卻在月光的折射下越來越彷惶迷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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