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祖師
耳邊風(fēng)聲勁疾,向下越躍越快,黑沉沉的一團(tuán)真不知何時(shí)才是盡頭。這種身懸在空,禍福難測的情形才是人生最大的恐懼??駶闹兄挥幸粋€(gè)念頭,敢快到底,就算著地便死,也此身在空中無所依托的好。正當(dāng)恐怖之際,卻有一團(tuán)氣流似的力道沖了上來將他托住,感覺如同從高處跳到了水里,下落之速頓時(shí)緩了下來,到了最后似要浮在空中。再下落約莫丈許,身體已經(jīng)挨著地面,平趴下來悄然無聲。黑暗中忽然想起咚咚咚咚的悶響,細(xì)聽之下卻原來是自己的心在緊張地跳動(dòng),一滴冷汗吧嗒一聲落在地上清晰可聞。
狂濤坐起身來抹了一把冷行,四下一望什么也看不見,上面嬌陽似火到了這里卻陰冷得如同冰窟,天光似為洞中的黑暗所吞念,洞口亦變得朦朧起來??駶蛋刁@奇,是怎么樣的一種力量竟能使自己從那么高的地方落下來而毫發(fā)無損,世間當(dāng)真有鬼神不成?這般一想驚懼更甚,向著洞口大聲喊道:“快點(diǎn)拉我上去,這里什么也看不見,我不要待在這里,你把我推到這里面究竟要作什么?喂,拉我上去……”上面卻全無回應(yīng)??駶闹邪l(fā)悶,拳打腳踢發(fā)起脾氣來,不料啪的一拳打在了墻壁上,只痛的鉆心鉆肺,大叫一聲坐倒在地。
一個(gè)聲音不知從什么地方飄了過來:“你有沒有帶火呀?”
狂濤正自煩悶,沒好氣地道:“沒有?!泵偷厥∥?,啊的一聲跳起身來,驚聲問道:“誰,是人還是鬼?”
那聲音又自傳來:“我只問你有火沒火,怎的那么多廢話?”
狂濤在懷里一模摸到了火折和在地牢中未用的兩支蠟燭,大著膽子說道:“有,你要用火嗎?”
那聲音道:“廢話,你這么大一塊肉放在這里,若不用火烤了吃豈不可惜?”
狂濤大吃一驚向后退了兩步貼著墻壁道:“你……你要吃我?我可是人呀?!?p> 那聲音笑道:“在我眼里卻只是塊肉,先前掉下來的那三塊肉都沒帶火,害得我只好生吃,拉了好幾天臟子。嘿嘿,這次好了,有火就能吃熟食了?!?p> 狂濤嚇得汗毛倒豎,只感到這洞中就是地獄,又陰森了許多。
那聲音又冷冷地道:“有火還不快拿過來,磨蹭什么?”
狂濤或是驚嚇過度,反倒忘卻了害怕,心道:“我管你是人是鬼,總不能輕易就被你吃了,我大好男兒一個(gè),豈能這么容易便毀在這里,連死都難見天日?”將心一橫大聲說道:“不管你是人是鬼,想要吃我卻是沒有那么容易?!痹谏砩先〕鍪畮装蚜~鏢來,也不知道對方身在何處,勁力運(yùn)于腕上,十幾把柳葉鏢以扇形之勢打了出去。
也不知這洞底有幾許大,十幾把飛鏢全力打出卻似石沉大海,連半點(diǎn)聲音也沒發(fā)出,心中震驚:“莫非入了鬼域?”
但聽那聲音嘆息道:“你的武功也太差勁,比起上次的三塊肉來可差得遠(yuǎn)了,看來死了也是不冤?!?p> 狂濤臉上一紅,心下暗自盤算:“不知他的方位,發(fā)鏢便無目標(biāo),必須知他身在何處才是?!庇谑菑?qiáng)自鎮(zhèn)靜,說道:”你以吃人為生嗎?”
那聲音說道:“差不多。”
狂濤又道:“有火也沒用,這里沒有干柴?!?p> 那聲音道:“哎呀!這一點(diǎn)我倒是忘了,看來還得生吃,可惜可惜,可氣可氣?!?p> 狂濤道:“吃生肉會(huì)拉肚子,還是不要吃為好。”運(yùn)氣聚神仔細(xì)聽辨。
那聲音怪笑道:“想讓我放過你嗎?沒那么容易。”仍是難以辨出其方位,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
狂濤不由地嘆了口氣,心道:“這簡直是在和魔鬼對話,說的都是鬼話?!?p> 那聲音道:“沒聽出我在哪里很失望吧?”忽然嘩啦一聲鐵鏈抖動(dòng),一股力道自正面激射過來,狂濤胸一緊,還未反應(yīng)過來已被吸了過去,啪地摔在地上。一根樹枝樣的東西伸入他懷中摸得幾摸,將他懷中的東西都掏了出來。撲哧一聲火折點(diǎn)燃了,眼前一亮,只見近前坐著一人,白發(fā)如銀,掩了面目,衣服又臟又破,手腕上鎖著粗大的鋼環(huán)接著三條鐵鏈,釘在后面漆黑的墻壁上,自己的十八支柳葉鏢正放在他身旁地上。
狂濤這一嚇非同小可,大叫一聲坐在地上接連向后退出五尺,站起身來欲奪路而逃,四下一看所在之處比洞口也大不了多少,只那怪人所坐之處向內(nèi)凹進(jìn)了一些,除此之外再無他物,不由地涼了半載。
那怪人說道:“我的長像真有那么可怕嗎?以前人們可都說我長得慈眉善目,像極了慈悲大仙呢?!?p> 聽到他說以前,狂濤才確定他的確是個(gè)人。是人就不用害怕,心神稍定,說道:“你……你的面目我根本看不到,都被……被你的白發(fā)掩住了?!?p> 那怪人似乎很震驚,急道:“什么,你說我的頭發(fā)都變白了?”伸出樹枝一樣的手,提起一縷長發(fā)就著火光一看,絲絲如銀,不由地長嘆了口氣,自語道:“時(shí)光不饒人呀,想不到在此地待了這許多年,一頭黑發(fā)如今勝似白雪了,看來我真的是老了?!?p> 狂濤試著問道:“前輩,你在這里多少年了?”
那老頭道:“十五年了,哎,這洞中四季變化不分明,若非年年下雪。我還真?zhèn)€不知自己在這里呆了多長時(shí)間?!?p> 狂濤道:“是誰把你困在這里的,為了什么?”
那老頭忽然變得悲憤,后又自平靜下來,問道:“你又是怎么到這里的?”
狂濤道:“我也不知道,我本來是決定去找劍的,師叔卻說我武功不行,要我學(xué)什么‘五傷劍’,又說只有一人能教我,結(jié)果我被帶到了這座湖心島上,推了下來?!?p> 那老頭急問道:“你說的師叔是誰?”
狂濤老實(shí)地回答道:“‘懸月教’教主任玉英,前輩可認(rèn)得?”
那老頭道:“這丫頭可把我害慘了?!?p> 狂濤奇道:“你是被她困在這里的?”
那老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這么說,你是南海一派的弟子了?”不等狂濤回答,一伸手一股勁力激射過來,狂濤身體一緊又被拉了過去,那老頭二話不說一掌向他胸口拍落下去。
狂濤大吃一驚,自知這老頭武功高強(qiáng),這一掌拍在身上必定要了自己的性命,急忙出掌阻攔。雙掌一交,一股力道疾沖入體內(nèi),只與他內(nèi)力一觸隨又消失。
只聽那怪老頭說道:“果然是南海一派的弟子,內(nèi)力根基很扎實(shí),已有十五年的基礎(chǔ),后期發(fā)展極慢。嗯,這就對了,你是門中哪一個(gè)的弟子?”
狂濤道:“恩師范無爭,南海一派掌門人?!?p> 那老頭道:“他收養(yǎng)了兩個(gè)孤兒為徒,可是你的師兄弟?”
狂濤不由地驚訝起來,急問道:“你是何人,怎知本門之事?”
那老頭道:“別管我是誰,先回答了再說。”
狂濤道:“前輩所說的乃是我和哥哥銀濤,我叫狂濤。”
那老頭一伸手將狂濤拉近前來,就著燭火看了又看。狂濤暗自奇道:“難道我們見過面,即便見過,你已被困了十五年,十五年前我還是個(gè)小孩子,到如今又怎能識(shí)得?”
那老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差不多吧?!?p> 狂濤忍不住好奇,問道:“什么差不多?”
那老頭并不回答他,卻說道:“玉英那丫頭為什么讓你學(xué)‘五傷劍法’?”
狂濤道:“我要幫她找回兩柄神劍,然后交換我?guī)煾富啬虾#f我武功太差難以完成任務(wù),便讓我……”忽然心中一亮問道:“難道前輩您會(huì)‘五傷劍法’?”
那老頭道:“‘五傷七絕劍’乃是本門的不傳之秘,一般弟子根本不知道,你師父范無爭雖是掌門怕是也不曾聽聞,玉英又何以告訴你,還要你來學(xué)?”
狂濤道:“師叔什么目的我也不知?!?p> 那老頭道:“劍法我會(huì),卻不能教你,因?yàn)槟悻F(xiàn)在還沒有資格去學(xué),念在你是南海一派弟子的份上,留你一命,你去吧。”
狂濤道:“不學(xué)也無所謂,只是我現(xiàn)在也被困在這里了,師叔的女兒說是七天以后才回來接我。哎,這里又黑又冷又沒吃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得過這七天?!?p> 那老頭沉默了良久,說道:“如你方才那般說法,確實(shí)是挨不了七天,不過你若能誠心依老夫一件事,老夫倒是可以保你七天后活著出去。至于‘五傷劍法’也自傳了給你,哎!老夫年紀(jì)太大了,怕是和那丫頭再也耗不下去了?!?p> 狂濤心中不由一動(dòng),問道:“不知前輩要我答應(yīng)什么?”
那老頭道:“出得洞去不可聽玉英那丫頭的指遣,更不可去找神劍,直接回南海將你師傅取而代之自任掌門。”
狂濤不禁惱怒起來,大聲說道:“為什么老是逼我作掌門?任師叔逼我,連你這個(gè)素不相識(shí)的人也來逼我,我?guī)煾缸稣崎T又有什么不好?”
那老頭道:“不管你師父怎樣,你自己先答應(yīng)了再說?!?p> 狂濤此時(shí)已然是掌門的身份,但他氣憤被人逼迫,偏是不認(rèn),大聲道:“我不答應(yīng),我不要做什么掌門,要做你們自己去做吧?!闭f罷啪地坐在地上,不再理會(huì)那老頭。那老頭不禁長嘆了一口氣,將半截蠟燭熄滅,洞中立時(shí)一片漆黑。
頭頂呼呼風(fēng)響,狂濤仰頭一看,只見兩塊黑色物事自洞口掉落下來,正要躲避,鐵鏈聲響,一股力道撞在他腰上,身不由己地向一側(cè)閃開三尺,依風(fēng)聲而辨,那兩塊物事馬上就要落地,卻忽然沒了聲息,接著便聽那老頭說道:“今天的分量大了一倍還多,看來也給你小娃兒備了一份,哈又有酒喝了?!惫竟韭曧?,接著便飄來甘烈的美酒氣息??駶栽绯康浆F(xiàn)在一直沒吃飯,聞到酒味和隱隱約約的烤肉香味,不由地咽起口水來。
一抹火光閃動(dòng),那老頭點(diǎn)起了蠟燭,說道:“既然你不答應(yīng),老夫也不為難與你,這是他們送的食物,你來吃吧,七天以后就出洞去,全當(dāng)沒見過我?!?p> 狂濤心道,既有自己一份,那也不必客氣,抓起一塊便吃。待得兩人吃罷,一條繩索吊著個(gè)托盤自井口落下來,狂濤知道其意,便將空酒壇和殘骨放在上面,那繩索又自收了回去??駶@時(shí)才知道這老頭怎樣在這暗無天日的地底下活了十五年。
閑著無事,話說也自不愿意,狂濤不禁想到自己武功還差,七日之后出去也勢必要去尋劍,何不用這七日時(shí)間勤練劍法,與人相斗便多了一份勝算,于是拱手說道:“還望前輩能將那兩本劍譜還我?!?p> 那老頭道:“你師父編的假劍譜不學(xué)也罷,免得到江湖上丟南海一派的臉面?!?p> 狂濤暗自揣測,這老頭看來與南海一派有莫大淵源,否則不會(huì)如此關(guān)心南海一派之事,但自己也不想追根究底地去問,便說道:“這兩本劍譜是師叔所給,乃是真的。”
那老頭似是不信,拿起“南海劍法”劍譜翻了又翻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之又拿起“懸月劍法”劍譜,看到封面心神似很不安,猶豫了片刻還是打開,只看得片刻便震驚起來,趕忙合上,待得心情平靜下來又順手翻到了一頁,看得一時(shí)點(diǎn)了點(diǎn)頭。
狂濤道:“這兩本劍譜我要帶回南海,重整南海一派的聲威,還請您還給我?!?p> 那老頭道:“‘南海劍法’你可以學(xué),但這‘懸月劍法’只有掌門人可學(xué),一般人根本不知它的存在,玉英那丫頭為什么會(huì)送給你?”
狂濤此時(shí)氣已消了,并且感到這老頭并非什么邪惡之人,想來不會(huì)不利于南海一派,“五傷劍”本是南海劍法的精魂,自己已成南海一派掌門,有責(zé)任將其收歸南海,于是說道:“因?yàn)槲沂悄虾R慌傻男氯握崎T。”
那老頭很是震驚,忙道:“你不是……不是……這么說你答應(yīng)了?”
狂濤道:“師父已將掌門之位傳我,你可識(shí)得掌門令?”
那老頭道:“當(dāng)然識(shí)得,快拿來我看。”
狂濤指著他身邊地下說道:“你腳邊放著的就是?!毕惹袄项^取火燭時(shí)也將掌門令一并取了去。
那老頭伸手一摸摸到“掌門令”抓在手中仔細(xì)端詳,不由地激動(dòng)萬分,連聲稱道:“好……好,老夫等了這許多年,最后終于等到了,哈哈哈哈……我現(xiàn)在就傳你五傷劍法?!弊テ鹂駶龓淼呢笆?,凝神聚氣,傳力于匕首之上猛地?fù)]出,但聽咔的一聲一條鐵鏈自手腕處斬?cái)?,接著又是咔的一聲一條又?jǐn)啵舆B六響六條粗大的鐵鏈齊被斬?cái)?,那老頭哈哈大笑,呼地跳起來??駶唤@得呆了,自己的匕首并非寶物,要斬?cái)嘁桓F條也難,而這六條鐵鏈分明是精鋼置于強(qiáng)火鑄成,堅(jiān)硬程度與這匕首不可同日而語,怎奈那老頭隨手揮來迎刃而斷,這份內(nèi)力當(dāng)真驚世駭俗。
那老頭伸腰蹬腿,骨骼咔咔作響,似乎在一瞬間長高了許多,狂濤不由地揉了揉眼睛。那老頭笑道:“奇怪吧,我老頭子是不是長高了?哈哈哈,我原本想以縮骨之法脫出這精鋼套環(huán),縮了又縮結(jié)果還得再等五年,現(xiàn)在既然有匕首相助,那可省事的多了?!?p> 狂濤聽得暗暗稱奇,不自禁地問道:“前輩您到底是何人,師叔為什么會(huì)將您困在這里?”
那老頭長嘆一聲又自坐下白發(fā)飄飄??駶乐鸸馔ィ灰娝樕相u文交錯(cuò)又深又雜如同樹皮,竟似活了兩三百年之久。想起個(gè)人隱私,于是說道:“是晚輩多問了,前輩如果為難便不說了?!?p> 那老頭擺手道:“不,這件事總該是要讓后人知道的,你是南海一派的掌門人,更應(yīng)有所了解。老夫原名杜豐,后更名杜永存,乃是南海弟子,算來要高出你三輩。”
狂濤不由地“啊”了一聲,驚異之情現(xiàn)于顏表,忽又想起一人說道:“天山派的創(chuàng)始人也叫杜永存,算起來也和您是一輩?!?p> 那老頭苦笑道:“你說的正是老夫,哼,哼。世人只知我是天山派的祖師,卻不知我身出南海。若非玉英那丫頭帶你來這里,我真要被自己的師門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