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生和國秀沒有多大的傷害，當(dāng)天下午就出院了。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大早強生就被鄰村的干爸接過去拜年，順便住上幾天。潤紅媽推辭了一下，說親戚都還沒有走，最主要的是強生這才剛出院。對方一想也是：“待會吃完飯就送回來?！?p> “多遠一點，還送，讓他自己回來?！睗櫦t媽摸摸強生的頭說。
對方點點頭，笑了。強生跑到里屋提醒姐姐別忘了去她干爸家拜年。潤紅懶，還嫌天冷，要中午再去：“反正干爸家就在村口。再說國秀爸媽現(xiàn)在在醫(yī)院，國秀還在咱家，中午你回來的時候我再去?！?p> 強生“哦”了一聲，看和姐姐睡一頭的國秀還沒有起來，就自己先走了。
強生在夯家吃完早飯就要回來，夯爸說哪兒有到人家那兒吃完飯就回去的，去和同齡的夯玩，中午的飯做早點，吃完飯就回去。
潤紅早上沒有去干爸家，王華就過來“催”。潤紅現(xiàn)在還懶在床上不起來，說現(xiàn)在天太冷了，中午過去。王華想了想：“行，那中午過去?！?p> 快到中午的時候，潤紅和國秀起來收拾東西，等東西都收拾好了，就坐在家里等強生。這左等不回來右等不回來，看著國秀還在自己家里，潤紅也不好意思去。
潤紅等不急了：“國秀，你小叔待會就回來，我先走了，你在俺家玩?！闭f完轉(zhuǎn)身進屋，從自己的本子上撕下來一張，又來了一支筆，“你自己先玩會?！?p> 潤紅走了，國秀就自己拿著筆，在紙上胡亂畫。
強生中午吃完飯，被送到過了河。干爸對強生說：“不送了，你慢慢地回家。我站這看著你?！闭f完就塞給強生二十塊錢，說是壓歲錢。
強生聽媽媽說過兩句話：壓歲錢，大人給的時候不能要。所以強生就是不要，最后推不掉了，才接著。
既然接著，就要履行第二句話：拿大人的壓歲錢要磕頭。強生就開始磕頭。
強生膝蓋剛著地就被夯爸給攔著了：“你這孩子給誰學(xué)得，怎么還一套一套的？行了，快回去吧，快到村口的時候我再走?！?p> 強生覺得背后有人看他，路都不知道該怎么走了，先邁哪一只腳都要想半天。快走到村口的時候，強生一回頭，看見干爸走了，這才輕松了好多，心情也就好了。
走到村口的時候，強生看見王華家的煙筒還冒著煙?！敖悴皇钦f中午過來的嗎？現(xiàn)在他們還沒有吃飯?。磕切?，我到他家等姐?！睆娚胫屯跞A家跑。
地方有個習(xí)俗，過節(jié)受禮不能拿得太凈，要留一點，讓過來的人帶回去。強生現(xiàn)在包里還剩一盒點心，一袋白糖。
強生進屋的時候，看見姐姐正在王華的灶屋里坐著，兩個人聊著天。強生就跑過去：“姐，我來了?！?p> 這下不僅潤紅，就連王華都不知道強生這“唱得時哪一出”？
“你來干什么？回家去！”潤紅起來就要推強生。
強生本來要等姐姐，心情也挺好。沒想到姐姐居然要推自己回去，還對自己那么嚴厲，就生氣了：“你能來我就不能來了？這又不是你家?！?p> 王華一看強生還拿著禮品過來，以為是玉林或者潤紅媽讓強生也過來拜年，就攔住潤紅：“你來拜年就不興人家也來了，怎么還攆俺家的客人。”
說著三個人坐著邊燒飯邊聊天。
吃飯的時候，強生就坐在旁邊，他也不吃飯。最主要的是他剛吃過飯，這大過年的什么好東西都有，一下子吃撐了，再吃不下去了。王華讓了好久都沒有用，就不管他了。潤紅這飯吃得更是窩火。
吃完飯后，強生要走，王華也不能只留潤紅一個人，就說“行”。
強生拿著來時帶的東西就往外走，潤紅叫住他：“你不是來走親戚的嗎？東西怎么又拿走了？”
強生看看自己的包，又看看潤紅：“誰說我是來走親戚的，我是來等你的，這包是上我干爸家留的，我路過等你?！?p> 王華這么聽說就明白了，他拿出二十塊錢，給潤紅十塊，看著強生也在這，又給了強生十塊錢。
強生這次沒有拒絕，直接磕頭。王華一把拉著，尷尬地笑了：“你這孩子，道道真多?！?p> 一路上，潤紅肺都快氣炸了。強生還在旁邊炫耀，拿著手里的三十塊錢，在潤紅面前晃：“咦，咦，今天得了三十，你就得十塊?！?p> 潤紅沖了句：“滾，別跟我一塊走！”就先跑回家了。強生還嬉皮笑臉的在后面追。
潤紅媽看見潤紅和強生幾乎一起進門的，就問他們怎么碰到一塊的。強生只顧數(shù)錢，就三張，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
“他早上去的他干娘家，中午回來的。路過村口就到俺干爸家，包都沒有留下，還收了本來是我的十塊錢?！睗櫦t帶著哭腔說。
潤紅媽一聽，又氣又好笑。國秀看著他們回來，也跑了出來，站在門口看兩個孩子手里都拿著錢，就在門口不動了。
潤紅媽沖強生把手一伸：“拿過來！”
“為啥？這是俺干爸給我的，我還磕頭了呢！”強生把錢放到背后。
“那行，你告訴我你還想上學(xué)不？想上學(xué)就把錢拿過來，我給你交學(xué)費。”潤紅媽哄著強生說。
沒想到強生把腰一挺：“我自己去交?！?p> “你這三十塊錢還想交學(xué)費，你連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我進得去，我還跟我姐在他們的班里上課了呢！”
潤紅媽吸了一口涼氣：“你個敗家子，我講不過你。那行，現(xiàn)在出去，按著三十塊錢過日子吧。”
強生看媽媽生氣了，就問：“那為啥俺姐的錢不上交？”
潤紅媽把手伸向潤紅，潤紅把十塊錢放到媽媽的手里。強生沒有辦法，也把錢交給媽媽。潤紅媽把錢往腰里一揣，搭手點了強生一下：“你還有理了，現(xiàn)在說不動你了？”
強生嘟囔道：“你欠我三十塊錢。”潤紅媽把手一舉，強生就害怕地跑到一邊。
“把你一把屎一把尿的養(yǎng)活這么大，你不知道你欠我多少呢？等你上學(xué)了那花的更多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這樣又過了一年，現(xiàn)在強生和國秀都已經(jīng)五歲了。
正德媳婦早已經(jīng)出院了，兩個人也努力過，但始終沒有孩子。
強生整天纏著媽媽要上學(xué)，因為曾經(jīng)某一天，爸爸告訴自己他就是五歲上的學(xué)。
村里和強生同齡的還有幾個孩子，各自的父母都持觀望狀態(tài)。誰都不想先挑頭，仿佛要讓孩子上學(xué)，也是一起去。潤紅媽不急，大家都急了，誰都不想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潤紅媽不急是有原因的。
潤紅媽嫌自己家孩子小，另一方面，潤紅媽決定讓玉林到縣里的圖書館買幾本書，自己在家教孩子。
玉林和潤紅媽都有過“輝煌”的歷史：潤紅媽上了四年級，當(dāng)了四年的班長。上五年級時，因為家里沒錢，姥姥就不想供養(yǎng)潤紅媽上學(xué)了。潤紅媽不同意，姥姥就借了五塊錢交到學(xué)校，沒想到交完學(xué)費的第二天，潤紅媽就不上學(xué)了，要在家照顧弟弟妹妹。姥姥每次提起來都很難過，而潤紅媽把它當(dāng)正面教材，讓兩個孩子學(xué)習(xí)她的努力學(xué)習(xí)、吃苦耐勞的精神。
玉林沒有當(dāng)過班長，但是他的成績是最當(dāng)時全村孩子中最好的。那個時候，學(xué)校組織考中專，老師對玉林的期望很大，“全村都考不上，你也能考的上”。結(jié)果考試那天，全村的幾個男孩聚集在一起，明知道自己考不上，還信誓旦旦：“考這有毛用，老子都不稀罕。今天誰也別去，誰去考試誰……！”接著就開始辱罵，連祖上死去的好幾代，都“榮幸”地出現(xiàn)在辱罵的詞語中。玉林也把書包一扔，不考了，玩去。
所以，潤紅媽得出一個結(jié)論：“你們兩個孩子，一定好好上學(xué)，你們要不笨。按城里人的話說，就是‘你們的基因是不用懷疑的’，努力干吧！”
玉林從縣里買回來一本拼音，一本一年級的數(shù)學(xué)。又從村子里的教師那借過來一塊小黑板教起來。對于潤紅媽和玉林來說，這就像“吃大饃一樣”簡單。
玉林還教強生打算盤，只教加法。強生知道一種很神奇的事情：把算盤挨個撥出“一、二、三……九”的珠子，然后把這些數(shù)字都加上自己本身，加了三遍就會出現(xiàn)的組合是“九、八、七……一”。每天強生都喊：“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九去一進一”。
強生也很聰明，在村里出名了。大家問他：“小明的爸爸有三個兒子，大兒子叫大毛，二兒子叫二毛，三兒子叫什么？”
“三毛！不是，恩，叫小明！”
“管，你小子長大有出息！”
強生上學(xué)之前就已經(jīng)會數(shù)到一百，會算二十以內(nèi)的加法了。
強生沒有事，就推著洋車子和國秀一起去學(xué)。國秀家也買了一個，不過是前面不帶杠的自行車。
兩個孩子就左腳踩在腳踏板上，右腳瞪著地向前滑。同村人都笑話他：“你有你家洋車子高沒有？”
強生很能瘋，一直可以玩到月亮升得老高，一個新的洋車子，騎得不到兩年就要下崗了。
有一次，玩的晚了，月亮升起來了。今天的月亮特別的圓、亮。強生能看到月亮上的圖案，強生是騎到村口，停下來等國秀的時候看到的。
村口有一棵洋槐樹，洋槐樹老的彎下腰，樹下一個“對窰”。就是平時人們用它搗碎曬干的紅芋片，然后煮粥喝。
強生覺得那月亮上的圖像像極了村口的老槐樹，以及老槐樹下的“對窰”。國秀過來了，也跟著強生看起來。強生覺得這月亮的圖案什么時候看過，可好看了。
他已經(jīng)忘卻了，在潤紅三歲那年，在那個玉米地里，媽媽抱著他，拉著潤紅悲傷的往回走。他望著月亮的動作已經(jīng)定格了，他忘卻了，但是潤紅怎么也忘卻不了。
國慶節(jié)的前夕，強生的小舅過來給潤紅媽借錢結(jié)婚。潤紅媽很高興，給弟弟拿了七千塊錢，當(dāng)時玉林還不知道，當(dāng)他知道的時候，錢已經(jīng)借出去了。
結(jié)婚那天場面很大，幾乎所有的親戚都到了，牛玉林也過去給請來的廚子當(dāng)下手。潤紅的姥姥很驚訝：“你也會干這個？”
牛玉林把嘴一撇：“我什么不會干？”
大家一直忙到晚上，人太多了，都睡不下了。牛玉林就讓強生睡在小舅的新房里。
小舅也知道強生很聰明，當(dāng)然愿意讓強生在結(jié)婚那天睡在新房里，算做充充喜吧。
強生一個人睡在“陌生”的地方，一時睡不著，躺了一會聽見有人進來，就使勁地閉上眼。
瞇了一會，太難受了，就把眼睛慢慢地睜開，看看他們在干什么？眼睛一睜開就看見小妗子在脫衣服，強生又把眼睛閉上。
過來好長時間，燈才被關(guān)掉。強生這才把眼睛睜開，算是稍稍地放松了一下。
燈關(guān)了之后，兩個人就睡在自己的身邊，一個睡在右邊，另一個睡在左邊。然后兩個大人就開始聊天。
其實，強生并不是有意要聽他們講什么，但是自己睡不著，他們又睡在自己的身邊，不得已才稍稍地聽了一點。
就聽妗子講誰誰家的彩禮給的多，誰誰家的彩禮給的少。小舅就解釋誰誰家有錢，誰誰家沒錢。
強生覺得他們講了好久，強生不知道是不是這種規(guī)矩，新婚之夜要講彩禮錢。不過他覺得很沒意思，聽了一會就睡著了。
第二天，強生就向媽媽講昨天晚上的事情。當(dāng)時大伙都在場，笑著問強生：“他們倆就沒有什么‘動靜’？”
“什么動靜？我后來睡著了?！睆娚苫蟮膯?。
大家一聽，都笑了。強生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笑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沒有說謊，就辯解道：“我當(dāng)時真的睡著了！”
這回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玉林一家又過了一天才回去，玉林騎著洋車子帶著潤紅，潤紅媽騎著國秀家的自行車帶著強生。強生走之前在姥姥家抓了一把撒子，好走路上吃。
玉林騎車快，帶著潤紅先回去了。潤紅媽就帶著強生在后面慢慢地騎。
下公路的時候，一條小花狗跟在強生的車子后面。強生把手里的撒子丟下去一點，小花狗就停下來吃一口。強生高興壞了，就一直丟，小花狗就一路都跟著強生。
丟了一段路，強生的手里沒有撒子了。他對著小花狗拍拍手，示意它自己沒有東西了，可是小花狗還是想之前一樣的跟著自己。
強生覺得這狗一定有靈性，知道回報。他和姐姐之前都央求過媽媽討一只小狗，媽媽一直沒有同意，現(xiàn)在它居然就跟著自己了。
媽媽問坐在后面的強生高興什么，強生就告訴媽媽后面有一條小狗。媽媽試圖攆了幾次，但小花狗就是跟著自己。沒辦法，回去再說。
回到家的時候，強生就開始搬磚頭。潤紅看著狗問明情況后，也開始搬磚頭。他們把磚頭放在堂屋門口，在房檐下，搭了一個狗窩，狗窩就留一個門。潤紅拿起一塊碎磚頭，看看堂屋門上的四個大字，在小門上也學(xué)著寫了這四個字：幸福之家。
玉林看了看：“嚯，還是條母狗，你這寫早了，等這母狗生了一窩小狗娃，你再寫上這四個字?！?p> 潤紅媽生氣地說：“你個死妮子，把家里的對聯(lián)上的字能寫那嗎？”
“怎么不能寫，有個門就寫，況且是好字?！庇窳纸忉尩?。
“本來狗就不干凈，現(xiàn)在還是個跟來的，這……”潤紅媽還是不滿意。
“這有什么，俗話說‘貓來貧，狗來富’嗎！”玉林看著這跟來的狗也很高興，并夸獎強生真聰明，把狗能引到家里的。
潤紅媽看看這狗，不說什么了，只是干笑了兩聲，但愿因為這狗的到來，讓家里富裕一點吧！